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又情真意切地感慨道:“那里不只有我的航海之梦,还有我的一生所爱!
只有回到那,我才能重新寻回属于我的一切,只有拥有了这些我才会觉得幸福和满足!”
这时,他仰起头来,右手不由自主地轻轻抓了下脸颊,激动的情绪稍许镇定后,他才又开口:“人出来久了,有的会忘记初心,忘记来时的路,可我……不想忘。这也许就是我同别人不太一样的地方,让我离初心越来越远,我试了,我尽力了,我不快乐,真的很不快乐。”
最后,他含泪向李应泉请求:“我想重新做回自己,找回自己,希望应泉兄你可以成全……”这段慷慨激昂,发于肺腑的话乍听起来略有几分固执的感觉,可李应泉虽仍是不能感同身受,但却再未反对,且从内心深处还由衷地钦佩起了眼前之人。
那一刻,李应泉重新审识了对方一番,确认了他的与众不同。
李应泉终于弄明白了他之所以不会在意平日里的那些小钱,没像其他人那样厚着脸皮揣进自己的口袋,是因为他有着更高更远的理想信念,所以他才不屑于计较那些蝇营狗苟的小利小益。
李应泉思索着自己若是不答应对方那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虽舍不得这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李应泉最终还是欣然同意了他的请求。
工作顺利交接完毕后,李应泉甚至特意同他一道乘上了回广的轮船,送对方一程的,同时,也顺道看看家乡的变化。
几日后的傍晚,他感觉自己如重生一般终于登上了天字码头,回到了梦寐以求的家乡广州。
下船的那一刻,不知是惆怅多一分,还是欢喜胜一寸,总之许多回忆不自觉地浮现在了眼前,令他悲喜交加、百感交集。那时已是 1865 年,第二次鸦片战争早已结束,战事平息,广州城也已恢复了安定,天字码头沿岸虽不复昔日的繁华,可往来的商船却也并不罕见。几分澎湃,几分落寞,伫立于码头边许久的他感慨良多,好在自己终于回来了,回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家乡,即便一路走来千辛万苦,他也无怨无悔。
时间回到眼前,终于过足了瘾的柳江尧感慨良多道:“念恩,你的南洋之旅真可谓是九死一生,精彩绝伦啊!不过也正因此行,你才交到了后来的好运,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句老话用在你身上,当真是一点不差。”
沈念恩笑中泛泪道:“是啊,这当中我最最感激的应属应泉兄了,没有他我重见天日不知要待到几时。”
柳江尧:“那是,李应泉可是你此生的大贵人,不过你后来结草衔环,也算是报答他了。”
话至此处,柳江尧凹陷的双眸突地一亮,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接着兴言道:“欸,对了,你俩一同返广,是不是就是碰上我那回呀?”
“没错啊,就是咱们合力抓贼那次。”沈念恩答。
半天没言语的吴承昊立马插言问:“抓贼?哪里有贼?船上吗?”兴致又起的他赶忙放下茶杯,嬉皮笑脸地央求二人再叙叙这段。
“这段就让江尧兄来吧!我也讲了好半天了。”沈念恩想要把这个磨嘴皮子的机会让给柳江尧。
“欸,我就是个听客,讲起故事来平淡如水,毫无趣味,不像念恩你说的这般声情并茂,感人肺腑,所以这段呢,还是得念恩你来,很明显,讲故事你比较擅长,对不对啊,承昊?”
“是是是,念恩你就别推脱了,快点说吧,急死我了。”吴承昊并未夸张,此刻他确已急的抓耳挠腮。
这两个家伙真是闹的沈念恩惆怅不已,“哎呀,让我先来点茶,润润喉,我这嗓子都快讲哑了。”沈念恩呷了一口茶后,不得已又叙了起那日回广船舱上的见闻……
晚饭后,逗留于舱外近两个时辰的他本想饱览海天胜景,却只见着当夜的月儿被浓浓的黑云遮着面,因而舱外黑黢黢的,根本没什么好风景,且败兴的是总有个人影时不时地在不远处晃动,行动鬼祟,但样子他却瞧不甚清,只看的到那人好像戴了副眼镜。
直至夜深,被满满的乡思折磨地倦了乏了,他才决定转身回房。
可就在这时,他却察觉远处又有个人影鬼魅似地哧溜一下窜了过去,他本也没太在意,可当他正准备回房歇息之时,却听不远处的一间房里忽地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喧闹。
咦?怎么回事?好像是应泉兄那间屋里发出的吵闹声,还是赶紧过去瞧瞧才好。
而他凑过去时,见周围已是人满为患,七嘴八舌地聒噪不休。
那一刻,李应泉也挤了过来,还好,出事的不是其屋。
紧接着,二人伸长了脖子向舱内望去,他倒不算费力,可李应泉个子不高,还得使劲踮着脚尖张望。
屋内,一圆面凹眼,身着褐色长衫,罩石青色对襟马褂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操着广东腔正焦急地上下比划,男子脚边一箱子四敞大开,里面的东西凌乱地瘫放着,毫无章法,看样子是被扒手造访过,而当下男子的心中已有了嫌犯的目标。
“就是他,一定是他偷的。”失物男子指着角落里的另一人立目大吼。
可他瞧着那被指认之人二十岁上下,长得细皮嫩肉,且还一脸的书卷气,除了下巴上的一颗黑痣有点扎眼外,模样竟跟自己有几分相像,而身上穿的墨色熟罗长衫,外罩的铁纱线马褂,都不是市面上的便宜货,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贼呀?该不会是失物男弄错了吧?
