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宾馆后,江川就躺在硬木板床上,盯着发霉的屋顶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你打算还要隐藏到什么时候?那个警察已经来了,你什么意思?”
在所有的事情一一从脑海中闪过后,唯独这句话让他最为在意。
在来的路上,他一直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
尕娃和王振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
照尕娃的意思来看,他的到来已经完全触及他们的利益,但王振依旧将他喊来。
他们在隐藏什么呢?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恰时响起,打断思绪将他拉回现实。
江川以为是王振或者尕娃,打开门的瞬间却发现门口站着宾馆的老板。
老板叫老莫,佝偻着背,脸上的褶子看上去像是有七十多岁一样,让人看一眼就从心底里生出对岁月的敬畏。
但其实他只有五十多岁,算不得高龄。
老莫年轻的时候在小镇开小卖部,后来在进货时厂家出了错,把整整一车原本五毛钱一包的兔烟装成了两块一包的黄兰州。
阴差阳错之下老莫发了横财,将原本只有十几平的小卖部修建成了如今的三层楼,楼下的小卖部扩成了商店,楼上则是宾馆。
“您好莫叔,有事吗?”江川礼貌地点头问候着。
老莫没有回答他,而是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体一侧闪进屋,打量四周。
这样贸然闯入他的房间,江川有些反感,但也只是皱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这是人家的宾馆,进屋查房也是应该的。
老莫将屋内全部检查了一遍后,才停下来盯着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说道:“拿上你滴行李,把房退一哈。”
“啊?”江川惊讶地张大了嘴。
短暂的愣神后,他才摊开手,不确定地道:“发生什么事了莫叔?”
“你干过啥,你自己清楚得很,住在这会给额带来麻烦,听明白没?”老莫微微低声地说话,目光朝着江川扫来。
佝偻的他看江川时需要抬头,迎着宾馆里昏暗的灯光,正好能让江川完整地看到他脸上那异样的神色。
江川才反应过来他是来赶自己走的,于是不服气地说道:“可我刚交了三天的房……”
“额退给你,”老人立马不耐烦地挥手,“赶紧走!”
“您这么做生意不合规矩吧!”江川压着火讽刺道。
“咦,你个杀人犯要个甚球规矩!”老莫带着咄咄逼人的语调冲他怒喊。
还不等江川反驳,他已经一把抓起椅子上的背包扔了出去:“滚球吧!”
江川苦笑着从老莫身侧挤出房间,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背包拍了拍灰尘,背在身上,他清楚事情到了这一步,再去争执对错已经毫无意义。
“打扰了!”江川冲老莫点点头,转身下楼。
老莫一辈子本分地生活在大竜镇,他的突然闯入,让周围人对老莫议论纷纷,如果换了他是老莫,或许也会赶走这个——嫌疑人。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便会成立,无论你是否愿意。
走出宾馆门口,江川叹口气扫视四周。
大街上忙碌的众人看似各有琐事,但无一不在偷偷打量着他。
“小川子?”
江川回头看去,紧皱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开来。
还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对方大步走过来,紧接着将他拽入怀里,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没想到还真是你撒!”男人开心地捶了一下江川的肩膀。
“杨……大喇叭?”江川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脸上也展露了笑容。
他叫杨肖,是江川儿时的朋友之一,小时候的杨肖总是沉默寡言。王小志说要让他多说话,于是起了个大喇叭的外号。
“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撒!”杨肖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你小子回来也不通知一声,咋,在城里混瞧不上我了撒?”
江川赶紧摆摆手,解释道:“没有,我来送送小志,很快要走了!”
“难得你还记得!”杨肖翻了个白眼。
随后又拍着他的肩膀,指了指前方:“走,边走边片一哈!”
江川点点头,杨肖脸上多了一些皱纹,双眼被瓶底般厚的眼镜片挡住。穿着一件泛白的半袖,单薄的身材看上去随时都会被风刮跑。
“你变化真大。”江川想到他小时候强壮的身体,忍不住感慨。
杨肖微笑着冲他挑挑眉,说道:“你不也一样撒,曾经的小川子变成了小州子。”
看着江川脸上的疑惑,他抓起江川的胳膊:“喏,你看你细皮嫩肉的,一点都么有男人的粗糙感嘛,都不像是俺们大竜镇滴人撒。”
“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江川随意地说着。
曾经他一度将大竜镇当做自己的故乡,但直到那件事发生后,大竜镇变成了他内心永远的痛。
杨肖撇嘴打趣道:“对,你人家是城里人么!”
并排而走的俩人在一阵笑声过后,便是陷入沉默,二人间安静得只有脚步踩在地上的噗噗声。
江川注意到,杨肖的手里拎着两副用牛皮纸包裹的东西,看不出来是什么。
于是借机打破沉默,从他手里抢夺过去,笑着问道:“这是啥好吃的,包的这么严实?”
杨肖并没有和小时候一样着急和他抢夺,而是停下脚步,满脸凝重地看着江川:“亚琴阿姨为小志的事累倒了,我托人从县城捎了点补身体的药。”
江川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他将东西递回给杨肖说了抱歉。
杨肖接过东西拍了拍他的胳膊,说道:“你是为小志的事情来的吧?”
江川没有搭话,而是点了点头。
关于王振胁迫他的事不能告诉杨肖,张静的事发生后,他们就没有了联系。
后来他时常会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听从王小志的安排,那之后的结果会不会就变得不一样?
可惜这一切没有如果。
他们两人独步走到小镇河沿边上。
他看到河床因干旱而露出一条条龟裂的沟壑,仅剩的一条水流污浊而细小,像苟延残喘的老者,和记忆中奔腾的清澈甘甜相去甚远。
江川抓住绿漆斑驳的栏杆,撑扶着身子。
他有些站不住——在看到杨肖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曾经的好友。
“你没事吧!”杨肖注视着他。
在看到江川摇摇头后,杨肖转身靠在栏杆上,从兜里掏出来一根烟点燃。
“小志的事……”杨肖吐出一口烟圈回头看着他,“你怎么看嘛?”
“毫无头绪。”江川照实回答。
江川之前也听说,小志曾向别人说过杨肖在他工厂上班的事,如今发生了这种事,既然杨肖主动问起,他想听听看。
片刻的沉默后,杨肖将烟头摁熄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说道:“小志的工厂出了一些状况撒,债务有可能让他陷入困难了木(语气词,同‘嘛’)!”
江川转头凝视着杨肖,在杨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一个念头闪进了他的脑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