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苍岚的逆鳞!”银朔的声音又虚又轻。
巨龙脖子下都有巴掌大小的一块白色鳞片,呈月牙状,俗称逆鳞。世人只知龙有逆鳞,触之必死,但很少有人知道逆鳞也是龙身上下最坚硬的鳞片,只要辅以足够的灵气,比一般后天锻造的守护类神器比如原先银朔希望得到的凌天甲,具有更强大的威力。
银朔没想到苍岚竟将自己的逆鳞留在了这儿。
“能扶我过去吗?”银朔看向锦越。
能说不吗?锦越的身体代替她的脑子先做出了反应,她走到银朔身边,搀着他站起来往屋子中间逆鳞的位置。
银朔伸手去拿,还沾着血的手刚一碰到银色的鳞片就爆发出了一阵强烈的银光,两人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等银光散去,再睁开眼,原本约半人大的鳞片已化回了正常大小,落在了一条幼龙躯体之上。这条幼龙银朔三人再熟悉不过,正是刚刚在幻境中见到的倾颜本体。
原来,苍岚的逆鳞在这里是为了保护倾颜的肉身。
几万年过去了,在外界本该早已溃烂腐朽的尸身在这里,在苍岚的逆鳞守护之下,龙身上竟还闪着淡淡光泽,鲜活得仿佛倾颜只是睡着了一般。
生未同衾死同穴。如果没有阶级束缚和世俗成见,苍岚和倾颜这两人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对神仙眷侣。
就在沉默无言之时,附在倾颜龙体上的那片逆鳞之下突现一阵急促的粉色闪光。身为龙族的银朔第一个感觉到了周围灵力的骤然异动,大量的灵力在都在往倾颜身体所在的位置聚集。感觉到变化的银朔一个反手摆脱了锦越的搀扶,将锦越往外一推。
没有反应过来的锦越只能眼见自己离银朔越来越远,她看见银朔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从未见过他这种神情,眸子里含着可疑的水光,眼神里有爱恋,有遗憾,有不舍……
银朔看见锦越唇瓣翕动,好似在说“不要”,虽然他听不见但是他猜得到,他知道这丫头必定又要气坏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再如何凌乱的冠发,再如何血污的衣袍,都掩不住那男子的凌霜傲骨。一抹从未有过的温柔笑意,似要将漫天星子都比下去。
银朔像是在和她告别,锦越的心仿佛被人重重一击,狠狠揪起来地疼,甫一落地,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吗?
将锦越推出去之后的下一秒,银朔的周围就形成了一个由灵力而成的壁垒,将他和倾颜锁在了里面。
他就猜到苍岚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让人见到或带走倾颜的尸身,必定还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灵力越来越浓厚,茧越来越大,银朔在银茧之中除了白什么也没有。
“小小龙,你好呀!”
少顷之后一个声音出现了,随后两个人影出现在银朔眼前,正是倾颜和苍岚。方才说话的也是倾颜。
银朔以为他又进入了和之前差不多的幻境,只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
受不了一点委屈的倾颜小公主不出意料又鼓起了腮帮子:“本公主和你说话呢!”
苍岚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傻丫头气什么,他还以为这是幻境呢。”
“哦。”倾颜似是接受了这个理由,“他怎么这么笨。”
银朔这才反应过来:“两位前辈是在和我说话?”
“不然呢?这里连鬼都没有,不是和你说话还是和谁?”倾颜双手叉腰。
“抱歉。”银朔抱拳一礼,他没想到几万年过去了这两人竟真还能有残魂存于这世间。
“你是我的族人吧。”倾颜笑嘻嘻地道。
银朔点头。
“你们几个为什么找到这里来?”
