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信僧人也开始渐渐的冷静下来,一声佛偈,轰然将整座天地做成钟鸣,随即僧人开手金印,佛声咏诵,张重木练练退后数十步,随即落在一处之后,一剑而出,一剑落下,洪信僧人抬头一观,张重木的剑气瞬间将金印斩碎,而且剑气仍旧不止,直奔自己而来!
轰轰轰!三声整聋发聩之音在棋盘之中响起,随即销声匿迹一般的安静。
大石林牙才剑出一半,便有这等气魄。张重木极有可能已经摸到羽化飞升的剑仙的门槛。
张重木睁眼望向那个差不多等于趴在地上的僧人,眼神有些怜悯,既有惋惜僧人的天赋,也有几分晦涩的自嘲。
老瞎子李慕白剑道大成了,还是没有悟出成仙之道,武当山的公望真人百年易过,可是千年之间无敌最难,就算是此刻之间成为天下第一,也只不过是浮生幻梦,一场凉梦。
“贫僧实在想不出,你为何而来!”场中的僧人混沌之音遁出余外。
“白石塔算得上是我蜀山在这江湖唯一的至交了,你到这里闹事,我自然是不可能在一旁看着了,前几天听说你在书院就大放异彩,顶撞王禹帧那个老头子,说是话我也看不上那个老头子,但是瀚海书院讲究的是礼义法度,你身为法度中人,不识法度,刘伯温那个坏心思的家伙让我出手教训教训你,我想着也是,就过来看看了。”
张重木敛了敛心神,收回思绪,前方洪信已经被无数道剑气轰入大坑内,他的视野中,以僧人为圆心的数百丈内,一条条黄色蛟龙剑气拔地而起,如朵朵花苞怒放,不间歇不停顿地砸在僧人后背上,让其无法有刹那喘-息的机会。
张重木虽然有些遗憾那僧人终究还是没能让自己倾力而出一剑,但能够在一局剑中纯粹只靠肉身坚持这么久,实属不易,张重木也不希望以此虐杀洪信,倒不是怕日后蹬少林寺被诸多佛友诛灭,而是张重木能有今天的剑道大成境界,自有与之相匹配的胸襟气度。
不过那僧人有金刚护体,根本没有受到任何的干扰,冷目怒喝:“既然你要出手教训我,就要拿出一个应有的实力!”
张重木伸手按下那柄大石林牙,猛然推回剑鞘。
“剑来。”
同时,一道粗如峰峦山根的恐怖剑气从天空坠落。
剑气悉数炸入大地,正如名剑归鞘。
剑气竟然浓郁到像是水流的夸张地步,从那座大坑中疯狂满溢而出,在大坑外沿数丈外迅猛流淌,浸透黄沙。
张重木心中微微一叹,就要转身返回白石塔。
手中大石林牙轻轻颤抖,幅度越来越大。
张重木皱了皱眉头,再次望向那座大坑。
分明察觉不到一丝生机存在,但正因为如此,那种如野兽从喉咙挤出的桀桀笑声才显得尤为可怕。
一个衣衫褴褛的消瘦身影沿着坑坡渐渐走出,伛偻着腰,双手低垂。
当他抬起头,张重木看到了一双金黄色的眼眸。
那双眼眸中,不带半点感情-色彩,不悲不喜,无忧无欢。
眨眼之后,张重木就驾驭剑气在自己身后接连竖起六道蕴涵青色流华的高大墙壁,而褪尽人类气息的僧人则瞬间从张重木先前的背后出现,然后展开奔跑,一口气撞烂六堵墙壁,奔速不减反增,相距两丈时僧人高高跃起,朝张重木扑杀而去。
张重木握剑之手往下一滑,握住大石林牙的剑鞘尾端,抬臂后剑柄精准击中僧人的喉咙。
张重木沉声道:“敕退!”
剑尾气生,气冲斗牛。
一团璀璨剑芒在僧人胸前汹涌绽放。
但是让张重木感到讶异的是那僧人在撞击之后,脑袋往后一仰,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往前一撞,直接撞碎了剑气不说,还差点让他脱手丢剑。
可是张重木的掌心也渗出血丝。
张重木手腕一抖,剑才出一寸,就被落地身体一拧后旋转而至的僧人一手按住剑柄,一手轻轻推在胸口。
不但大石林牙被推回剑鞘,张重木也被疯魔一般的僧人一手推出去十几丈。
倒掠而飞的张重木双脚在空中如蜻蜓点水踩了几下,踩出一长串似水面波纹的玄妙涟漪,而那些逐渐扩大的涟漪在相互触碰下,便有剑气如莲从水中摇曳而起,这二十余株青莲转瞬便有成人那么高,拦在僧人追杀的路途上。
金色眼眸死死盯住张重木的僧人在冲刺过程中,咧嘴笑却无声,双手随意撕碎那些碍事的一棵棵青色莲花。
张重木一脚前踏出半步,鞋背尽数被黄沙掩盖,一脚在地面上划弧后移半步,身后黄沙为这半步气机牵引,竟是顺势扯出了一条长达十余丈的弧月状沙蛟。
张重木这一式不是剑出鞘,而是鞘离剑。
刺向那僧人心口。
一剑生佛!
大林国初,正是蜀山衰落的开始。
那一年的江湖,蜀山覆灭,天下皆不敢言。
少林投靠了朝廷,成为了朝廷礼佛的宗庙,武当山的道士避世免祸,不参与世间任何的俗世,至于清泉阁之流更是如此。
连这些大门派都不敢说话,怕步了蜀山的后尘,那些江湖小众怎么敢顶撞当时不可一世的蛮夷铁骑?