“你放屁,你个王八蛋,呸,有这么冤枉人的吗?你有什么证据?”这一开口真是辱没了书卷男斯文的长相。
“捉贼得捉赃啊,你捉到贼赃了么?”李应泉也跟着来了句。而这时,很多人都附和着,认为这失物男是在故意找茬,吵得大伙不得休息。
可丢东西的男子却理直气壮地回道:“赃是没捉见,可是这屋里就我们两个人,不是他,还会有谁。”即便没有证据,失物男的气势却未减丝毫。
而这时,他忽然留意到那斯文男竟戴了副玳瑁边的墨晶眼镜,价格虽定不便宜,可这深更半夜的他戴墨镜作甚?就在他寻思着不解之时,船上的买办、账房也左推右搡地挤了进来。
见了他们,丢东西的男子赶紧又絮叨了一遍事发的过程,自己刚刚出去小解,回来时,便发现箱子被人撬开了,而里面的一个水烟筒、一件绛红马褂、一个摆钟、一只怀表还有一柄泥金折扇竟都不见了踪影。
接着,失物男疾言厉色地指着斯文男的鼻子:“除了他还能有谁?”
“我刚刚睡不着,出去走走,看看风景,也并不在屋里啊!”斯文男委屈地辩驳着,没再说什么脏话。
“这月黑风高的,有什么景可看,且我回来时,你却挡在路中间,要不是你挡着,我说不定能抓住那贼,所以,即便不是你偷的,你也是同伙,若是想洗清冤屈,搜一搜你的包裹不就得了。”
“我是奉了徐藩台的公事,去广州办案的,你算老几,凭什么查我?”斯文男又现了狂态。
而这时,一旁的买办调和道:“出去走走,也是平常,碰巧挡住了你的去路,也不能说他就是贼啊!”
“是啊,是啊!”眼下周遭的众人似乎都认为是这失物男在无理取闹,本就十分懊丧,还无人声援,那男子更觉窝火。紧接着,气急的失物男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冲上去要搜那斯文男的箱子,而那男子却连同一旁的手下人使劲推失物男。
大伙想不到的是斯文男竟还有两个同伴,而恰在此刻,人群中突传了声来:“今日天阴月黑,早就看不见东西了,阁下一直戴着个墨晶眼镜作甚?又为何一直进进出出?”
说话之人正是他,前一秒,他忽地从身形上辩认出了眼下这个斯文男好像就是那个一直在舱内舱外晃荡的眼镜男,且这墨晶眼镜他在上海曾瞧人戴过,且自己还曾买下来当做礼物送给李应泉。
斯文男听了当下一愣,搜肠刮肚却也找不出个好辩词来,而那丢东西的男子却趁这个空挡,拉出了对方舱底下的箱子来,箱子正好没锁,只见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各式的烟枪,足有十二三杆。众人见状,霎时骚乱。
一个说:“那是我的,怪不得一下午都没瞧见呢,害我一直咽唾沫!”
另一个说:“那是我的,还有件蓝衫子也是我的。”
而这时,李应泉也瞧见了自己一下午没找着的珐琅杯竟也在里面。
一时间,屋内外的众人集体傻了眼,纷纷讨伐起了斯文男和他的同伙来。
买办见了,立马阴了脸色,叫手下将他们几个绑起来,打算明天下船了送去官衙。
可失物者却并不满意,只因自己的东西都不在这。
“你的东西藏在了舱外的篷布下面。”认怂的斯文男没办法,只得垂着头招了供。
接下来,大家伙一涌而出,去那人说的篷布下翻翻,看看还有没有自己丢失的器物。他自觉身无长物,仅有的银两也都随身揣着,因而便没再跟去,李应泉也不想再去凑什么热闹,于是二人站在原处简单聊了一会。
就在俩人准备各回房间时,却听身后有人高喊道:“那位兄台且留步,刚刚真是多亏了你,明察秋毫,要不然我还真没法子擒那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