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越想从村长手中夺酒,便用力拽了一把,那酒在村长手中竟纹丝不动,锦越用上了九成灵力,村长淡淡瞥了她一眼,言语中却带着敲打之意:“这桃花酿便是人间的合卺酒,从来没有一个人喝的道理,姑娘到底是何缘故,坚决不肯让公子喝这酒?莫非这位公子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说话间,一只骨节修长的手轻轻揽过桃花酿,银朔接过酒,仰头灌了一口,锦越抬眼望过去,竟有些自惭形秽,怎么他喝个酒也能如此优雅好看,再联想到自己方才喝酒的样子,恐怕与沟里那些五大三粗的糙汉无异。
银朔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撂下酒坛的瞬间,村长眼中的试探散去,众人便欢呼起来,簇拥着二人走向街市的另一头,锦越有些头重脚轻,只能随着人潮随波逐流。
银朔一言不发,只默默地警惕观察四周,此时走的这条路与他们来时的入口相反,一路走到一条小河边。小河的对面大雾弥漫,无边无际,应是结界的尽头,也就是雪满头的尽头。
银朔在心里暗想,如此强大的结界,能撑起这么大的地方,此人的修为说不定能排在北海水君——他父皇之上。
河上有一艘精心装扮过的小船,锦越酒劲上了头,只觉得眼中的小船晃晃悠悠,她揉了揉双眼,暗叹五百年的桃花酿果然不俗,两人共喝一坛就能把她喝得晕晕乎乎,要知道,她的酒量在小河沟可是千杯不醉。
果然,连酒都是有钱人酿的比较容易醉,是下的料够足吗。
再看银朔,面颊绯红,虽然强撑着维持住身形,眼神瞧着也有些迷离,好在身体并没有因为喝酒发生变化,锦越放下心来,任由众人将他俩塞进小船上的小房间,回头想在岸边找找霜儿,却见每个人都长着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锦越认命地摊在小船上,罢了罢了,醉了醉了,她和银朔一人占据房间的一角,感觉船身被人施了法,摇摇晃晃驶向河心。
迷迷糊糊中锦越想到了霜儿,霜儿这个小丫头,给她换上的衣裳未免太厚重了些,她只觉得浑身燥热,再看银朔,也没了从前的斯文模样,一边吞咽口水,一边扯松了半边衣襟,模糊间,她恍然看见银朔吞咽的喉结和大敞的衣襟,眼睛便落在上面不动了。
银朔从小生活在龙宫,龙宫其实与民间的皇宫无异,不乏想要上位争宠之人,手段层出不穷。他感觉身体异样的那一瞬,便能确定,方才的酒里一定有类似催情的东西,刚想开口警告对面那个丫头不要乱来,就听对面“啪”的一声,银朔勉强抬眼看去,那丫头竟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她这一巴掌十分用力,本就因醉酒一片潮红的脸上顿时红肿起来。
“下流!”
银朔:“……”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半敞的衣襟,默默将它合拢了些,觉得这丫头提醒人的方式真是新颖。银朔深吸两口气,声音喑哑地说道:“这酒能催情,应该是他们留下外来者在此繁衍后代的方式,药效散去之前,他们应该不会让我们下船。”
锦越瞪大了眼:“催情?难怪我刚才竟然下流地想扒光你的衣服!那村长一把年纪,竟然用这种损招!还口口声声说什么礼仪之邦,无耻!”
银朔:“……”
所以她刚才说的下流指的是她自己,怪不得对自己下手那样狠……
银朔侧目,发现锦越也悄悄捂紧了自己的衣服,警惕地看着他。银朔面颊绯红,无力地靠在船壁上,哑声道:“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保持清醒。”
锦越喘着粗气,目光迷离地问:“什么方法?”
“《北海水族律例》。”
锦越傻了眼:“啊?”