很显然,作为蜀山李慕白那样的人物,还是有很多的,其中白石塔便是一个。
当时的禅师号白鸾,据传说是海外仙山一甲子的仙鹤得道,在人间尝尽疾苦,最终在白石塔面前顿悟成道,落发为僧。
在蜀山败落之后,那僧人率门中子弟无数誓守江州城,不让蛮夷铁骑进一兵一卒。
只可惜的是,那一天的江州,城前尽是红血,那一夜的天下,哀嚎之音不绝于耳,僧人念经的声音更是在天空之中充满了阴霾。
老瞎子李慕白初入江湖时,第一站便是这白石塔,站在塔外三天三夜没有任何的动静,直到第三天结束之后,老瞎子抿了抿嘴唇,转过身离开了。
黎定安那一次入塔,在第一层打败了当时的慧真禅师之后,突然大笑三声,转过身一脸平静的离开了,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不知道那个疯狂的剑魔到底是输了还是赢了。
如今,这座白石塔重新有了以前的风采,这洪信和尚又来捣乱,就算是刘伯温不与张重木说及此事,张重木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出来将洪信击退的。
知道了前因后脉的洪信和尚微微点头。
佛家有云,前世因果早就注定,不可勉强,不可强求,自己这般出手,都不能够将白石塔的一众僧人击败,眼看着到了最后一步居然冒出来一个蜀山行走为他们撑腰,这是他们前人修下的善缘,今日便有了善果。
“阿弥陀佛。”
“大和尚可还有力气?”张重木抽回一剑,当即挑眉问道。
心中想着,这个时代的蜀山行走也是多有不易的,这如若是岳星在此未必能够活着走下去的,自己这一次应该是代替了岳星重新走了一遍仙界的路,也算是为蜀山找回了一些荣誉吧。
“力气还是有的,不过却是没有了杀死施主的力气了。”
“你到现在还想杀我?”张重木皱眉问道。
“就算是现在贫僧不杀施主,从京都而来的那群骄傲到不可一世的门族子弟也会要杀了施主的,贫僧一向论痴道,既讲佛心,又讲杀心,那群人则是完全的没有任何的佛心,所以他们是巫师,我们是佛陀而已,希望施主能够明白。”
“少林啊!”张重木喃喃自语一声,然后对着洪信笑道:“紧那罗我都不怕,还会怕那些士族子弟?你们少林这般作为倒不是什么好事情,不管这白石塔到底有什么罪过,这一出手可永远都不会是你少林的人的。”
“家师之命,贫僧不能违抗。”
“那么你家师傅有没有说办不成怎么办?”
“事有因果,师傅自然会明白的。”
“看你这般嘴脸我还真的想一剑杀了你!”张重木恶狠狠的说道。
“那施主请便罢,能够死在蜀山行走的剑下,也好比死在了黎定安与李慕白的剑下,那么贫僧此生便可见佛祖了。”
听到这里,张重木坐了下来,靠近着洪信问道:“你怎么知道你死后一定能够看见佛祖?”
洪信和尚抬头看着张重木一脸疑惑的模样,并没有任何的隐瞒的意思,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缓缓的笑道:“因为佛在贫僧胸口之上。”
若不是张重木抽回最为致命的那一剑,恐怕这洪信和尚还真的要面见如来了,手中之剑含着无限的杀机,那和尚金刚护体,佛陀加印,仍然被那一道霸道的剑气荡开,也是这和尚的武功修为的确深厚,硬扛着那一剑经能够站住不摇晃,若没有随即而来的十五道剑气,恐怕这和尚也不可能这般的狼狈,浑身袈裟粉碎,裸-露着上半身,鲜血从他的身上肌肉划过,倒像是张重木从小听说的血魔一般的好笑。
“佛在你胸口之上,却在被我这犹豫之间,和尚,我不是和你谈道的,就是想要和你说一个道理,你们少林寺普度众生,如今这天下众生还生存在这疾苦之中,你作为心有佛祖之人,难道就不应该有所作为嘛?”
“少林既是贫僧的作为。”
和尚没有任何底气的说着,若是这和尚平时不动手,根本看不出来是武僧出身,倒像是一尊世外禅师般的洒脱与自然了。
还在想着帮着林白枫的事情,张重木想了想,是劝不动这位大和尚了,于是站起来缓缓的笑道:“反正你这和尚也不算是什么恶和尚,就暂且饶你一命了,至于你说的什么你师父命令你来这里捣乱的,我与这白石塔颇有渊源,他日也定然会去少林寺登门拜访的,不为别的,就只为当初那位叫做白鸾的僧人鸣不平而已。”
二人心间一动,那躺在地上的破旧棋盘忽的飞向空中,白凤僧人一怔,张重木与洪信出现在白塔寺前。
洪信闭眼观佛,佛偈在心,佛便在心。
金色血液缓缓倒流,重新回到了洪信体内,那和尚微微睁眼,站起来对着白石塔微微施礼,又对着张重木与白凤施礼。
棋盘之中,一切皆是幻象。
不过这和尚也真的算是佛门之中佛法高深之人了,输便是输了,没有任何的低语咒骂,也没有任何的反常举动,只是转过身去,缓缓的奔着门外走去。
张重木转过身看着那仍在伤痛之中,却没有任何表情的白凤,微微一怔,然后突然笑道:“你这和尚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