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朔手上的伤不重，但锦越看着还是触目惊心，只能缓缓移开视线，随他的脚步上了岸。
“霜儿家我们是回不去了。”
她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如今岸上一切如常，夜色浓重。
一眼望去不见人影，大致是那边的宴会还未结束，是以街上行人稀少。
“鹿南没死，定会将你的身份告知所有人。”锦越小声分析着，忽然想起他们刚来说说的话，轻叹了声，“我们说好的，你护我平安离开，我帮你隐藏身份。现在你身份被发现……”
银朔轻轻叹出口气：“放心，我答应的事，定会做到。”
锦越闻言不由愣了一下，随后连忙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身份暴露，在这里会很危险！”
她话音刚落，眼前的男人忽地顿了顿，神色闪过一丝错愕。
锦越正想开口问他有什么问题，便听得一阵隐约的拖尾声，她顿时吓得屏住了呼吸。
有人来了？
近岸风大，萧瑟声中，拖尾声越发近了。
银朔也皱眉合拢指尖，随时准备捏诀。
哗啦——
风扬起水面微浪，一面酒楼上的酒旗拖着尾巴擦过地面而来，随之翻飞入水，发出不小的声响。
“噗……”
锦越看着那酒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出了声才又是一惊，连忙抬手捂嘴，生怕把不该招来的人招来。
银色月光之下，她侧眼看了银朔一眼，才发现原来他的嘴角也无声弯起了一抹弧度。
嗯……这条龙，还真挺好看的。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不一会儿，银朔便敛了嘴边笑意，垂眸看她：“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还是要尽快找个藏身之地。”
“嗯，恐怕宴会结束后，我们的好日子也就结束了。”
二人擦着黑小心翼翼往集市外走去，路过一座宅子时，银朔忽然停下脚步，侧眸看了一眼，这宅子不算气派，甚至在雪满头可以算是普通过头，但银朔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锦越见他停下，有些不解：“这宅子怎么了吗？”
银朔目光微沉，压低了声音：“里面有龙族的血腥味。”
锦越心里咯噔一下，诧异道：“你怀疑龙肝宴上被屠的龙，就在这宅子里？”
银朔点点头。事关生死，他们无法袖手旁观，在简单谋划之后，他们便小心潜进了宅子。
这宅院中的夜明珠尤其多，他们不得不沿着墙垣仔细避开亮处，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宅子深处摸去。
可大半个时辰过去，他们已经将这宅院绕了一圈，别说龙，这里便是鱼也不见一条。
他们停在宅子的书房里，盯着一屋子的夜明珠，相顾无言。
这屋子除了夜明珠就是夜明珠，看着是个寻常不过的暴发户的宅子，哪有什么龙……
锦越拉了拉银朔的衣袖，低声问道：“会不会是你的鼻子出了毛病？这里没什么都没有。”
银朔没有回应，此处正是血腥味最浓的地方，他不会闻错。
银朔的目光扫过房内的物件，从书桌到博古架，从书架到棋盘。最后，他的视线定在了墙角边的画缸上。 缸中画卷摆得凌乱而恣意，看起来是一些废画。可其中有一卷，色白如瓷，像是新丢进去的一般。
“银朔，你看那儿。”锦越指着画卷轻呼了一声，她显然也注意到了画缸的异样。毕竟白瓷般的画布常见，但在夜明珠照耀下亮得能反光的画布却罕有。
“嗯。”银朔微微颔首，往那边迈步走去。
他刚伸出手，便感觉到了画卷沿着指尖传来的冰凉质感。
这果然不是真画卷，而是瓷轴。
他顺着“画卷”左右探了探，随后腕部微微用力一提。
咔嚓——
画缸背靠的墙壁连连发出机关触动的声响，一扇石门随之自动敞开，浓烈的血腥味也从里面弥散出来。
锦越猝不及防吸了口气，仿佛感觉忽然被人灌了一大碗血。
这书房后面果然有名堂！
密室不同于外间，竟一丝光亮也无。刚走两步，银朔便抬手燃起一束流火，二人再次被眼前景象所震撼——
一条被血染红的黑龙双目紧闭，仿佛泡在了血水里，在他的腰部，一个极度不规则却有极长的伤口还在往外汨出鲜血。
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而那个伤口的位置，锦越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龙肝所在之处。
没想到雪满头的龙肝宴，竟是活龙取肝！
锦越心中百绪交集，她一直以为龙族凌驾于其他水族，生活优渥，不会再有任何的烦恼，也不再遭遇任何罹难，只是没想到，她竟亲眼所见一条龙如此奄奄一息地横在自己面前……他的处境，比起他们这些低等水族，更加恶劣。
银朔立即蹲在那条黑龙面前，将自己的灵力送到那黑龙体中，似乎是得到银朔的灵力，那条极长的伤口终于缓慢愈合，那条龙也缓缓睁开了眼。
但他实在是太虚弱了。
双眼茫然地望向虚空，良久才尽力地聚焦在锦越和银朔身上，看到银朔的瞬间，他瞳孔微缩，忍着剧痛，不敢置信道：“太……太子……殿下……”
“你——”银朔喉间一梗，他并不认识这条龙，但没想到这条龙却认识他。
