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忽然刮起猎猎阴风,顷刻间将这小船卷上半空。
锦越险些被风吹出去,银朔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她才勉强站稳。只是如此强劲的风力之下,村长却岿然不动,犹如一尊毫无生气的石像。
银朔捏了个诀唤起整湖的水,风水对抗斗法,船体剧烈撕扯,几乎要爆裂。
情急之下,锦越掏出一个青郎君砸向村长,村长抬手瞬间轰走青郎君,下一瞬风止水静,村长和银朔都收了法力。
村长将手背在身后,仍然一脸慈爱,开口时却是忽男忽女,忽老忽少:“看来两位对我的安排略有不满,竟破了我的禁制!”
锦越抬头看去,只见原本萦绕的黑雾虽然散开了,却如幽魂一般,凄凄惨惨地漂浮在船的周围。难不成是因为她和银朔演了一场戏,反倒让这禁制真假难辨,直接失控报废了?
但现下也不是探究的时候,此刻无法分辨村长是敌是友,如果只是为了禁制,村长方才的术法分明是要他们的命,而非简单教训。
银朔冷声道:“你到底是何人?”
村长咧开嘴,嘴角拼命弯起,但表情中却无一丝笑意,像是个傀儡,声音苍老浑浊:“你们不是一直在找我吗,怎如今又问我是谁?”
锦越吃了一惊,村长竟然就是他们要找的幕后黑手!
银朔却像早就知晓此事,淡定如常,唇边挂了个淡笑。
“果然是你。”
“是我,不过此刻才知道已经晚了。”村长龇牙咧嘴地笑着,忽然打了个响指,原本飘浮在半空的黑雾顷刻间冲向两人。
电光火石间,银朔捏了个诀祭出水剑结了个小型结界,将二人圈在其中,黑雾如无头苍蝇,瞬间撞在结界上,龇牙咧嘴地被打散,在半空哀嚎几声后,被破碎的黑雾竟然再次重新组合,锲而不舍撞向结界。
如此循环反复,锦越却看着黑雾越看越不对,他们虽无形态,却有神态,线条和缝隙组合在一块,加上冲撞时微张的圆圈,竟像是一张嘴!
这时,正好一张黑脸直冲锦越而来,锦越吓了一跳,往后趔趄几步,撞在银朔怀中,声音中都是颤抖。
“银朔,那是……”
“是水族的生魂。”银朔盯着那些黑雾,沉声道。
离魂症真正的施术者就在他们面前,而那些被生生撕扯出的生魂,竟然都被化为了黑雾!
难道先前雪满头中,换上离魂症之人,皆是被扯了生魂,才彻底失踪……锦越浑身打了个寒战,就在不久前,她也中了离魂术,若不是银朔,只怕她也早就成了黑雾中的一员……
不由两人思考,生魂们的撞击更加猛烈起来。村长看着眼前的画面,像在欣赏自己精心制作的艺术品,黑雾缭绕中他淡然万分,大有可以坐下来喝茶看书之势。他眯着眼笑道:“不必挣扎了,北海太子,银朔。”
银朔道:“你既知我身份,还下此杀手,是要与北海为敌?”
村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哈哈笑起来,一会儿是妖媚的女声,一会儿是低浑的男音,最后竟发出了婴儿般的尖细笑声,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银朔,你现在所处之地可是恨龙至死的雪满头,对你下杀手,那是为民除害。我们还愁下一次龙肝宴找不到新的龙呢,没想到黄谦谦那老东西就把你引进来了,得给他好好记一笔功劳才行。”村长笑的好不得意,“你如今的灵力根本无法抵御这些生魂,何况身边还有那只灵力低微的黑鲤。这些生魂生前,可都灵力不匪,他们原本守护在这艘船上,睇世间至美之物,是你们破坏了他们的秩序,如今还打散他们……你们可知,他们有多痛呢?”
村长叹了口气,满脸惋惜,连眸中都是痛心。
银朔皱了皱眉:“看来黄谦谦和那条死掉的黄鳝一样,是为你卖命的。那么药铺的老板,也是你杀的了。”
村长笑了起来,摇头道:“不是我杀的,杀他们的人,是你啊。”
银朔怔了怔,村长继续道:“若不是你追得太紧,他们本可以相安无事,赡养家里老小,安稳度过这一生,都是因为你,才会让那些老东西,死于非命啊,哈哈哈。”
没想到这老东西还挺会杀人诛心,银朔那种只会背律例的龙在这方面根本不是对手。锦越当即提醒银朔:“别听他胡说八道,把生魂囚禁于此,让他们痛苦的是他;给黄鳝下毒让他们为此卖命的也是他,可不是我们。”
银朔稳住心神,点点头。
村长这才把目光落在锦越身上,又流出关切的眼神:“锦越,你说是来寻水灵芝的,那么如今水灵芝呢?你可知在你滞留于此地之时,你的姥姥早已病死在家中……你们的破屋子此刻飞满苍蝇,却无人为她敛尸……”
锦越脸色唰地煞白,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失控喝道:“闭嘴!你不许咒我姥姥!”