银朔克制地闭了闭眼,一字一句缓慢道:“律法之源,出于天地之道,合乎水族精怪之理。是以拟定《北海水族律例》为我海律法之本……
“此律例全书八十一章,每章之下,分节分条,总计一万万八千一百一十三条条。条分缕析,详尽无遗。凡我北海水族,皆须遵、遵守。”
背到这里,银朔缓缓抬眸,本想着锦越或有好转,却不想恰好对上一双有些痛苦的眼眸。
银朔心底一惊,以为锦越备受忍耐之苦,背的速度更快了些:
“第、第一章,总纲。本章开篇明义,阐述律法之原则与精神。律法倡导公正,禁止不公不义之事。凡我北海水族,无论贵贱贫富,皆须以本律例为准则,自觉自律。若有犯者,依各条规处以责罚。第二章,户律。第一条,凡一族精怪户籍不全者……”
“停停停!”
锦越听到“律法”二字时,眉心就忍不住开始跳,此时是否清醒她不好说,倒是感受到了一阵头疼。
她后悔极了,就不该多嘴问那一句……
“我们要不换、换种办法?比如说,聊聊天?我真的不刑……”
银朔沉默了一下,这回背诵律例,确实压不住这桃花酿,便没拒绝:“你……要聊什么?”
锦越紧紧掐着自己的大腿,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一句:“聊……怎么尽快找到那幕后黑手?怎么快点离开这里?”
一句话说完,她换了一块地方掐,却始终不敢抬头,生怕看银朔一眼,就要忍不住扑上去强推了他。是以她也没注意到,就在她面前几步之遥的男人,听了她的声音,紧握拳的手背上已然冒出了青筋,额上亦然。若凑近了看,甚至会发现他的发丝已经被沁出的冷汗浸湿了些许。
锦越不知他痛苦,见他不说话,便想扯点别的,却不想男人的声音忽然响起: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这里的人虽对我们龙族残暴,对你们鲤鱼一族倒是亲善,比外面强上许多。你既如此害怕结界,何不留在此处?”
锦越怔了怔,想起了远在小河沟等着她带着救命药回去的姥姥,萦绕在心头的欲火消散了几分,她靠在船壁上:“我从小没有爹娘,身上又有白鳞,十分不招人待见,还好能和姐姐、姥姥相依为命,但后来姐姐远嫁,家里就只剩姥姥。”
锦越说的很慢,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银朔曾想过锦越的处境,只是没想到会如此艰难。也是,小河沟、白鳞……光是这两点,就足以让她过得比黄连都苦,怪不得她不惜一切,都要救回姥姥。
说起姥姥和姐姐,锦越的声音中不免夹杂了一丝轻快,她继续道:“小河沟穷,姥姥就去很远的水域拾珍珠送我去学堂,我们小河沟的鱼除非天赋异禀,修为都不会太高。”
锦越看着湖面上忽闪的渔火,那些零星的光似是倒映在她眼眸中,让她的眸光异常清亮。银朔略一偏头,便看到她柔软的侧脸和微笑,他的呼吸忽然莫名一滞,只觉得她的眉梢眼角,都透着光。
说不清是桃花酿,还是这眼眸的影响,银朔不自觉地往她的方向靠过去了一些,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为何?”
“自然是因为……”
锦越刚说了个开头,忽觉他嗓音近了几分,便下意识回过头去,却猝不及防地对上银朔的双眼。
他的眼眸有些深沉,是她不曾见过的模样,此刻犹如深不见底的深渊,却吸引着她,不由沉沦。
锦越不自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个字,只能感觉到银朔绵密的呼吸正裹挟着湖面的风,侵占了她的思绪和身体。
半晌后,又是一阵风过,带着一丝清凉,两人似是才回过神,皆是缓缓睁大了眼睛,紧接着——
啪!
比方才更加响亮的耳光声在不大的小房间中回荡着,一下拽回了二人的理智。
锦越愣愣地看着自己发疼的手,脑子登时发懵了。
她刚想再给自己一个耳光,好断了强吻银朔的念头,然而那耳光还未落在她脸上,她的脸就被银朔护住了,那耳光结结实实地落在了银朔的手上。
银朔收回手,只见他白皙的手背此刻通红,可想而知锦越使了多大的劲。
银朔往后退开了些,侧过视线不再看她,开口道:“上次你动了手,这次该我的,很公平。”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稳妥起见,你别再看我了。”
锦越震惊,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拐弯抹角说她是色狼?怒火压过欲火,锦越愤愤往后挪开了两三尺。亏她刚才还觉得他帅,简直就是瞎了眼了!
