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儿这话说得虽然狠，却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一来她的灵力修为比锦越还低，二来她肩头还趴了只看起来怂怂的六角蝾螈。那六角蝾螈感知到霜儿的脾气，也装模作样地朝银朔和锦越龇牙咧嘴。
虽然相识的时间短暂，但这段日子他们已经处得挺好了，锦越和银朔每天没什么事儿就会溜到山洞去，给它带一些食物，炸的烤的，虽然让它原本白里透红的皮肤变差了些，但终究比霜儿带来的美味，这六角蝾螈也自然跟锦越、银朔亲近了许多。
刚才那水刃，一碰到地就软趴趴地化掉，和第一次见六角蝾螈时完全不同，锦越一眼就识出，这小子在浑水摸鱼。
这会儿它龇牙咧嘴的，反倒是让这一人一六角蝾螈看起来更好笑了些。
锦越忍俊不禁，却见霜儿垂下了脑袋，眼眸中透着一丝难过。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来，对吗？”
锦越怔了怔，认真地点点头。她终究是要回去清河的，虽然雪满头将她奉为贵宾，但她有不得不完成的事儿。
“阿娘说得对，外面的世界太复杂，每个人都长着一张会骗人的嘴。”霜儿哽咽着，泫然欲泣的模样，倒像是渣男欺骗了感情的小娘子。
银朔饶有兴趣地瞅着两人，竟硬生生把一场关乎生命的追逐爆改成了情感本子，真是少见。
锦越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向来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只好硬着头皮道歉：“对不起，我、我们没想过骗你，只是事急从权！等这件事了了，你想怎么打我都可以。”
霜儿十分不满：“我打你做什么！难道我在你眼中就这么粗鲁吗！”
“当然不是！你十分可爱温柔，贤淑善良。”锦越绞尽脑汁，只恨自己以前没多跟清尧学几句甜言蜜语，最后，她郑重道，“你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
“那你为什么还是要走？”
锦越不知如何回答，不论是什么原因，姥姥也好，秋试也罢，她骗了就是骗了，这是无法掩盖的事实。末了，她叹了口气，认真道：“雪满头很好，你和你阿爹阿娘都很好，这里没有所谓平民和贵族，大家都能被当作‘人’来看待，但我终究不属于这里。霜儿，我不得不离开，就像你不得不留下来一样。对不起……”
霜儿吸了吸鼻子，忍住眼眶里的泪，她可没忘记她是来干什么的，只是忍不住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沉默片刻，霜儿道：“你可以走，村长说了，这一切与你无关，你是黑鲤，你想走随时都行，但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就一直是我们雪满头的人，今晚一笔勾销，包括你丢青郎君炸大家。”
锦越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出口结界什么时候会打开？我和银朔一定消失得干干净净！”
霜儿皱了皱眉：“你可以走，他不行。”
锦越错愕道：“为什么？”
霜儿冷硬道：“他是龙。为龙者，格杀勿论。这是雪满头的规矩。”
锦越下意识将银朔护在身后，肩膀却被银朔轻轻拍了一下，他走到与她并肩的位置，笑道：“你很清楚，你加上那只六角蝾螈，也杀不了我。”
“但是村长他们可以！”
锦越急道：“霜儿，你可知道那村长……”话音未落，便被银朔打断。
“你为什么想杀我？我奸淫掳掠了，还是作恶多端了，抑或者做了什么让你不可原谅的事？”
霜儿愣了一下，呆呆地摇摇头。银朔继续道：“你要杀我，不过是因为我龙族的身份。但你可知道，村长为什么要屠龙？”
霜儿认真道：“村长说，外面的水域都是龙族在统治，但是他们统治下的世界，大家都过得很艰难，他们剥削其他的水族，只为一己之私。”
“是吗？”银朔不屑地轻笑，“所以他才躲在雪满头里，学着龙族剥削其他水族的手段，剥削龙族？这与外面的世界有何不同？”
霜儿愣在原地，嘴唇轻颤。她这辈子都没见过活的龙族，小时候也曾因为龙肝宴而吓哭过，但是那时候所有人都在告诉她，龙向来作恶多端，是天地不可容之物，只有灭绝了龙族，才能还大家一个桃花源。
但是后来，她遇到了梅林。梅林不知道是怎么来的雪满头，伤痕累累却丝毫没有防备之心，她将它从泥沙中挖出来，原本是想拎到父母前面去杀了邀功的，但是这六角蝾螈反而把她当救命恩人，信任她，依赖她。
那是霜儿第一次体会到被需要，她不想杀它了，她想与它当朋友，便把它藏在山洞中，还给它起了个名字。
霜儿收紧掌心，一直以来她从未疑心的东西，却在这刻让她困惑不已。
这时，远处有一串脚步声跑来，火把越来越近，是村民们追来了。