银朔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为那龙输送灵力，只是刚经历一场恶战，连银朔自己也没剩多少灵力。
锦越张了张手，她如今灵力低微，即便是全给了这条龙，也不起什么作用……
“他……目标，陛下……殿下，快……快走……咳！”
这龙越说，气息越虚，说着又呕出一滩血来，却仍努力张了张口，似乎想要把话说全，却只是微张着嘴，再分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最后，双目涣散，龙头失力，重重垂了下去。
“银朔，他是不是……”
龙目失焦，他就快魂飞魄散了。
银朔痛心地闭了闭眼，收起灵力：“睡吧，我会把你带回北海。”
黑暗中，那龙喘息了一下，像是最后的生息。听到银朔的话，那最后的生息中，又带了一丝满足。
斑驳的光点从他的身上逸出，缓慢漂浮于房间里。
银朔取下腰间的仙宝囊，刚敞开，那些光点便全数飘向囊中。
锦越看不见银朔的神情，但她仿佛感觉到了浓郁的悲伤、眼看着同族被戕害却无力回天的自责，还有无尽的、沉默的愤怒。
眨眼间，那条黑龙便消散殆尽，只留下一片黑色的鳞片。
鳞片闪烁着微光，像扎眼的尖刺。锦越看着鳞片，心猛地悬起。这鳞片她太熟悉了，她浑身上下，都是这种鳞片！
“这是……黑鲤的鳞片？”银朔捏着那枚鳞片，蹙起眉。
不会错的。
同是鲤鱼，锦越知道，一条黑龙死后遗留的不是龙鳞，而是鱼鳞意味着什么。
“他……刚刚跃过龙门……”锦越的声音里都是颤抖。
银朔摇摇头，道：“龙门一百年开放一次，上一次开放正好是百年前，所以他被囚禁于此处已经至少一百年。雪满头的秘密，比我想的要多，只怕鹿南和离魂症，在这里不值一提。”
而且，黑龙方才提到了……父皇。是说这里的人目标是父皇，还是别的意思？银朔一时没了头绪，他想不通，北海水君怎会和这个地方有关联？
暗暗在心中存下疑问，银朔收起仙宝囊，“走吧，先离开这里。”
锦越点点头，然而两人刚转过身，一道熟悉的声音便从密室门口传来。
“两位别来无恙啊？”
与此同时，密室忽的亮了起来。
锦越猛地抬头，只见村民将密室门口堵得严严实实，一个眯着眼的人负手从人群中走出，正是鹿南！
鹿南脸上挂着笑，但眼中尽是狠辣，他也不等锦越他们回答，便自顾自地道：“我们却不好，只因雪满头中，混入了一头肮脏、低贱的龙！”
鹿南一抬手，无数光涌进银朔身体，将他的龙角和龙鳞逼出。
众人情绪被煽动，见状咬牙切齿，朝二人围去。
锦越神色一紧，拉住银朔掐了个诀，无数青郎君飞出炸成一片，混沌中，锦越掐了个诀炸开一条生路，拉着银朔逃之夭夭。
“给我追！”
锦越和银朔七拐八拐进了一片树林，不禁有些感慨，他们来这也没几天，水灵芝没找到不说，不是被追就是在追人，简直就是来历劫的！
好在锦越最擅长的就是逃跑，不仅跑得快还能留下加记号干扰那群村民的判断。
两人松了口气，倚在树上稍歇片刻。
锦越道：“这下完了，也不知道这个出口的结界到底什么时候开放！”
锦越回过头，见银朔沉默不语以为他还难受，拉过他的手诊起脉来：“灵脉没问题，就是灵力被压制了。银朔，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银朔看着锦越，忽然道：“你不用和我一起走，你不是龙，他们会善待你。”
“你说什么呢！”锦越一巴掌拍在银朔脑门上，恼得拿眼睛瞪他。
银朔不由一愣，又见锦越伸出手来：“现在我们是弱势，要突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你恢复灵力，把他们打的满地求饶!”
银朔十分认真道：“我的灵力短时间内恢复不了了。”
锦越点点头，她明白，刚才他给那条黑龙渡了大半的灵力。锦越索性将自己长着白鳞的那只手伸给银朔。
“你不是能吸我的灵力吗？吸吧，多少能恢复些，不然我们就是死路一条了。”
银朔愣了愣，一拂袖，将自己的手臂都背于身后：“不必。”
“为什么？你现在没有灵力，万一他们追过来怎么办？”
银朔道：“我说过，我尚不明白为何我可以从你的白鳞处吸取灵力，更不知晓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害处。”
“那他们追过来怎么办？”
银朔瞥了一眼锦越的衣兜：“你不是还有青郎君？”
锦越脸上的笑都凝滞了：“你也太看得起我的青郎君了吧？”
“但你好像不太看得起自己的青郎君。”
锦越噎了一下，硬着头皮道：“哪有，那行，你放心，这段时间我会保护你的安危，就用我的青郎君。”
说完，锦越又打量了银朔两眼，大概是灵力耗费过度，他的额边微微渗着汗。
锦越关切道：“你确定还能在结界开放前恢复灵力吗？你可是答应了我要护我安全离开的，不能出尔反尔！”
银朔闭上眼压下翻白眼的冲动，亏他刚才还因她的行为有些感动，对这女人真是完全不需要。
忽然一把水刃横空而来，锦越下意识抛出一个青郎君，然而却被那水刃凌空斩破。水刃直直朝银朔而去，银朔捏了个诀，瞬间将水刃击碎。
银朔道：“你就是这么保护我的安危的？”
锦越：“……”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二人抬眸看去，霜儿不知何时堵住了二人的去路，她周身凛冽，狠狠地盯着银朔。
“为龙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