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意难忘凌天托打探情不悔念恩思故人(三)
古慈儿2024-08-17 17:235,201

十四年前,沈娇蓉和表哥二人在望舒酒楼内苦等东家吴承昊现身,等了不知多久,沈娇蓉不耐烦了,嚷嚷着要走,甚至怒骂这

骗他表哥呢。

表哥一面极力安抚着表妹,一面笑着向其保证:“今天吴承昊要是不来,那我们就自己掏腰包吃顿好的,也无妨嘛!你看咱们也好久没来过这么好的酒楼了,不是么?”

当然他心中也有担忧,他想如果吴承昊真的这么不讲信用,今日不出现,那以后就不再搭理他,算是将他这人认清了。

可两刻钟后,大汗淋漓的吴承昊终于呼哧带喘地跑了进来。

刚一到,满脸涨红的吴承昊便解释起自己今天在洋行遇到了个胡搅蛮缠的客人,现在才得空脱身。

这时,其一面用手撑着桌子,大口地喘着气,一面指着对方愤愤难平:“还不是你,之前说我不讲信用,为了证明我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从洋行一路跑到这,半条命都快没了。”

表哥听完,气也消了,甚至还有些难为情,自己中午确实说了那句话,看来说者无意,听者却上心了。

此时的他禁不住想起了外公沈述堂从前教自己的外圆内方之道。

方为做人之本,圆为处世之道。“方”,方方正正,有棱有角,即做人做事有自己的主张和原则,不被旁人所左右。“圆”,圆滑世故,融通老成,指做人做事讲究技巧,既不超人前也不落人后,亦或是可以解读为该前则前,该后则后。说的通俗点就是能够认清时务,使自己进退自如、游刃有余。简而言之,境界高者既要表面随和,又要内心严正,既要讲原则,又不能胡乱说话轻易伤人。

因而表哥自省,深感自己以后说话不能太过随意,亦不能随便妄下定论,否则祸从口出,可是很难收回的。

接着,表哥递了杯茶给吴承昊,客气地慎言道:“累了,坐下歇会儿,然后再点菜吧!”

刚刚还用筷子敲打桌面的沈娇蓉眼下也没了脾气,看在吴承昊这么不容易大老远跑来的份上,沈娇蓉心想自己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这家伙这次迟到吧。

歇息片刻,吴承昊准备点菜,可一看这菜谱,价格也不算便宜,于是吴承昊尴尬地咽了咽唾沫后,只点了个清炒菜心和卤水豆腐,还口口声声称这两道菜乃此生最爱。

沈娇蓉一看急了,忙说道:“都吃素的可不行,大家都很饿了。”接着她毫不客气地拿过了菜谱,点了道自己最喜欢的菜肴——蜜汁叉烧。

见表妹还要继续点,表哥心里合计着,三个人三道菜,差不多了,总不能让对方破费太多,于是他轻声制止了句:“够吃就行了,别浪费了。”

“念恩就是厚道,从那一刻开始,我从心里就交定你这个朋友了,踏实,沉稳,懂得尊重人,还处处为他人着想。”故事讲到这,吴承昊突然插言赞扬起了内兄来。

“怎么着,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尊重人,不为他人着想了。”沈娇蓉却立目来了这么一句。“我夸念恩呢,怎么就绕到你这来了。”吴承昊只觉十分委屈。

而这时,其子吴康凯却很疑惑:“可爹爹您怎么会突然间请起客来了,这不像是您的风格啊?”