“晚辈以为此地是藏宝之境,因此为求一件保命神器而来。”
“噢,你这么弱,的确需要一件保命神器。” 倾颜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银朔却摇了摇头:“不是为我自己。”
“是为了刚刚被你打出去的那条小鲤鱼?”苍岚一脸了然。
“是。”银朔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哇!好浪漫!”天真的小公主一脸星星眼,“但是你们一个是龙族王室,一个只是最低等的黑鲤鱼,不会有好结果的,就像我和岚哥哥一样。”
最美丽动人的嘴说出的却是最冰凉的话语,但是苍岚却也并没有生气,只一脸无奈地摸了摸倾颜的头,倾颜很享受也很喜欢苍岚的抚摸。
“我知道世人习惯了以龙族为尊,以血统划分阶级,以阶级判定贵贱,以前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直到遇到了锦越。”
提起心爱的人,银朔的神情不自觉地温柔起来:“她明明只是一条小黑鲤,却有着不输望族和贵族的毅力和勇气,还有他们所没有的善良和坦诚。不只是她,这一路走来我所遇到的所有人们所谓的贱族,他们都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和坚持,值得被尊重。这禁锢自由和平等的阶级枷锁,有朝一日我定要叫它不复存在。”
“咚咚咚”,不知为何银朔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跳得格外快,甚至有一丝疼痛。
倾颜和苍岚无比认真地听着银朔的话,乍一看神情没什么变化,但若仔细看就会发现两人眼中的笑意。
“有雄心壮志是好事,但是你知不知道现在你一无龙丹护体,二则身受重伤,也许今天就要死在这了。”苍岚饶有兴致地看着银朔。
在这浓郁的灵茧之中,灵力时时刻刻地补给让银朔的身体都好受了许多,一时连这个都忘了,听到倾颜两人提起也只能苦笑自嘲:“前辈说的是,一时竟得意忘形了。我走不出去没关系,还希望两位前辈能给锦越和清尧指一条明路,助他们俩顺利离开。”
“你知不知道你的龙丹在哪儿?”苍岚继续问道。
银朔点头:“虽然龙丹自历劫失败之后一度消失了,但是后来我能感觉到它就在我的身体里面,只是不知为何无法调动。”
苍岚听闻这话一张对外人永远冷着的脸都不禁露出了一丝好笑的表情:“如果永远无法唤醒你会怎么办?”
“哎呀,岚哥哥,你就别逗他了,赶紧告诉他吧。”倾颜催促道,“我看外面那个小妹妹心都快要碎了。”
“好好好,听公主殿下的。”苍岚看向银朔,“你的龙丹的确一直就在你的身体里面,只是因没能受住雷劫之力沉寂了而已,如同被封印了一般,因此你一开始才会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龙丹沉寂?封印?苍岚所说的话银朔根本闻所未闻。
苍岚并不奇怪银朔的疑惑和震惊,接着说道:“你也不必奇怪,这本就是极小概率会发生的事情。但并不是说龙丹还在体内就万事大吉了,如果长时间始终无法唤醒龙丹,那么龙丹消失,走向死亡也就是迟早的事。”
“前辈既知道龙丹沉寂一事,想必也一定知道唤醒龙丹的方法,可否慷慨告知?”既然知道了原委,银朔自然也是想搏一搏生机的。
“有些事不可言明,等时机到了你自会知道的。”苍岚搂住对自己甜甜一笑的倾颜,继续道,“但其实你的龙丹已经有觉醒迹象了,难道你没感觉吗?”
“只偶有心口莫名疼痛的感觉……”银朔有些愕然,难道这就是龙丹觉醒的迹象?
苍岚对银朔的猜测不置可否:“我只能告诉你,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不可能让龙丹觉醒的。龙丹觉醒必定伴随着大量的灵力溢出,而你现在破烂不堪的身体根本 无法负荷龙丹苏醒之力。”
银朔也没想到自己这一趟竟然重伤至此,只得默了一瞬道:“多谢前辈提点。”
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走出这宝境,等到身子养好和龙丹复苏的时机。
“我觉得你不太行。”倾颜好像知道银朔在想什么,一脸嫌弃,“你现在这副模样可能过不了半天就没命了。”
倾颜开口真的是没有一句客气话,银朔心底对自己这位姑姑也是很佩服。
苍岚接着倾颜的话道:“我和倾颜虽不能助你唤醒龙丹,但却可以用我们仅剩的力量助你恢复伤势和灵力。”
银朔微愣,倾颜和苍岚如今只不过是两道残魂,他们要帮自己应该只有唯一一个办法—融魂!
