锦越的酒量一向离谱,但这次似乎比之前更甚,她直接睡到日上三竿,才被太阳暖烘烘地晒醒。然而比她更离谱的是,银朔竟然也破天荒睡了个懒觉。
由于两人身上凑不出来两间上房的钱,于是昨晚锦越霸占了床,而银朔则可怜巴巴地在桌上将就了一晚上。
锦越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便是银朔支着下巴闭着眼的模样。尘埃镀上了一层阳光,扑簌簌地透过尚未关严实的窗户透入房间,落在银朔的身上。锦越忽然对银朔的好看有了实感,这男人美成这样,难怪小时候的自己完全把持不住。
想到小锦越见到银朔时的花痴小模样,锦越忍不住撇撇嘴。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吹打的声音,唢呐和锣鼓齐鸣,像是在进行什么欢快的仪式。
锦越轻手轻脚地推开窗户,朝外看去,只见小河沟向来泥泞拥挤的街道此刻竟焕然一新,虽然并非一尘不染,但也算得上井井有条,路边高大的沙棠树上都系满红色绸带,一阵风过,绸带漫天而舞。
锦越觉得这场景十分眼熟,她思索片刻,突然从背脊升起一片寒凉。
这、这分明就是锦溪出嫁那日!
果然下一秒,长街的尽头一顶花轿缓慢而来,风吹起花轿一角,锦越看到了轿中那人手中攥着的,竟就是自己送于锦溪的那根红珊瑚簪子。
“时间进程变快了,这是锦溪出嫁那日?”
身后传来银朔的声音,银朔不知什么时候便醒了,此刻正站在锦越身后,看着装扮火红的长街以及花轿队伍,蹙着眉。
锦越想了想,道:“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过去,那么是不是只要我们阻止锦溪姐姐嫁过去,就不会发生了?”
银朔沉声道:“锦越,不要妄想改变历史。”
锦越自然清楚一切都有自己的轨迹,但她原本就是什么都没有,也不惧怕失去什么,孑然一身之人,但姥姥和锦溪是她唯一的软肋,也是她最坚硬的盔甲。倘若这次,她真的可以阻止锦溪被悲剧蚕食呢?
以前她从未见过黎光,但这次并不一样。
锦越回忆了一下,锦溪出门后,那时候的自己这会儿应该还在家里哭鼻子,锦越打算伪装成那时候的锦越,去与锦溪见上一面。
但是到底过去了多年,即便那时的锦越已经亭亭玉立,也与如今的不同。
锦越平时用点换装的小法术换身衣服还行,但涉及容貌和气质的改变……锦越眼巴巴地转向银朔。
他这么全能,肯定这也会!
银朔心领神会,干脆拒绝:“你想装成那时候的样子,去劝锦溪别嫁?免谈,不帮。”
锦越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拒绝了,连忙找补道:“倒也不是为了改变什么,主要是我昨天梦里想了想,无质丹既然不在家里,那肯定是藏在什么你根本想不到的地方,比如……锦溪姐姐的身上!”
这确实是银朔没有设想过的方向。
银朔挑了挑眉,让锦越继续说。
锦越继续道:“如我们所知,无质丹的主人是锦溪姐姐,那么这颗丹将我们吸来这个时空却消失了,只有两个可能。”锦越掰着手指分析,“一个,是它真的彻底消失了,但是这不可能,这个时空极有可能就是它捏造的,它消失也就意味着这个时空的坍塌,但没有;第二个可能,无质丹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自己的主人。”
锦越的分析不无道理,确实银朔在锦越家里探查一无所获,他没想到无质丹找丹主的可能,毕竟这应该是一颗无主的无质丹才对……
银朔赞许地点点头,又见锦越巴望地看着自己,决定一试。
他抬了抬手,锦越立刻乖乖站好,摆出一副任人摆布的姿势。银朔正要施法的手停在空中,最终在锦越的额头点了一下。
“去吧。”
一道光后,锦越变成了彼时的模样,只是不同的是,额间多了一枚红珊瑚的花钿。
“这是为了区分你和这个世界的锦越。”银朔抢在锦越开口前解释道。
锦越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觉得银朔说得有道理。今日的场面肯定混乱得不行,万一银朔到时候还认错人,那才真的是大事不妙。
锦越记得接亲的队伍会在泗津的边界稍作休憩,说是休憩,其实是黎光在此处才会来迎接接亲的队伍。锦溪曾告诉锦越和姥姥,黎光未到小河沟去,是因为他被重要之事绊住了,但现在看来,可以说是被黎光欺骗得好惨。
锦越看着黎光将锦溪扶下花轿,扶入客栈,后槽牙咬得都快碎了。
锦越和银朔蹑手蹑脚地潜进客栈,推开锦溪的房门,便看到她正在对着红珊瑚簪子默默垂泪。甫一看到锦越推门而入,惊吓瞬间转为惊喜。
“阿越,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好不来送我吗?”锦溪说着,又看到跟在锦越身后的银朔,有些困惑,“这是?”