锦越心急如焚，慌不择言：“霜儿，要是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话一出，震惊了两人一六角蝾螈。
霜儿想到两人的关系，虽然银朔的身份是假的，两人的关系总不能还是假的吧，一想到外面的水域龙族与其他水族之间森严的阶级，忽然对锦越更心疼了几分。
眼看火把接近，霜儿道：“你们走吧。银朔，你说得没错，一直以来我都是听旁人怎么说。”但不论是梅林还是银朔，都并未做出任何伤害他人之事。霜儿愤愤道，“何况你还是锦越的未婚夫。我可不愿意让我的朋友整日以泪洗面。”
霜儿给了梅林一个眼神，又推了锦越一把：“梅林会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我留下来帮你们拖住村长他们。”
锦越点点头，和银朔往前跑去。忽然想到什么，锦越转过头，嘱咐道：“小心村长，他不是好人。”
霜儿怔了怔。
目送那二人的背影消失，霜儿回过神，忍着疼朝自己身上划了一道，瞬间疼哭了出来。
“呜呜呜阿爹，阿娘！我受伤了！好疼！”
梅林带银朔和锦越去的地方，正是雪满头的源头。虽然植物茂密，雾气森森，但树叶遮蔽了所有的光，一切都显得毫无生气。
走了没多久，二人一六角蝾螈停在了一个山洞前，六角蝾螈不能说话，跳到岩石上朝二人比画了一下，它比画得起劲，锦越愣是一点都没看懂，问道：“什么意思？”
银朔答道：“它说这里是霜儿捡到它的地方，不会有人到这里来，所以很安全。”
“哦哦。”锦越点点头，又大吃一惊，“你怎么能看懂？”
银朔往里走去，掌心升起一抹火焰，将黑魆魆的山洞照亮，一边走一边道：“龙和六角蝾螈算是远亲，有一些默契也很正常。”
霜儿不在，六角蝾螈就干脆跳到锦越肩头，把她当“坐骑”。
往里走了几步，锦越忽然感到一阵眩晕，立马扶住岩壁。银朔虽然走在前面，但一直留心着后头的动静，锦越这一动作，他便立刻凑了过来。
“你怎么了？”
锦越摇摇头，胸口闷得像堵了几斤棉花，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
难道是因为离魂症？银朔忙拉起她的手打算探查一下灵脉，却发现那只手正在枯萎，像是失去了水分一般，变得皱皱巴巴。
银朔的瞳孔猛然一缩，还没等他说话，锦越突然昏厥了过去。
不知多久后，锦越悠悠转醒。
她正靠在山洞的最里端，身上盖着银朔的外衣。洞里盛着篝火，十分温暖。锦越侧眼看到在一旁忙碌的一人一六角蝾螈，似乎在煮什么，只是这气味实在不敢恭维，活像是108个许久未洗澡的大汉聚在一起光着膀子汗津津的味道。
锦越不堪其扰，差点呕出来，不舒服地动了动。银朔和梅林觉察到锦越醒了，立马扭过头，只见银朔面对怪味岿然不动，梅林却皱巴着一张脸。锦越不禁在心中赞叹几声银朔，要不人家是太子呢，这定力，简直就是天生的帝王料！
银朔二话不说端来一碗汤汁。
一靠近，锦越便感觉刚才忽远忽近的108个未洗澡的大汉，瞬间都凑到了她鼻子前，她脸色一白，立刻又能昏过去。
银朔将那汤汁喂到她嘴边：“把它喝了。”
“……”那不如把她杀了！
梅林扭了起来，给锦越解释。
银朔翻译道：“洞外的瘴气有毒，你是中了毒才晕倒的，并且这毒会让你迅速缺水枯萎。这对鱼来说，是最可怕的事情。”
锦越吓了一跳，梅林也点点头，继续扭。银朔只好继续道：“这是解毒的药水，虽然味道很一言难尽，但是融合了黑丑、白矾、血余、没药、苍术……”银朔顿了一下，有些无语地看那还在转圈的梅林，“好了，你没必要一一报名字。所需的药材极多，我担心味道难以下咽，便在里面加了北海特制的调味料。”
锦越沉默半晌：“什么调味料？”
“豆汁酱。”银朔看向锦越。
锦越：“……”
银朔看出锦越的犹豫，唤了一声“抱歉了”，便直接卸了锦越的下巴，强行将汤汁灌了下去。锦越目瞪口呆，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一碗汤汁全部下肚。末了，银朔往她嘴里塞了一颗樱桃。
梅林得意洋洋地转了个圈。银朔无语翻译道：“它说这樱桃是它准备的。”
锦越认真地向梅林道了谢，又休息了一阵，终于毒素都解了，打量起山洞来。
“我们要在这里待到出口的结界打开吗？”
“嗯。”银朔点点头，“目前应该没有其他办法。”
锦越有些担心霜儿他们，轻声道：“那鹿南怎么办？要让他继续在这边为非作歹吗？而且我的水灵芝还没找到……”
说着，锦越有些委屈，没找到水灵芝，还把自己弄得浑身都是伤，这一趟她来的真是亏大发了。
银朔皱起眉，沉思了一会儿，道：“你放心，就算我不去找鹿南，他也回来找我们。到时候水灵芝和鹿南，一个都不会放过。”
锦越点点头，忽然目光瞥到梅林，这小家伙一听到水灵芝就眼睛一亮，这会儿又扭了起来。这次锦越看懂了。
“它说，它知道哪里有水灵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