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肝宴这日,霜儿领着锦越银朔和怀姜穿过来时的街市,这里已然是另一番模样,街边的商贩撤掉自家的小摊,都摆上长形桌案,桌案首尾相连,如同长龙般颇为壮观。
霜儿低声对锦越解释:“这个就叫做流水筵席,龙肝凤髓,那都是助长灵力的好东西,待会儿村长爷爷会亲自取来龙肝。”
霜儿带着三人七拐八拐,终于拐到座位上。瞬间,加上霜儿父母等六人,将小长桌围了大半,银朔侧目望去,这桌流水筵席竟一眼望不到边。
不过这里与村长的主席挨得近,上菜速度遥遥领先,连看表演的视角也是最清晰直观的,果然是好位置。
霜父霜母看到又多了个男人,误以为又是霜儿“捡”回来的朋友。虽然每年到雪满头的人不少,但真正愿意留下来的却没几个,加上近几年“离魂症”频发,像银朔怀姜这种长相优质的男子更是少之又少了。
霜儿也到了婚嫁年纪,却迟迟找不到心仪之人,霜父霜母急得不行,还好一来就来了俩,虽然银朔已心有所属,不过这怀姜温温柔柔的,倒是比总是黑脸的银朔讨喜靠谱得多。
六个人里,除了霜父和霜母挨得较近,霜儿也和锦越离得很近,银朔则和怀姜一人一边,银朔不时打量周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怀姜则依旧笑眯眯的,正在吃开席前的前菜。
虽然只是一些寻常的糕点,他也吃得津津有味,胃口看着实在是太好了。
锦越见怀姜如此喜欢,便将自己面前的桃花酥都放到怀姜面前。怀姜筷子顿了顿,抬头时只见锦越正冲着他笑,心中柔软,点头道了个谢,继续吃起来。
霜母拍了拍锦越的手:“阿越,你们可真幸运,这龙肝节五百年一次,你们凑巧遇上了便是福分,吃了龙肝,灵力大涨,对修为可是大有益处!”
锦越还有些怀疑,迟疑道:“是真的龙肝?”
霜父善意地笑了笑,看锦越像看一条没见过世面的傻鱼:“这还有假?你定没见过龙肝吧?我第一次见它也像你这样,今天你就能开开眼!”
他说这话的时候,银朔忽然皱了皱眉,觉得额头有些刺痛,想伸手揉一揉,放在桌面下的手刚要往上抬,便被锦越一把攥住,她靠过去的速度太快,连银朔都猝不及防,挣扎了两下,竟没挣脱开。
自从上次强开天嵌之眼后,他的灵力又受了些损,一时竟不知是他现在失了灵力太弱,还是锦越太用力。
好在一旁的人都没注意到他俩的不对,霜母正在和霜父黏黏糊糊,霜儿则热情地招呼同是单身鱼的怀姜,怀姜吃得两颊鼓鼓,完全顾不得其他。
霜母最先反应过来,看着锦越和银朔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嗔怪地看了身边的霜父一眼:“我就说一个小姑娘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指定是郎有情妾有意,你还瞎担心呢,榆木脑袋!”
“他刚来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可是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的样子。”霜父凑近了霜母,压低了声音,周遭众人却仍能听见,“来的时候那姑娘衣服都碎成那样了,他自己的衣服却穿得好好的,面对自己所爱之人,比如我对你,那肯定是疼得心都要碎了,谁能想到他们是那种关系!”
霜母对这套说辞很是受用,眼神娇嗔看向霜父:“哎呀你少来啦,就是你榆木脑袋!”
霜父宠溺地看着霜母说道:“是是是,夫人说得都对,但我还是觉得咱们比他们更好。”他说完双手捧起了霜母的手,两人四目相对。
锦越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地秀恩爱,感叹这里的民风不但淳朴,还很开放。而且看霜儿这见怪不怪的样子,这样的场面想来是常常发生。
“听到没有,现在后悔没有怜香惜玉了吧?”
锦越看着银朔,声音不像平日那样清脆,倒是多了几分沉稳,银朔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轻轻拍了拍银朔已经泛起银色鳞片的手,银朔低头朝自己的手背瞥了一眼——他方才闻到一股熟悉的血腥味,这味道让他仅剩的一点灵力越来越不稳定,身上的鳞片才会显露。
银朔向来冷峻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他目光森冷,附近一定有他的同族,他攥紧了双拳,这里的龙肝,恐怕是真的。
他冷眼环视四周,此时开宴时间将近,身边的众人都起身欢呼,他却感到阵阵凉意,这些乌合之众到底是什么来头,竟在这黑市深处设了结界,藏在此处屠龙?!
众人的欢呼声越来越大,锦越暗暗向银朔递了个眼色,在他耳侧轻声问道:“你怎么回事?”
银朔目光看向四周,目光清冷,声音依旧冷静:“有强烈的怨气压制了我的灵力,我的灵力现在不稳定,随时可能恢复真身。”
“怨气?什么怨气?我什么也没觉察到啊。”
锦越不再多言,拽过银朔的袖子就想走,现在已经不是村长怀不怀疑的问题,而是如果银朔在这种地方化身为龙,岂不是成了众人的活靶?为这龙肝节再添一道新菜。
她刚拽着银朔起身,就见一道残影在流水筵席的上空掠过,她甚至没能看清那道影子的动作,就见每一张长桌上都摆上了一盘切割齐整的白色龙肝,银朔的面色在见到那盘龙肝时彻底变了。
那是真的龙肝,这些人……怎么敢!