沈念恩听了刚要接话:“那是因为你爹爹心虚理亏,他……”

“诶,东西不可以乱吃,话也不能乱说。”边说,吴承昊边弹了儿子吴康凯一个重重的脑门。这一刻,他心里十分憋闷,自己忙活了一下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不容

易吃顿便饭,怎么倒成了众矢之的了。

见菜肴陆续端上了桌,沈念恩见吴承昊的脸色染成了葱心绿,于是笑道:“不说了,不说了,大家伙赶紧吃饭吧。”

沈念恩经常往来海外,在广州的时间不多,因而为了方便照料儿子,他与吴承昊一家四口共同居住在了沈公馆之内,这样互相可以有个照应。

第三日傍晚,太阳刚刚落山,沈康靖在学堂听同学说今晚双门底有好戏要上演,他的几个要好的同伴届时都会前往观看。

闲不住的沈康靖很想去凑个热闹,可又怕父亲不答应,因而他走进屋后慢吞吞又怯生生地跟父亲请示:“爹,我今天想去听戏,而且我和小伙伴们都已经约好了,您能不能让我去啊!”说完,沈康靖赶紧垂下了眼皮,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生怕爹爹会不高兴。

“听戏?粤剧不是很多年前被禁了么?哪来的戏可听?”靠在座椅之上正在休息的沈念恩抬了头惊异地看向了儿子,手中之帕不自觉地攥了紧。

沈康靖闻完如堕五里雾中,继而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说:“有这档子事吗?我也不太清楚,我都是听蔡穗他们说的。”

而此刻,心急火燎的沈康靖并不在意父亲口中的那些旧事,他忙小心翼翼地再次请求:“爹,时间不早了,您就让我去吧!不然迟到了,进不了场,那可就麻烦了。”

沈念恩还算通情达理,既然儿子这么想去,那他也不该多加阻拦。“那快去吧,早点回来,当心马车!”

领旨后,沈康靖带着门外等候的表弟吴康凯一溜烟地撒欢儿而去了,至于父亲后面说的那些,一时心急的沈康靖哪有心思去听。

沈康靖走后,沈念恩的心情再度轻松了下来。这时,他又将手里紧攥的一对樱粉色手帕缓缓摊开来看,其中一条绣着一个浅金色的“勋”字,而另一条则绣了一个“枝”字。

“勋”“枝”二字虽绣的并不十分精致,可对于沈念恩而言当中蕴含的情意却是悠远绵长,因而这一刻,他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当年的光景。

那一年,他去她家寻清阳兄的日记,就在他准备躲入柜中的前一秒,他却意外地发现了梳妆台上摆着的一条樱粉色的绣帕。那一刻,屋外骤起的一阵风竟将绣帕送至了他

的脚下,他拾起后瞧得清楚明白其上刺了个浅金色的“勋”字,那一瞬,他确定了她对自己的心意。

“虬枝,若是你我永远停留在那一瞬该多美好!”他在心里默默地叹息,嘴角露出了一丝略带苦涩的微笑。

他将鼻子凑近了些轻轻嗅了嗅,片刻后,竟不自觉地现出了心满意足之态,好似这绣帕里还余有她的温存一般。

可前一秒他的嘴角还扬着笑意,下一刻,他竟眉头深锁,好似平地突降惊雷,直接击碎了他的脑袋。

的确,只因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极为可怕的一幕,河岸边,她纵身一跃坠入了河底,没有挣扎,没有悲痛,只因心死成灰,再无念想……

那是她生产后的第十天清晨,睡梦中的沈娇蓉隐约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见迟迟没有休止,放心不下的她便去了虬枝的房间。

可令沈娇蓉倍感意外的是屋内除了婴儿外并无旁人。见状,沈娇蓉大惊失色,慌忙抱起婴孩一面安抚,一面四下找寻虬枝的身影,可却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于是惊慌失措的沈娇蓉赶紧叫起还在熟睡的吴承昊,二人将整个宅院找遍也没见到虬枝的影子,她人到底去哪了?

