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半个月以后倾颜大病初愈,终于能恢复人形,苍岚让她走,她却怎么也不肯。苍岚内心也许也是窃喜的,总之不管如何就这样开始了两个人的旅途。踏过山河湖泊,看过日月星辰,两个本属于两个世界的人再也分不开了。
在一段旅程快结束的时候,倾颜终是收到了北海王宫的传召,水君和君后让她快点回家,此时距离她出走王宫已经数十年过去了。许久没有回家的小公主也甚是思念自己的父王母后和哥哥们,兴高采烈地和苍岚说要他和自己一块儿回去。
可苍岚却拒绝了,于他而言,望族和贵族的世界之中,只有倾颜一个人是例外。可小公主却不这么认为,她的父王母后是世上最爱她宠她之人,而且苍岚又如此优秀,她相信自己的家人一定会理解和接纳她所爱和选择的人。最终耐不过小公主的软磨硬泡,苍岚点头和小公主一起回了北海王宫。
北海水君和君后众人见到许久未见的心头爱女自是喜不自胜,但在听闻女儿和苍岚的情事之后当众便大发雷霆,将倾颜软禁在了王宫内,又将苍岚关进了海沟底下暗无天日的水牢。一关就是三百年。
原以为三百年足以让小公主忘掉那条血统肮脏的臭龙,水君和君后着手准备让倾颜与其他三海皇子相看,若能和其他龙宫联姻那对北海也是大有裨益。只是三百年来倾颜从未有一刻忘记过苍岚,也暗自痛恨着这该死的阶级和血统制度。
而苍岚也在那不见天日的海底深渊苦苦修炼了三百年,不知道和多少见不得人的怪物搏了多少次命,才在三海皇子来北海赴宴的日子冲破海牢桎梏,杀回了北海王宫。
苍岚三百年后第一次见到他的小公主,她早已没有笑容,也没有了灵魂。再多的胭脂水粉也盖不住她消瘦的脸庞,她就这样眼神空洞地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对四周的声音置若罔闻,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傀儡。
倾颜的表现让水君和君后很不悦,在座的都是来自另外三海王宫最受器重的皇子,这副要死不活样子的倾颜如何能让这些挑剔的皇子们相中。
也确如水君和君后所想,这些个冲着北海第一美人名号来的皇子们看着此刻人不人鬼不鬼的倾颜,不少人眼中的轻蔑与不屑甚至都不加掩饰。
直到苍岚从殿外走来的那一刻,倾颜才仿佛突然活了过来,苍岚就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束光。她小鹿般的眼睛终于又重新恢复了神采,她冰凉的血液终于又重新拥有了温度,她枯萎的生命终于又重新遇到了甘霖。
幸福总是短暂的,该来的终究会来。
看到苍岚破牢而出,还出现在贵客面前的水君怒不可遏,当即下令众守卫全力缉拿,格杀勿论,并带头和苍岚打了起来。三百年的生死苦修,苍岚早已不是那个刚刚化龙的愣头青,掌心翻转间便是巨浪滔天,雷光漫天。
年迈又养尊处优多年的北海水君又怎么可能是如今苍岚的对手,不过一百招便败下阵来。苍岚的最后一掌直指北海水君心下的龙丹之处。他对龙族掌控下阶级霸凌的恨,对自己和心爱之人被拆散的恨,对于被困海沟深渊三百年的恨,他要一次全部讨回。只是他忘了,这也是他心爱之人的,亲生父亲。
十足十的一掌毫不留情地落下,一具年轻的躯体却跌倒在地。
不是别人,正是倾颜。她挡在了北海水君和苍岚之间,正如她尴尬的处境,一边是最疼爱她的生身父亲,一边是她最爱的命定之人。她注定没得选,承受了爱人的雷霆一击。
“颜儿!”
苍岚,父王和母后好像,都在喊她的名字。可她只看得见蹒跚学步的时候,双亲和兄长们温柔地牵着她小小的手;第一次偷偷跑出宫迷路收留她过夜的龟族一家;还有,第一次遇到苍岚的时候他竟然对她那么凶,可是后来又带给她的无数快乐回忆。
一幕幕,一点点,放映着。倾颜沉浸在这些美好的回忆中,还没意识到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走马灯。
直到回忆渐止,倾颜的视线中才出现了苍岚几近崩溃的憔悴脸庞,她有些心疼地抬手轻抚了抚。这个世界纵有再多的不公,她却是最没有资格置喙的那一个。她拥有常人所艳羡的一切,最显贵的家族,疼爱她的家人,还有最爱她的苍岚。
“我爱你。”倾颜殷红的唇瓣翕动将她满腔的爱意告诉苍岚,最后任由着无穷的黑暗将她吞没。
那一日,北海王宫血流漂杵。
苍岚重伤北海水君,带着倾颜的尸身一路逃到了一条不知名的小河流。北海水君和君后为夺回爱女遗骨,尽遣精英,双方在这座不知名的小镇火拼了整整三个日夜。
最终,北海精英全军覆没,小河流内的水族也无一幸免,被逼出银角龙真身的苍岚也身受重伤,虽凭着顽强的毅力一路逃到了清河却也是强弩之末。最终在这片枯死的珊瑚礁山,化尽自己的一身修为和肉身造了这个宝境。他的小公主倾颜,是他一生唯一的宝物。
所以,这个宝境其实也是龙墓。
作为一个旁观者,见证了倾颜和苍岚两人从相识,相知到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故事,锦越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过去的倾颜和苍岚不就是现在的她和银朔吗?她和苍岚一样是所谓的“低贱”出身,即使越过龙门化身为龙,依旧不会被高高在上的王室认可。
想到这,锦越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银朔,才发现银朔的投影比起她和清尧异常的虚而浅,有一种下一秒就要消失的感觉:“银朔,你没事吧?”