他的手背上又慢慢覆上一层鳞片,锦越立马去看银朔,这一回不止手背,他的脸上也有银色鳞片若隐若现,额头甚至隐隐要冒出两个龙角。锦越飞快扫了一眼周围,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龙肝上,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大快朵颐,可她转过头来,见银朔的面色更加苍白,鳞片也更加明显。
眼前的龙肝血腥味十分浓烈,但众人无知无觉,将它当作能让灵力大涨的灵物,银朔甚至能清楚地听见龙肝入喉的吞咽声,周遭所有动作都在放慢,一股从未有过的恶心在银朔心里翻腾,他快要压不住自己的真身了!
“锦越姐姐,这龙肝要趁着新鲜服下,能涨更多的灵力。”
锦越和银朔迟迟没有动手取龙肝,霜儿便想帮他们取龙肝。
见霜儿看过来,锦越的心跳漏了一拍,立即起身挡住霜儿的视线,双手捧住银朔的脸凑近自己,企图为银朔遮挡脸上显现的鳞片。
霜儿奇怪地问道:“锦越姐姐?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瞥了过来。
锦越心下一凛,急中生智:“他想起了些不好的往事,一时吃不下这龙肝,我开解开解他。”
她背对着霜儿,从霜儿的角度看去,她像是要吻银朔,那边在互相喂食你侬我侬的霜父霜母,以及一言不发吃糕点的怀姜,都停了下来。
霜父笑道:“哈哈,看来论开放,还得是年轻人啊。”
一句玩笑话后,果然大家不再注意锦越和银朔,只当他们是“情人的小把戏”。唯有锦越如芒在背。
此时锦越的鼻尖距离银朔只有咫尺,她能感受到身后依旧有人在看他们,又不敢转过身去看,眼睁睁看着银朔面上的龙鳞愈加明显,心中焦急万分。
她的余光瞥见村长从街市的另一头迈步走来,不时同席间的众人寒暄两句,不由警铃大作。
她强装镇定,低声对银朔说道:“冷静。”
她和银朔四目相对,眼中是肉眼可见的焦急,银朔的龙角和龙鳞已经在额头和面部显现了出来,她此刻继续挡着银朔已经十分刻意,但这种时候,她也断然不敢让银朔这张布满龙鳞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
此处的人有本事取下那么多龙肝来摆龙肝宴,所屠的龙,必定不止一条,银朔在结界受了重创,此时只能任人宰割,他若出事,自己要平安出去更是难上加难。
思及于此,锦越看向银朔的目光便又沉了几分。
“他们在干什么?”
银朔的听觉灵敏,村长的声音极低,但仍在一众喧哗声中传入他的耳中。
他和锦越四目相对,两人保持这个姿势有些时候了,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怪异,银朔的目光落在锦越小巧的朱唇上,锦越似有所感,又不太确定,刚说出个。“你……”字,就被银朔的吻堵了回去。
身后看热闹的人齐齐“咦”了一声,霜母捂住了霜儿的眼睛,霜父摇头感慨:“今年的桃花酿非你俩莫属!”
银朔在龙宫生活了几百年,从未与人如此亲近,此时心跳加速,心思不在那血腥味上,便觉得血腥味淡了些许,龙角和龙鳞也渐渐消退。
村长此时也行至二人近前,并未察觉异样,只见两人“深情拥吻”,不由嘴角含笑。听见霜父说桃花酒,便扬袖一挥,长桌上便出现一坛桃花酿。
“前几日多亏了锦越和银朔,才将一直以来的黑医馆从咱们雪满头拔除,如今他们又是如此融入雪满头,哈哈!这桃花酿给他们,大家没有异议吧?”
周遭有灵力四溢,村长的声音也在耳畔响起,众人闻言都朝她和银朔看来,一时之间,调笑声四起。
锦越羞愤之余,发现银朔面上的龙鳞已经褪了,她一把推开银朔,喉间干涩,喘了口气,提起桌上的桃花酿就灌了一大口,岂料这一口喝下去,周遭的人更加兴奋。
“喝酒!喝酒!”
村长双手往下压了压,看着银朔:“二位初来此地,可能还不太明白,这桃花酿是先祖所酿的酒,埋在村外的桃花林下,只有五百年一度的龙肝节才能挖出来一坛,献给互生情愫的男女,姑娘既然喝了酒,公子你,怕是没理由不喝了。”
银朔瞥了那酒一眼,又看向锦越,锦越方才被吻得口干舌燥,没想到随手一拎能拎到一坛五百年的桃花酿,又默默喝了一口,心中暗叹这酒就是比小河沟的好喝。她拎着酒,对众人说道:“他不胜酒力,我替他。”
刚要一口闷,就被村长拦下了,村长幽幽看了银朔一眼:“你既与这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了如此亲密之事,怎么连杯桃花酿都不愿与之共饮吗?”
村长目光沉沉,眼神中带了些许严厉:“我雪满头乃礼仪之邦,你既轻薄了她,便要对她负责,不管你先前受了什么委屈,老朽也请你放一放。”
霜儿在旁边拉了拉锦越的衣袖,低声问她:“他不会喝酒?”
锦越想到这人兴许本就有意试探银朔,而银朔方才只是闻了龙肝的味儿就差点现出原身,若是喝了这酒,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锦越不由心中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