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脑之刑，受刑之后，人就是丧失所有的记忆……
锦越皱了皱眉，虽然霜儿说的有点道理，但她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无论是霜儿与父母宣扬的平等自由，还是离开此地要受刮脑之刑的规定，都说明，这个地方的人，或者说此地的建立者，希望进入此地的人都能留在这里。即便人离开，关于这里的记忆也不能带走，怪不得外面的水域从未听说过有雪满头这样的地方……
锦越的第六感敏锐地觉察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因此，她没有再在霜儿面前坚持自己要离开的想法，却紧了紧衣袖，心里打定主意，即便他们说水灵芝只是普通的花，她也要想办法从这里带些出去，哪怕只有一成希望治好姥姥，她也绝不放弃。
见霜儿正满脸期待地看着她，锦越连忙叹了一口气，显得十分悲痛：“你说得没错，”她故意提高了音量，让屋里抄书的那人能听见，“外面那帮丧心病狂的贵族就是不拿咱们平民当回事，你是不知道，就这水灵芝，咱们平民在外面连买的资格都没有，反正我是决定要在这里住下了，这里民风淳朴，衣食无忧，上哪去找这样的好地方！”
银朔手中的笔顿了顿，在心里默默替锦越又记了一笔辱骂太子的罪！
“锦越姐姐你真的要留下吗？”霜儿兴奋地站了起来，虽然与锦越相识尚浅，但她却十分喜欢这个与自己性格相投的姐姐。见她肯留下，霜儿有一种完成任务的兴奋。
她甚至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让外来的客人留下似乎是她和爹娘，甚至所有雪满头的人都特别愿意去做的一件事，她把这样的行为理解为好客，理解为善良，理解为许多爹娘告诉她的好品性。
“我要去告诉村长爷爷，让他来为你登记。”霜儿转身就要走，被锦越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
“登什么记？”
“你要留下来，自然就要登记在册啊，每个要留下的人都要在村长爷爷那里登记留名，就好像人间的黄籍？我也不太懂，你就在这等着，村长爷爷就在族学中，我去叫他过来！”
看着霜儿高高兴兴地走远，锦越垂眸想了想，人间的黄籍？霜儿不懂，她自然也不懂，她转过身，想再回方才的檐下坐着歇会，便迎上银朔探究的目光。
银朔的脸色不太好，因为受伤未愈，也因为堂堂龙太子竟然莫名其妙被人罚抄族规，更因为刚才竟然有人当着他的面骂他丧心病狂！
罪魁祸首还若无其事，似乎心情不错！
“抄完了？”锦越越过银朔，在檐下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子，“等着村长来录黄籍吧。”
银朔皱了皱眉：“你要留下？”
锦越一怔，似乎有些意外：“我们刚刚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银朔面色清冷，淡淡说道：“从刮脑之刑，到丧心病狂，一字不差。”
锦越“哦”了一声：“你的听力真不错。”
银朔在锦越身边坐下：“这个地方不宜久留。”
锦越点点头：“这里和水族的世界完全不一样，外面以龙为尊，这里却反之，以龙为耻。”
银朔的脑海里瞬间冒出族规的第一条：如有龙族入我秘境，必将其剖心取肝，格杀勿论。
他淡淡瞥了锦越一眼：“这就是你想留下来的原因？因为在这里，你终于不需要努力出人头地，什么都能得到。”
锦越嗤笑一声，银朔没想到会引她发笑，有些诧异，锦越又道：“亏你还是龙太子呢，没想到还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刚才那么说只是想取得霜儿的信任，我肯定要回去的，”锦越抿了抿唇，“姥姥还在等我。”
银朔顿了顿，半晌后道：“这里很奇怪，但人没什么问题，确实只是普通的百姓。”
锦越惊掉下巴：“什么时候探查的，你刚才不是一直在这里抄族规吗？”
银朔定定地看着锦越：“我可以看到每个人的修为，以及他们灵力的色彩，通过这些颜色和信息，自然也能洞悉真假，判断他们是否有企图。”
“这么神奇？”锦越好奇起来，“谁都能看清吗？那你岂不是无敌了。”
“自然不是都能看清。”
天嵌之眼的修习十分艰难，以银朔目前的修习阶段来说，若是有修为高深之人刻意隐藏，他无法辨别。只有度过即将来临的天劫，才能让功力更近一步，他才能将天嵌之眼修炼成完成体。