锦越的声音将清尧和银朔的神思都拉了回来,清尧也是眼神一变:“银朔你怎么会这样?”
在幻境里投影的虚实程度一般往往是由主体的实力和身体状况决定的,简单来说就是越强血越多的人投影越凝实,而投影又虚又散之人往往是重伤垂死之人,比如现在的银朔。
银朔也瞟到了自己下半身几乎快要散掉的虚影,他虽然也有些讶色,但只有仅仅一瞬。他之前的注意力虽然也和锦越他们一样都在幻境中的倾颜两人身上,但并不妨碍他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正在不断下降,结合进入幻境之前泥沙吞噬他血液的一幕,便不难想到他的本体在他们处在幻境之中时也在不断失血。
重伤,灵力枯竭再加极度失血,他不禁自嘲地勾起了唇角,他这次可能是难逃生天了,只可惜他并不想让锦越这么早就知道。
“银朔!你是不是一直在故意瞒你的伤情?”一直盯着银朔的锦越看到他的神情便猜到了,“你说话啊!”
银朔想解释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我……”
许是老天爷也想帮帮百口莫辩的银朔,就在他刚开口只说了一个字的时候,整个幻境破碎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天地变幻,头晕目眩,再度睁开眼的三人已回到了梅林里的那个小阁楼里,但又不太一样。屋子里原来的家具装饰全部都消失了,只有正中央的苍岚和倾颜两人还在。
苍岚依旧是紧紧地将倾颜抱在怀里,不知哪里来的一层厚厚的坚冰将两人几乎裹成了一座冰雕。冰层从两人身处的未知一直延伸到锦越三人脚下,再仔细一看,冰层有一条血红的长线将银朔连接和冰雕连接在了一起。银朔的血还在流,血红的线还在长;银朔的脸苍白如纸,血红的线却鲜艳刺目。
锦越此刻的脸色也如冰层一般又冷又硬,她不能再让这东西吸走银朔的血了,否则就是神仙也救不回银朔。于是,她心念一动开始结印,她调动了全身的灵力使出了灵火术。
如果说水系术法是水族天生的天赋,那么火系术法就是水族天生的克星,一个水族要使用火系术法唯有极限燃烧自己全身灵力,烧完了灵力然后便只能烧修炼者的灵血,锦越此举无疑也是在以命相搏。
“清尧,快阻止她!”银朔大声喊道。
“谁都阻止不了我。”锦越眼神倔强,透着一丝视死如归之意。
清尧看着眼前这两人也是左右为难,帮谁都不是,急得抓耳挠腮直跳脚。
银朔眼见清尧靠不住,竟用自己的血线控制坚冰朝锦越打了过去。锦越万万没有防备到现在虚弱得能被一只蚂蚁捏死的银朔居然还有这招,一下子被打断了施术的节奏。
这灵火术以全身灵力为引,短时间不可能使出第二次。
被打断的锦越气得全身血管都要炸裂了:“银朔!你真的不想活了是不是!你不想活你早点说啊,我直接送你一程!”
锦越会生气会暴走,银朔一点也不意外,想哄哄却提不上一点力气。
银朔的血线在持续的放血之下,终于延长到了对面冰雕中的苍岚的心脏位置,随着“嘭”的一声,冰层炸裂了开来,细碎的坚冰四散而出,成片地打在身上也不是开玩笑的。
锦越想也不想地就用背身挡在了银朔的身前,银朔看着眼前嘴硬心软的小丫头,心底的柔软被无限地放大。他还没有看着她跃过龙门,还没有陪着她踏遍河川,还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心意,伴着她共度一生,他怎么舍得?他怎么甘心?
银朔波动的心绪都被他藏在了阴影里,锦越看不见他的表情也就没在意。只是却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帮银朔挡碎冰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微微转头,见到的竟是清尧挡在了自己身前!
尖锐的冰屑一块块砸在清尧的身上,脸上,每个地方。尤其是清尧最引以为傲的帅气脸庞此刻几乎也是血痕满布。
锦越心想等出去了,她是不是可以好好嘲笑一下清尧就这么毁容了。可还没笑,锦越的眼前就已经先一片模糊了,为什么这么傻啊?
三个人,一条直线,是说不清的道理,是理不明的人情,也是还不起的感情。
不消一会儿,四周终于静了下来。锦越身后传来了“咚”的一声,转过身只见清尧跪在地上。
“你没事吧?”锦越问道。
清尧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不管是出于同袍之谊还是出于私心,他的所作所为都不想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为避免尴尬,他直接将话题转移了开:“你看。”
清尧指着的正是原来苍岚和倾颜所在的位置,但此时两人都消失不见了,那地方只有一块闪着银色光泽像鳞片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