直到寻至辽莽水畔,他们拾到绣帕的一刻……

这是吴、沈二人后来对沈念恩讲述的,那一瞬,他竟晕死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活回了人的样子。

且他已经很久没听戏了,一部分原因自然是广州禁演,无戏可看,而其实还有另一部分旁人不知的因由,那自然与她有关。

记得有一年在新加坡时他曾偶然进过一次戏院,当他看到台上的粤伶极度动情地吟唱之时,恍惚间他差点将其错认,以为那是她的转世还魂。

而一曲唱罢,他的心却又被打回到了残酷的现实。那一次,他意识到她是真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但不知是何原因,每次被现实打击过后,沈念恩虽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再犯傻犯痴,可一旦有所触动,他的心却仍保有随时苏醒的力量。

更不知为什么,冥冥中他始终残存一个信念,她并没有真的离开,而是躲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等待他再次遇见。

就这样,他在这般矛盾纠结的心境下走过了这些年。

正当沈念恩在屋内沉溺于往事之中,无限感怀之际,沈娇蓉却忽然出现在了近处。

“你又在想她了!”见沈念恩一脸的相思哀苦,忽起妒意的沈娇蓉似有怨念地叹了声气。

被她这么一问,鼻尖微微泛红的沈念恩坦然地将手帕叠整齐后收入了怀中,接着,他木然问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留意!”

“你呀,向来如此,一旦投入地想起事来就什么都注意不到了,我见门没关,就想进来同你聊聊!”沈娇蓉不紧不慢地照实答着。

下一秒,想将表哥从往事中带离的她神情瞬间由平淡转为堆笑:“表哥,你同那个李修竹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好消息?应泉兄做媒,你可不能不买人家的帐,我看续弦之事这一回你就应了吧。”可能是嫁给吴承昊的日子太久了,沈娇蓉同他的习性竟渐渐相似了起来。

金枝李修竹是新加坡富商李应泉的亲妹,今年刚满三十岁,乃一华侨的遗孀,至今已寡居五年有余。

在新加坡时,李修竹对沈念恩的印象极好,因而善解人意的李应泉为二人做起了媒。

可问题恰恰就出在沈念恩这,他对李修竹的态度始终太过冷淡,对此事一知半解的

沈娇蓉试图探听一下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没那个心思,免得耽误人家,所以我已经婉言拒绝应泉兄了。”

见表哥一脸的怏怏恹恹,沈娇蓉立马惊愕地捂着嘴巴,而后,她不可置信地追问道:

“为什么拒绝?我给你介绍的那几个你看不中也就算了,人家李修竹家境好,样貌也算不错,哪里配不上你,而且人家才三十岁,如果嫁给你的话过几年说不定还可以再添个

一儿半女的,与阿靖作伴,多好呀,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更何况应泉兄做媒那是抬举你,

哪里又不称你的心意了!”沈娇蓉越说怨气越盛。

可不以为意的沈念恩却仍是漠漠不惊,面色如常:“没什么好不好的,有阿靖一个我就很知足了,再者说,他有康凯、康慧作伴也没什么可孤单的。”

“而且我发过誓此生绝不续娶,我沈念恩向来说一不二,所以娇蓉,你就别为我操这份心了!” 迟疑了片刻后,他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说来说去你还是放不下她,你这又是何苦呢?她已经不在了。” 沈娇蓉撇着嘴巴,斜眼睥睨着沈念恩。

可听了这话,沈念恩却并未感到惆怅,之后,他站起身来,慢慢踱步至窗边,继而感叹道:“你错了,她始终在我心里,从未走远……”

沈娇蓉听得出表哥的心像铁树一般,这一刻,她只觉自己像是在跟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对话,因而顿感十分无趣。

不过对于他的这份痴念,她有时还是十分羡慕甚至是略有嫉妒的。

她偶尔不由自主地想过若是自己能得到这份坚定不移的情感,多半也已死无憾了,而那个沈念恩心心念念的人若能泉下有知,想必也可以瞑目了。

既然表哥油盐不进,沈娇蓉决定干脆绕开此话题,与他说说最近商行生意上的事情。

不多时,她愠色初露再度开了口:“今天宝利洋行出的价格太低了,这样一程转租

下来,我们几乎没赚到什么,我觉得不能总这么便宜卢湛,让这家伙得寸进尺。”