这次来清河，原本的目的除了追查假药、捣毁黑市，更重要的便是寻找度过天劫的办法，但雪满头疑点重重，银朔不得不先调查清楚。
锦越还在对银朔能力的赞叹中，她一直想修更高深的术法，可惜小河沟没有这个条件，要是堂堂龙太子银朔肯教她一些，她肯定受益匪浅。
锦越好奇道：“你说每个人在你眼中都有颜色，那么我呢？我是什么颜色？”锦越朝银朔靠近了些，朝他眨眨眼，“是温暖的黄色？浪漫的粉色？神秘的紫色？还是优雅的白色？”
银朔平静道：“黑色。”他头一次看到灵力黑得这么彻底的水族，一眼望去，深不见底。这条黑鲤，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银朔想起什么，皱了皱眉。初入雪满头时，他用一成灵力使出了完整的盾御诀，他原本怀疑是雪满头中有能助益灵力之物，其实不然，所以不寻常的，只有身边的少女。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锦越身上，此刻锦越还在为自己是黑色的愤愤不平：
“我怎么会是黑色！难道就因为是黑鲤？这个天嵌之眼怎么还带有色眼镜看人！”锦越不爽地撇撇嘴，又道，“就算是黑色，肯定也是五彩斑斓的黑，黑得温暖、浪漫、神秘和优雅！黑得——你干嘛？”
她话没说完，就被银朔抓住了手。
“冒犯了。”
果然，在握住她的手的瞬间，一股细微的灵力缓慢流淌进了银朔的身体，银朔怔了怔，捏了个诀，果然发现自己的灵力又恢复了些许。
银朔惊诧地看向锦越，这只黑鲤究竟是什么？
见银朔怔住，锦越忍不住瞪他一眼，这时银朔手一翻，锦越的衣袖被捋上半截，手臂上，一片白鳞印记正在闪着微弱的银光，似会呼吸一般。
难道之前探查她的灵力时，只能看到一团黑色，也是因为这白鳞？
锦越瞳仁猛地一缩，立刻发力从他的钳制中收回了手。
“不许看！”锦越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觉恍惚间，那些因白鳞而受的欺辱全数浮现在了眼前。她又惊又恼，甚至忘了质问他，只顾得上手忙脚乱地将衣袖往下扯，忙遮住自己的白鳞，死死地扣住了这一侧的袖口。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了好半晌，锦越才稍微鼓起几分勇气抬眼看银朔，有几分破罐破摔的泄气：“你想取笑便取笑吧。”
银朔收回目光：“我笑你作甚？”
锦越心一横，道：“黑鲤长白鳞是为不详。不详之鱼还这样招摇过市，是以……”
她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
银朔侧眸看她，也跟着默了片刻。他想他知道后面的一半是什么。追崇祥瑞，驱逐不祥，自古以来，便是天性。银朔想象不到锦越都经历了什么，却能真切地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愤懑和悲伤。
那是她不愿提及的过往。
“俗人所言不可当真。怎么，难不成你也是那种会受流言所累的弱者？”银朔抬手为自己添了口茶，装作不经意地用眼角余光扫了锦越一眼。
果然，她立马便挺直了背：“当然不是！”
恢复精神倒是挺快。
银朔心底暗笑，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白鳞之事告知锦越，便道：“你的白鳞并非噩兆，而且，它能给我提供灵力。”
“什么？”锦越傻了眼，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所以它刚才发光，是因为灵力的流动？”
“没错。我猜测是因为天嵌之眼，不过现在还无法断明因果。原本雪满头的结界阵法已经将我的灵力削去大半，遇到梅林之时，如果不是因为握着你的手，恢复了些许灵力，我们都会被那道水刃所伤。”
锦越想了想，挑眉笑了起来，压低声音：“太子殿下，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银朔面色无波：“愿闻其详。”
锦越眼珠流转，有得谈。
“是这样，虽然我只是一条弱小的鲤鱼，您呢，是高高在上的龙族，原本咱俩是没得谈，但是很不巧的是，这雪满头排斥龙族，而且，我还能给你提供一丝灵力，所以咱们现在就有得谈了。”
他淡淡瞥了锦越一眼：“你想谈什么。”
“很公平，”锦越十分郑重地看着银朔，“刚才霜儿告诉我，进出雪满头的结界每隔一段时间才会开放，在这段时间里，我替你隐瞒龙族身份，结界开启后，你必须护我安全离开，并且让我带走水灵芝。”
