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又来到了那个华光溢彩的繁华集市,锦越懵懵懂懂地行走在其中,好似忽然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身在雪满头,但又忘记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四处看去,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
锦越想寻找伙伴们,或许他们在忙自己的事,过一会儿就会跟自己汇合,又或者大家只是走散了,还会回来寻到她。
“银朔……清尧……”
她这样呼唤着同伴们,周围的商贩行人仿佛听不到也看不见她,照常忙碌着自己的事。锦越觉得自己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正要离开,却发现一对成年男女正站在街边挑选物品,仿佛是霜儿的父母,于是走上前去:
“伯父伯母,你们……”
锦越惊讶地发现两人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甚至看不到自己就站在他们身边。
“伯父伯母?”
“锦越……”
锦越猛然回头,见是霜儿,便快步过去:“霜儿,这里的人好生奇怪,竟然好像看不见我,也听不见——”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什么?”锦越不明白霜儿话中的意思。
“你不该来这里,快回去吧。”霜儿展现出跟平常不同的平静。
“霜儿,你怎么了?”锦越拉住霜儿的手,发现她的手仿佛透明,状似虚无,“霜儿……这是怎么回事?”
“不要怕,我只是……该离开了。”霜儿的表情有些释然,带着一种终于解脱的轻松,“锦越,不用担心我。你看,我终于能重获自由,跟爹娘团聚了。”
锦越终于想起来,霜儿已经死了,不由得悲从中来:“霜儿……你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霜儿……对不起……”
“这并非你的错,千万不要因此苛责自己。每个生灵存在于这个世上都有自己的路途。此番只是我的劫数,但我的命数并不会因此终止。只要你们不会忘记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们还有重逢的一天……”霜儿说着,身上开始泛起粼粼波光,且越发透明,“好好照顾自己,要记得你还有同伴,还有跟你在一起,愿意帮助你的人……”
“可你也是我的同伴……不,你是我最好的姐妹!”
霜儿终于有些动容,眼中泛起泪光:“真的吗?我们是好姐妹……”
锦越抱住霜儿,她的身上冰凉凉的,细瘦无骨。之前她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温柔活泼,仿佛很有活力,却不想承载着这些活力的身体也只是一副瘦弱的躯壳,如果不好好保护,时刻都会被摧毁。
“当然是真的!你是我见到过最善良最纯粹的姑娘……对不起,之前我骗了你,但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锦越终于把内心一直以来的愧疚说出,不求霜儿原谅,但她希望霜儿能知道她的心。
锦越忽然觉得很自责,一直以来都是因为自己想要做什么就去做,遇到志同道合的人就结伴同行,自以为秉持着想要做的事,大家凝聚在一起就仿佛什么也不用怕,却不知危险如影随形,就在他们自以为越来越强大的时候,却将最信任的对方葬送在半途。身为同伴,应该是放心将后背对着彼此,相信伙伴们会保护自己,更不会背叛。但是作为霜儿最信任的人,她一直做得很不够。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是叛徒……”
“不说了不说了……我知道……我知道的……”锦越抱着霜儿哭着,泪水中涌出一直以来的为难和委屈。如果时间能回到过去,她一定和霜儿以诚相待,好好当一回姐妹。
“嗯……不说了,我们都不说。”霜儿轻轻拍着锦越,温柔地安抚着。她很开心能听到这句“姐妹”,尽管她只是很普通、身份很低微的黑鲤,但这一路走来,她认识了锦越,看到了很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世界。
之前一直以为和爹娘安生地过日子就已经足够,但仔细想来,那些在雪满头的时光里仿佛并没有能让她想起来的事,反而是离开后走出去,尝尽酸甜苦辣,遇到了猝不及防的受伤、奋不顾身的付出、得偿所愿的情感,更能让她觉得难以忘怀。
“不要哭……我们锦越笑起来最漂亮了……” 霜儿轻轻拂去锦越脸上的泪。锦越惊讶地发现霜儿的身体越发透明,身上的波光四散,仿佛她整个人都要消失殆尽。锦越有些慌地看着霜儿,霜儿却泪中带笑,示意她不要难过。
“霜儿,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我也想啊!但是天不由人……如今我们的路途分了岔,是时候要各自走好,彼此珍重了。唉……很想看到你跃龙门的那一刻,只可惜……但是没关系,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对不对?”
锦越使劲点头:“霜儿……”
“望,别后常相忆,相见终有时……”
“霜儿——”
锦越哭喊着,眼前的霜儿却四散成了零零碎片,越飘越远,成为点点星光……
“霜儿——”
锦越猛然醒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住处的顶棚,和银朔看向她的一双关切的眼睛。
“锦越……”
锦越的思绪还在刚才的情景中。银朔轻抚锦越的额头,一下又一下,熨帖着她尚还激动的内心。锦越恢复了一阵,发现银朔一直握着她的手,顺着他的力道回握,却有些使不上力气。
“银朔……我看到霜儿……”
“做梦了?”银朔沉稳如斯。
“做梦?”