听到这,沈念恩将一只手伏在西洋窗花上,脸色微变,瞬即陷入了沉思……

还未破晓之时,尚在睡梦中的他和吴承昊便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惊醒。

接着,迷迷糊糊的俩人隔空推脱了好一阵子,谁也不想爬起来开门。

几秒钟后,敲门声渐响渐急,拗不过对方的他眯着眼只得起身前去开门。

他真的好想多睡一会,毕竟她离开的这几日,他一直心神不安,睡不踏实。

眼下,极度不快的他正琢磨着谁人这么可恶比公鸡起的还早,竟还叨扰别人。

可刚一开门,他那不耐烦的表情竟刷的一下吓飞了,且脸还瞬间变成了土黄色。

原来敲门之人竟是四名清兵。紧接着,来势汹汹的清兵咋呼着便要硬闯进来将他拖走。

见此,他早已吓得三魂失了二魂,六魄剩了一魄,一面惊恐地大声问着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一面重复高喊着“承昊救我”四个字。

被众人呜呜泱泱这么一搅,吴承昊也算彻底醒了过来。

听对方求救,吴承昊赶忙翻身下床看个究竟。跑至门口时,吴承昊见他已被清兵缚紧拖了出去。

吴承昊见状忙上前追问缘由,一清兵严肃冷酷地回道:“洛鸿勋参与了洋行夷馆纵火案,现在我们要带他回衙门调查清楚。”

这一秒,他忽感一记闪电将自己击穿,从头顶震颤到了脚趾。

半晌才缓过来的沈念恩好不容易理清了思路,而后他终于坦然回说:“与宝利行做生意不要计较那么多,只要不赔,尽量按照他们的价格出船。”

沈娇蓉对宝利行的不满由来已久,依她所见,卢湛的行为实属过度压榨,欺人太甚,表哥却始终迁就他们。

因而,她听完后很是愤懑,接下来,所言之语更是句句带刺:“卢湛的恩我觉得你还的已经够多了,不能一直都给他开后门,任他欺负,再者说,应泉兄把两艘船都带走了,咱们现在是靠香港的船转手过活,而且商行还有那么一大帮人要养,这样赔本赚吆喝何时是个头呢?”

许久后,推开窗子看见满园绿意,又见一阵清风袭来,众生灵皆摇曳轻摆,很是自在,沈念恩颇感惬意地背过了手去,嘴角勾起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娇蓉,你看!这园中的花花草草开得多好,每一个生命都好像在对我点头致意!”

沈娇蓉没能领会他话中的隐意,不晓得其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因而不耐烦地站起身来立在其侧边,目光亦瞟向了窗外。

“你看!活着多好,只有活着才能看见这世间最美最好的风景!”

半晌后,沈念恩才巧妙地将话题拉至此先:“所以卢湛对我的救命之恩,大过一切,我本做牛做马都在所不辞,现在只是让些利给他,我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如今,损失点利益在我看来算不得什么,只要命还在,我还怕没机会再赚回来么!”

毕竟沈念恩才是那个绝处逢生的历经者,是那个与死神擦肩的幸运儿,沈娇蓉若想感同身受确实有几分困难。

她正在细细体味对方所言之时,女儿吴康慧却突然冲了进来,且还气急败坏地跺脚嚷嚷:“娘,两个哥哥跑去哪了?怎么一个人影也没见着,是不是出去玩了不带我呀?”

瞧女儿那流着眼泪的傻气模样,沈娇蓉心想还是先出去安慰女儿为要,于是携康慧走了出去。

终于落了清净的沈念恩总算可以继续追思心中的娇娥,这时他的嘴角又一次泛起了淡淡笑意。

“虬枝,若是你能陪我一同看这绿意盎然,花草繁茂,该多美多好!”

又想到刚刚提到卢湛的救命之恩,恍惚间,沈念恩的记忆缥缈到了十一年前腥风血雨的天字码头……

继续阅读:第9章 法场无情绝处逢生误信奸人又入险途(一)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风起广府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