银朔打量了锦越一眼，又盯着她看了很久，直到锦越沉下来脸：“你不答应？”
银朔收回视线：“看来是你有求于我。”
锦越面色一僵，挤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您法力高强，品性高尚，见不得咱们弱者受苦，所以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
银朔平静说道：“我丧心病狂。”
锦越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早知道她就不逞口舌之快了。这时从远处传来霜儿的声音：“他们在那里！”
霜儿引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向锦越走来，锦越面带微笑地看着霜儿，迅速低声对银朔道：“那个人肯定就是村长了，要是被发现你是龙，那可就完了，你现在答应我还来得及！”
村长在锦越和银朔的面前站定，仔细打量了二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银朔身上，微微皱眉：“这位公子也想留下？”
银朔淡淡说道：“如果方便的话。”
他一只手掩在袖袍下，用仅有的一点灵力暗暗施法掩盖真身，这老者周身散发出红色的强大灵力，未必不能看出他的真身，他面上不显，丝毫不惧地迎上老者的目光，心里却是没底。
霜儿不解地看着二人：“村长爷爷，这位公子是和锦越姐姐一道的，是没礼貌了点，但他已经在改了，族规都抄了整整一遍呢！有什么问题吗？”
老者面色更沉：“我们雪满头除龙以外，众生平等，无论你是黑鲤还是王八，在此地都会被平等对待，公子拘着自己的原身不让老朽看，是何意？”
霜儿也疑惑地看着银朔。
银朔贵为龙宫太子，自小便只有他质问别人的份，他何时被别人质问过，况且，村长的问题，他真的无言以对，现出原身，那不是找死？
两相对峙间，锦越微微侧身，装作漫不经心般低声在银朔耳边说道：“想让我帮你你就点点头。”银朔脸色难看，却别无他法，他闭了闭眼，僵硬地点了点头。
锦越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笑着挡在银朔身前，一手握着银朔，为他输送一丝灵力让他稳住人形，又拉着那村长开始语重心长地胡掰：“村长，是这样，他受过伤害，”她硬拉着村长在银朔和霜儿诧异的目光下走到一边，压低了声音指着自己的头说道，“这里有点问题。”
村长的眉头皱得更深，锦越十分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身世甚是凄惨，他原本是一条白鱼，住在距离清河不远的小河沟里，却因为相貌出众，被龙女看上，又因为身份低微，龙女很快厌倦了他并把他抛弃了，自此以后他便对自己白鱼的身份颇为在意，直至疯魔，在人前暴露他的原身，比被人去鳞挖心还要痛苦，”锦越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村长你就行行好，看在他如此可怜的份上，放过他吧……”
锦越说得情真意切，村长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银朔一眼，这样的长相，难怪能被龙族看上，看他那木讷的神情，村长已经信了大半，他摇了摇头，年纪轻轻就被人糟蹋了，令人扼腕叹息。
村长深吸一口气，走到银朔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真心实意地说道：“年轻人，想开点，以后就安心在我们雪满头住下，离龙族那些秽物远远的！”
“秽物？”
银朔挑眉看向锦越，锦越重重拍在银朔肩上，背对着村长对银朔疯狂使眼色：“白鱼兄！我知道一句秽物也解不了你心头之恨！你想骂什么就骂吧，龙族虽然丧心病狂！但在这里你不用怕，有整个雪满头为你撑腰！”
银朔看着锦越的神情，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勉强“嗯”了一声。
村长郑重地点点头，抬起手腕，眼前便出现一卷天书，他挥手在上面写写画画，记录上日期，并写上黑鲤和白鱼，又想到什么，回头问二人。
“二位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