“无功不受禄,银朔受之有愧。”银朔神情凝重,他固然想活,但要让两人融魂救自己,这份恩情太重。
融魂,和霜儿的自爆一样,都是消散于这天地间,再无回旋余地。
“谁说要白白帮你啦!”小公主很是傲娇,“你既然有胆量说要让阶级禁锢从这世间消失,想必你一定不是普通王族,你的父亲是谁?”
“北海水君赤华。”
“原来你是哥哥的儿子。”倾颜有些唏嘘,“那我就是你的姑姑啦!你还不喊我一声倾颜姑姑!”
倾颜可真是银朔见过的所有王族中最跳脱活泼的一位,便只能应声喊道:“倾颜姑姑。”
“小侄子乖!”倾颜对于还能在万年后见到自己的亲侄子感到非常满意,但正事还是不能忘的,“银朔,如果说刚刚我只是对你寄予一丝希望,那么现在我非常肯定只有你才能完成我们的心愿。你是我北海将来的主君,我希望你能在继承水君之后,兑现你前面所说过的话。”
“消除阶级禁锢,还北海所有水族一个没有阶级,没有隔阂的世界。”
此刻的倾颜不再笑意盈盈,而是格外的郑重。
“在北海的王室中,只有你和我一样因缘际会走过大大小小的河流,见过无数平凡却不平庸的众多水族,还爱上了不被阶级所允许的人。”
倾颜眼中有泪,苍岚用手极尽温柔地帮她擦掉,她才继续道:“所以,我相信只有你能了解我,也相信你能做到。我们两个在这里几万年,能相守虽然好,但终有魂散而终的一天,不如用这点最后的力量来助你脱困。希望将来在你治下的北海,不会再有像我和岚哥哥这样因阶级偏见而被迫分开的人。”
“颜儿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苍岚将倾颜的手握紧,然后看向银朔,“你敢应吗?”
“前辈所愿亦吾辈所求,有何不敢!”银朔没有丝毫犹豫。
“好!有种!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一向眼高于顶的苍岚也在这一刻认同了银朔。
话说到这个份上,银朔也不再矫情,对着两人深深一礼以示敬重和谢意。
等了这么多年,倾颜和苍岚终于等来了能完成他们心愿之人,无疑是一件高兴的事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分别的时刻也要到了。爱哭的小公主早已噙满了泪水,而苍岚则依旧是一副宠溺的模样。
“岚哥哥,这次我们真的要分别了呢。”永别两个字倾颜说不出口。
苍岚摸了摸倾颜的脑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别怕,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的。”
“嗯!”
倾颜重重地点点头,滚烫的泪珠滚滚而下。只要有他在,她就什么也不怕。
最后的告别之后,倾颜和苍岚的身体都开始渐渐变得虚无,消失前倾颜送给了银朔最后的祝福:“愿你能和所爱之人相伴白头。”
“谢谢。”
两人身影消失之后,苍岚的逆鳞和倾颜的龙身再度出现。随着倾颜的龙身心口之处粉色光亮闪烁,龙身也渐渐消失,最终凝成了一颗拳头大小的粉色魂丹。倾颜的魂丹缓缓飞到银朔跟前,同样在银朔的心口位置没有停顿地直接融了进去。而苍岚的逆鳞破茧而出,浮在了白色茧体的上方。
灵茧外的锦越和清尧只见鳞片幽蓝闪烁间,灵茧上的灵力一层层抽丝剥茧般地散开。锦越一动不动地盯着茧内,想要找到银朔的身影但什么都看不见。随着灵力不断释出,原本的灵茧变成了一个炙热的火球,亮得让人睁不开眼。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的清尧想拉锦越离开,可没有成功,直到两人连同整座阁楼一同被白芒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