锦越给锦溪擦干泪,笑道:“你是我唯一的姐姐,这么重要的时候我怎么能不在呢。”
两姐妹话了半晌的家常,一是锦越确实有很长的时间没能坐下来与锦溪好好聊聊的,自从这次一别,之后的几年,她再也没见过锦溪;在明乌城虽然再次见到锦溪,但她不敢相认,锦溪看上去也似乎并不想见她……
锦越一直十分自责,她从未和锦溪好好地告别过。
二来,锦越需要不停吸引锦溪的注意力,才能让银朔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搜寻那颗无质丹的下落。因灵力共鸣的原因,银朔可用天嵌之眼去感应那颗无质丹。只是那颗丹似乎无比聪明,也不愿再落入两人之手,所以一直在刻意隐藏自己。
锦越一边和锦溪说着,一边用眼神询问银朔:找到了吗?
银朔平静如死水的眼神回应:还未。
锦越越发嫌弃起来:再不快点我可就要说到大婚之夜床笫之事了!
银朔耳根有些红,咳了一声,垂在身旁的指尖施了个术法,加快探查的速度。
锦溪虽然一边和锦越说话,也看到了锦越和银朔明里暗里的小动作,不过她并不知道无质丹之事,只认为这是锦越和她小情郎的默契,一时有些好笑,也不去戳穿。
银朔背着手捏了个诀,果然在锦溪的小腹处,感应到了那颗无质丹,不由诧异。
那颗无质丹,怎么会藏在锦溪的腹部……而锦溪却毫无察觉的模样……
锦溪看到银朔皱眉打量着自己,忍不住道:“阿越,其实我和姥姥不是迂腐的人,也知道不能以貌取人,只要你真心喜欢,只要他是个好人,我们便不会反对你们在一起。”
锦越和银朔不知道话锋怎么突然转到了这里,齐齐“啊”了一声。
锦溪抿唇笑道:“银朔小哥倒是很像你从小念叨的‘大哥哥’哦。”
锦越和银朔对视一眼,立刻脸红地别过头。锦越连忙岔开话题,此时八卦他俩可不是什么正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关于锦溪与黎光的婚姻。
锦越道:“姐姐,有没有可能,你不要嫁到明乌城?那边离我们小河沟很远,我和姥姥会很挂念你。”
锦溪怔了一下,她没有和锦越提过自己要嫁的少主便是明乌城少主,不知锦越从何得知,但还是摇了摇头。
自从她答应黎光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而且,她也从未想过回头。
她与黎光相遇于那场热闹的集市,那是她第一次去泗津,那样繁华的地方,却没有任何一处属于她的容身之所。是黎光从围观的人群中拯救了丢尽了脸的她。他风度翩翩,犹如神祇。
他温柔贴心,也并不因为她是小河沟来的黑鲤而歧视她,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的望族。
所以在黎光求娶的那刻,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为了她自己,也为了生病的姥姥,以及无法去学堂的锦越。
锦溪握了握锦越的手,安慰道:“我明白前路艰难,但是只要我选择了,就不会回头。阿越,你不也是如此吗?”
锦越怔了怔。
是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锦溪是怎样一个坚韧的人了。
锦越还想说什么,这时一串脚步声传来。
“是黎光来了。”锦溪道。
望族的规矩颇多,明乌城的接亲队伍又十分严谨,随行人员都必须记录在册,如果黎光看到锦越和突然冒出来的银朔,不知会横生什么枝节。
银朔和锦越也是在明乌城见识过城主府迂腐繁复的规矩的,当即两人一个闪身,在黎光推开门的前一秒,躲进了屏风之后。
黎光前来并无何事,只是对锦溪嘘寒问暖了一番,离开时交给锦溪一套嫁衣,让锦溪务必换上,因为这样才能成为黎光的妻子。
锦越听着两人的对话,忽然想到了霜儿大婚的前一晚,也收到了一件一模一样的嫁衣,而黎光也说了同样的话……
锦越不由握紧了拳头。
黎光离开后,锦越为锦溪换上新的嫁衣,银朔便识趣地躲到了门外。
锦越给锦溪扶正绶带,有些心疼道:“姐姐,如果黎光并非良人,你也一定要嫁给他吗?”
锦溪顿了顿,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微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害怕我会和话本里说的那些为了跨越阶级而嫁到望族去,最终落得尸骨无存的女孩一样对吗?放心吧阿越,我不会让自己变成那样的。”
锦越张了张口,最终不忍再说,拿过锦溪一直攥在手里的红珊瑚发簪,为她簪于鬓间,笑道:“簪子是要簪起来的嘛,不然怎么让神明护佑你平安幸福呢。”
锦溪抬手摸了摸发簪,也笑了:“我知道你不舍它,夫君告诉我明乌城有许多漂亮的红珊瑚,到时候我给你打一套饰品。”
锦越扮了个鬼脸,道:“这话你早就说过了,我可一直等着呢。”
两人笑了起来。
锦溪迟疑了一下,又道:“阿越,若是有一日我后悔,我该怎么办?”
她忽然想起了锦溪这几年从未给过她和姥姥任何的消息,嘱咐道:“一定要告诉我和姥姥,我们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锦溪松了口气,点点头。
只是她还未可知,往后的几年,她寄出的每一封信,都将成为把她推入深渊的噩兆。
与锦溪话别后,锦越翻出窗台,差点崴了脚,幸好银朔一直等在窗下,顺手扶了她一把。
锦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正要道谢,却见银朔将一身迎亲的衣服丢了过来。
锦越有些懵。
“你和锦溪暂时分不开了,我们一起去明乌城。”
“啊?”
银朔淡淡道:“无质丹就在她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