“你睡了很久,大家都很担心。现在感觉如何?”
锦越还想着霜儿,想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眼角却又流下泪来,不停地摇头。
银朔拂去他眼角的泪,语气柔和:“不要哭……我们锦越笑起来最漂亮了。”
锦越被这话击中一般,猛然转头看向银朔。他的眼光透着浑厚的温情,仿佛将她包围在一片暖洋洋的海水中。
脑子里依稀还闪烁着梦中的星光点点,锦越将自己的脸埋在银朔的手掌中,眼角流出的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银朔懂得锦越心中的疼和落寞,将她拢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再出声,只任她哭。
后来锦越在龙门渡醒来,才知道那场梦她做了整整三天,叫也叫不醒。清尧担心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内伤,怀姜不知从哪里淘来了许多丹药。而银朔则一直在身边陪着她。
但从那以后,锦越似乎很快从霜儿逝去的悲伤中恢复,回到了原来的乐观通达的状态。清尧和怀姜看到她恢复正常,也都放下心来。银朔却发现她似乎安静了许多,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和快活。有时候和大家玩笑,她会忽然停下来,好似在发呆,又仿佛在想些什么,完全抽离的样子。
“不行,得想办法让锦越开心起来。”清尧捏着手中的一包海藻干思考着。
这海藻干本来是锦越和霜儿过去在不知寒研究出的东西。不知寒附近的开阔水源繁多,藻类繁殖丰富,种类也多。锦越喜欢和霜儿琢磨一些能把藻类做得更好吃的办法,经常深夜偷偷潜入食堂研究。好吃的怀姜闻食即来,更是积极配合,为两人试菜点评——
“这个龙须好得很!”怀姜咂巴着,细细品味,“就是少了点肉味……”
“你当是真龙须呢!”锦越笑着揶揄。怀姜笑而不语,又夹了一筷子。
“这不正符合不知寒的风格嘛!菜肴都精致得像肉,却没一块真正的肉。”霜儿无奈吐槽。
“可不是,不知寒的吃食清心寡欲的,我这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怀姜一脸愤愤不平。
锦越和霜儿一脸惊奇,这话可不像是怀姜这一翩翩公子会讲出来的话。然而他却仿佛并不在意,反而一派轻松——
“口里淡出鸟,昂然万劫身嘛。”
“万劫身……我怕是没有那个命……”霜儿端着盘子一脸忧愁。
“那你就跟着我呗!等我飞身成龙,我保护你!”锦越信誓旦旦。
“嗯!”霜儿开心地点点头。
三人就着一盘龙须炝拌金针菇,吃得积极,不一会儿就空盘了。
“唉……我倒是真想吃顿肉!”锦越吃下最后一根龙须,有些意犹未尽。
“要是去的话带上我啊!附近颇有些小兽,人多力量大,保准够吃。”怀姜提议。
“你怎么知道?”锦越好奇。
“说来惭愧,谁让我平时总管不住自己这饕口馋舌,没事儿就想去附近溜达溜达,看看能找到什么好吃的。对了,你们知道吗?花生和豆干同嚼有火腿味,但我觉得还不如这个龙须好吃!继续钻研,我看好你!”
“那是自然!”
有了怀姜的热衷鼓励,锦越越发起劲儿,还烧坏了食堂的一口锅,惹得金夫子大发雷霆,罚她和霜儿洒扫整个不知寒。
可就是这样的惩罚都没有磨灭掉锦越想要琢磨藻类的好奇心,反而越挫越勇,越发胆大心细。霜儿虽然老实了几天,但看着锦越一个人苦心孤诣,又忍不住加入,跟着她继续鼓捣。
两人试来试去,发现将各式藻类烘烤成干,味道最是鲜美,制成一包一包的还携带方便,如若加上一点调料点缀更是色香味浓,一时间引来整个不知寒的欢迎甚至追捧。锦越和霜儿还趁机赚了很多珍珠,后来带着银朔、清尧和怀姜食肆开了荤,吃了个尽情尽兴。
“那时候真好啊……”清尧想到这里,默默将海藻干收起来。这包还是当初锦越和霜儿一起做好送给他的,纵然再美味,他也舍不得再吃一口,更别提让锦越闻到或者看到了。
而此时,锦越也正把自己关在房里,默默拿出一包藻干,拈起一小块放在嘴里,默默流泪,又马上擦去。这是她和霜儿做的最后一包,今日吃过这最后一口,往后都舍不得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