半柱香后,两人身体里的燥热终于消散,银朔推开小船上的小窗,朝岸边望了望,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去,他抬手想掐了个诀,将小船驱使回岸边。
锦越的面色也不似方才那般绯红,她看着银朔掐诀,有些诧异地问道:“你的灵力恢复了?”
“三成,勉强能压住不显原身。”
“所以你现在要好好巴结我帮你隐藏龙族的身份,不然上岸后你可就危险咯。”
银朔侧眸看了锦越一眼,目光落在她的红唇上,这张嘴……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顺眼。
锦越迎上银朔的目光,又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嘴唇,一时想起龙肝宴上他毫不犹豫吻上自己的唇,面上又染上了红晕,银朔眼睁睁看着锦越的脸越来越红,误以为锦越体内酒的药效还没过,不禁皱了皱眉,迟疑道:“脸怎么那么红,你还没好?”
锦越一愣,没反应过来这个还没好指的是什么,以为他说的跟自己想的是一回事,一边加快脚步往前走,一边极不情愿地压低了声音抱怨道:“还问!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银朔愣住了,他干什么了?
这时锦越忽然咦了一声,道:“我们的船怎么还在湖中央?”
银朔朝窗外看去,只见此时湖面上的雾气更加浓厚,几乎已经看不到岸上的一丝一毫,天地像被罩在雾气织起的罩子里,暗得像下一秒就能将整条船、整个湖都吞噬殆尽。
锦越心里一跳:“这里难道有禁制?”
银朔冷笑道:“看来雪满头确实缺人,否则也不会下这种禁制,让上船的男女必须做出点什么动静,否则这禁制就解不开。”
锦越简直不敢置信,怎么还带强迫的?
银朔瞅了锦越一眼,忽然抬手将她压倒在床上。锦越来不及反应,看着银朔猛然放大的脸,心狠狠跳了一下,他离得很近,呼吸间的气息全数喷薄在她的脸上,瞬间她脸红到耳根,呆呆地咽了口口水。
银朔捏着锦越的下巴,低声道:“蠢鱼,现在正是你演戏的时候。”
锦越思绪回笼,立刻明白银朔是什么意思,这禁制虽然难对付,却也不是天衣无缝,无法区分真实和虚假,既然他们无法真的行夫妻之事,便演一出。
锦越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我,我不知道怎么演。没学过!”
银朔看着锦越红彤彤的脸蛋,淡然朝她的耳朵吹了一口气。锦越条件反射地吟哦了一声,立马羞耻地捂住嘴。
这个男人到底在干什么!
银朔淡淡道:“就是刚才那样,继续。”
锦越心一横,干叫了起来,叫声却凄惨得不像欢愉之事,反倒像什么青蛙的叫声,银朔忍不住噗嗤一声,决定再帮她一把,便在她腰上掐了一把,这下的声音倒是纯正了,银朔的目光却沉了沉,那黑色的眸中似乎染了一丝旖旎。
很快,在锦越卖命的表演中,那层厚重的雾气终于散去,露出天边的一弯明月。
船里的两人虽然是在演戏,但此刻都有些凌乱,对视片刻后,银朔回过神,翻身从锦越身体下去,还不忘丢下一句。
“你演技真一般。”
锦越:“……”这龙怎么还过河拆桥!
银朔再次使用灵力推动船,然而船并未行驶,像是被湖中的什么勾扯住一般,竟深深浅浅地晃动起来,大有要将他们甩下去之意。
一阵婆娑声后,船帘被掀起。
银朔眼疾手快将锦越护到身后。
船帘后站着一人,身形高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那人开口,传来并不陌生的声音:“两位过得可好啊?”
天上的云飘过,月华倾泻于那人身上,锦越瞬间瞪大眼睛。
竟是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