村长却笑起来,似乎他们越是恐惧和愤怒,他就越兴奋。
他一边奴役着生魂,一边给以言语进攻,意图击溃锦越和银朔的心理防线。看来那条黄鳝如此擅长胡说八道,也是和这人学的。
医馆那天锦越和银朔便发现了,黄鳝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往严重了说,给人沉重的负担,才能更好地进行心理操控,这样剥离生魂时,自然不会有人觉察到怪异。
此刻决不能中了他的计谋!
银朔正要劝说锦越,就在这时,锦越的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仿佛有万千只蚂蚁在啃噬。她定了定神,眼前竟渐渐模糊起来。
其实早在刚才风水斗法之时,她就明显感觉到一阵灵魂撕扯的痛感。只是那痛感来得缓慢,迟钝异常,这会儿竟悄无声息地遍布了她的身体,像是有人正抓住了她的灵魂,正在将它生生地剥离她的肉体,疼得她几乎难以呼吸。
她踉跄一步,被银朔扶住。
“你怎么了?”
“银朔……我……我好痛……”
村长得意地飘过来,掐着解语花的声线,好心解释道。
“啊,是离魂症哦。上次你强开天嵌之眼才让她活了下来,如今你的修为只有不到三成,要是再开天嵌之眼,只怕你不仅会瞎,还会命赴黄泉呢。”
闻言,锦越捂着心口看了银朔一眼,看来她没猜错,当时她能活下来是因为天嵌之眼。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银朔冒险强开天嵌之眼了。
锦越捏了个诀,企图稳住自己的灵魂,没想到释出的灵力却被黑魂一缕缕吸去。
银朔瞳孔一缩,连忙扬起双指,切断了灵力与黑雾接触的部分。
银朔道:“你的生魂正被他们扯住,此时用灵力只会让他们扯得更快。”
锦越点点头收了灵力,咳了两声,顿觉身体更加无力虚弱,面白如纸。
村长“啊呀呀”地惋惜道:“你瞧瞧,她的小脸都苍白了,被生生扯掉灵魂,一定很疼吧?银朔,这可都是因为你呢,无缘无故将她卷入雪满头,却没有保护好她,更没有兑现你的诺言哦。”说完,他嘻嘻笑起来,“别害怕,既然你们郎有情妾有意,我会让你们死在一起的。”
话音刚落,锦越感觉到银朔扶着自己的手紧了紧,连忙喊道:“你别听他的,我没事……而且……我就算有事也和你没关系!”
此时银朔的灵力本就不够,若是再被村长的怪话左右,他们可就真的要横尸于此了!
锦越抬起手想去握住银朔,给他一些灵力,手却丝毫不受控制,霍然抵上结界,与外面的生魂碰在一起。
“锦越!”银朔心中一凛,将水剑扎于舱底,长臂一挥,将锦越用力抱入怀中,眼神凌厉看向村长。
水剑离手那刻,结界爬上丝丝裂缝,瞬间就被生魂们撕碎。
无尽的黑魂嘶吼着,如饿了多年的猛兽冲向锦越和银朔。
村长意犹未尽地看着眼前一幕,有些感慨:“真真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啊……”
话音未落,一只手霍然从黑雾中破空而出,直直掐住村长的脖颈。村长还来不及出声,那手就猛一用力,咔的一声将他的脖子直接拧断。
黑雾霍然消散,银朔一手抱着锦越,一手掐着村长,眼神凌厉。
湖面平静了下来,湖水承接着船只,慢悠悠回到湖中。
船身晃荡了一下,锦越回过神,只觉心脏有被撕扯的痛感,但此刻已经无恙。
两人看向断了气的村长,此刻竟整个缩小了一大圈,不多时便成了一张薄纸,掉落在船舱里,化为粉末。
锦越道:“是移魂术。”
这个术法锦越十分熟悉,只因小时候没钱去学堂,为了不落下功课,锦越便偷偷修习了移魂术,将魂魄附于什么纸片草堆石头上,悄悄埋伏在学堂,偷偷听夫子讲课。起初还会漏洞百出,但后来她修炼得越来越好,在小河沟基本可以瞒天过海。
只是没想到,村长竟然会和她用同样的术法……
银朔对此倒是没多惊讶,刚才那一遭看着危险,其实灵力并非多高强,这张纸定然不是真身,而真正的村长,还隐藏在雪满头中,伺机而动。
银朔捏了个诀,将船飘至岸边,一回头,见锦越正看着自己。
银朔眯了眯眼,锦越凑了上来,道:“银朔,你刚才是破了他的术法的?教教我,下次我要是再被施术,就不用你救了!”
银朔推开小房间的门,轻轻一跃上了岸,道:“那村长原身是瘟仙翻车鲀遗孤,鹿南。虽然翻车鲀已覆灭千年,但北海的卷宗有记载,他们擅长玩弄人心以及施布离魂症,当中了此术无法保持清醒时,可靠外界的刺激来感应。”
“外界的刺激?”
银朔停下脚步,将掌心展现给锦越看。掌心里竟然有一道深刻的划痕,金色的龙血血迹斑斑。
锦越吃了一惊,又听银朔道:“鲜血和痛感,是最有效的刺激方式。结界被撕破前,我用水剑在手中划了一道,足以保持清醒。”
锦越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这人可以当上北海太子,真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