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战场重逢 刀兵相见
诗念2024-08-22 11:1310,096

   

   定陶十八年夏,鞑靼撕毁与斌朝盟书。是年十月鞑靼兵分两路进攻斌朝,一路由太子完颜穆率领攻打河北;一路由大将完颜察粘率领,攻打关陕。

   慕容云写到封地河北已两年了。两年战场磨砺将他原本白皙的脸变成麦色,薄唇紧抿,刚毅坚韧。身形也不似少年时的单薄清瘦,矫健欣长,俨然一副儒将风采。

   河北沃野千里,却因数遭兵火,比其它各处都要荒凉,城楼高厚坚固。

   他站在真定的城楼上,见鞑靼骑兵汹涌而至,黑云压城城欲摧。城墙上的女墙呈锥形,两边皆是锥形的洞孔,每隔数米就有一人挥着旗子,指挥女墙下的抛石机,根据不同的方向、位置射击。炮石密集如雨,城墙上伤员并没有几个,井井有序。

   真定守将曲玄指着鞑靼军首领道:“完颜穆竟亲自出战,殿下,是否要开城迎敌?”

   慕容云写眼厉如鹰眸:完颜穆,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若非他,我和青要……有万箭穿心而过。

   “曲将军,你掩护我杀出城去!”未提长枪,已杀气凛凛。

   曲玄迅速拨了五千精骑给他,指挥军士掩护,眼见慕容云写一骑当先,所向拨靡,唐证、韩子奇紧随其后,五千精骑见主帅如此英勇士气大震,如狼入羊群。

   慕容云写初来河北时,病奄奄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军中上下表面对他尊敬,背地里无不鄙夷,他一来便下令折除城墙上的大炮,改在城内安置抛石机,城墙设旗手指挥抛石机攻击。女墙由原来的品字形改成锥形,两边的网兜换成锥形的洞孔,并准备火油草耙。

   军中初时不明所以,曲玄带人公然抗命,被慕容云写当着三军面打了一顿板子,军中上下怨气冲天。只到一个月后鞑靼大举进犯,起初慕容云写下令严守不出,三日后突然迎敌,众人才知其中厉害。

   远处的鞑靼骑兵被抛石机砸死,进处的被箭射落,爬墙的被火球砸中,衣服上的皮毛被烧着,仓皇败退。慕容云写一骑当先追杀败军,英勇无敌,众将愣怔之后跟上,打得鞑靼丢盔弃甲,而斌军死伤不过百。

   那一战使慕容云写威望剧增。后来他督促练兵,演习阵法,巩固了河北防护。众将才知这位王爷绝不是个绣花枕头,武功韬略不下于定王慕容云绎。

   果然一个时辰后,完颜穆一声惨叫,败北,慕容云写追击了一阵便收兵回城。

   这日傍晚,数匹马驶过真定,一个着清冷乌衣的男子,头戴笠帽,浑身清冷如雪。后面跟着黑衣男子,矫健魁梧。

   这两人正是慕容云写与唐证。

   云写忽然看见路边上马车的人,素白的衣如未染的纸,身材修长,背影清削,只一瞬那人已上车,马车快速而行。

   他心一急,折马而返,终于在帘幕落下时看见一只眼,不大,犹如雨后的湖面,泛着淡淡的雾气,那种缥缈与沉静,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他忽然就痴了。回过神来时,马车早已消失不见了。

   那人,是谁?

   “爷?”唐证疑惑的问,他隐隐觉得那人像离昧,可她不是已经死了么?当日他看着谢堆雪抱着她的尸体离开。

   云写吩咐,“查清那是谁家的车,车上坐的是谁。”

   “是!”马队中有人应声。

   他们再次驱马而去,到了真定儒商薛子义府中,除了笠帽,眼神清濯殷切,“可有消息?”薛子义是薛识的远亲。

   薛子义道:“暗卫遍访深山,未尝探到他们的消息。”谢堆雪带离昧走后,他几乎崩溃,终于想到让暗卫追踪时,早没踪影。这两年他一直在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墓,可上穷碧落下黄泉,总也找不到她。

   慕容云写的眼睛由殷切变成绝望,两年来,他每半个月来询问一次,每一次都仿佛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死一次!

   恨她喝下牵机,更恨自己端来牵机。

   “京中形势如何?”唐证见慕容云写又陷入痛苦中,急忙转开话题。

   “君上身边内侍传来消息,君上每日食不过半盏,常深夜不能入眠,靠服食丹药宠幸后宫。前日欲下旨派安王去封地,君后突发重病,安王跪请侍疾,此事就此耽搁。”

   所谓金丹多少含有重金属,长期服食等同于吃慢性毒药,君上服食已久,怕已毒入膏肓,命不久矣。在皇权更替的时候他们最应该侍奉在君上身侧,而鞑靼缠住关陕、河北,如今战事胶着,他与慕容云绎无法回京,难道是君后和鞑靼勾结上了?

   薛子义又道:“爷,前夜大名府副将何龙被暗杀。亦是被一根青瓷梨花簪刺穿脑门,府衙里有一堞账薄文书,记载死者生前犯下的种种罪状,无一不属实!”距三个月前第一人被杀,如今已是第四例。

   慕容云写蹙眉,“他功夫不弱。”何龙品性不佳,战场上却英勇,因此慕容云写留他一起守护大名府。那人能在守卫森严的大名府杀了何龙,功夫可想而知。

   “这四人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梨合老将军部下,得其提拨栽培,梨家倾覆时此四人却落井下石,不仁不义。”

   慕容云写一怔,会不会是梨氏兄妹干的?他们知道不知道离昧的下落?

   薛子义道:“何副将被杀前抢了个梨春园的小伶,次日一早发现时,何副将已死,那小伶却不见了。”

   这时侍卫来报,“爷,那辆马车驶入钱将军的府中,车上坐得是梨春园的伶官。”

   唐证脸色一沉,“他亦是梨合老将军的属下。”

   慕容云写翻身上马,向钱将军府疾弛而去。薛子义府在真定城东,钱将军府在真定城西,他们马不停蹄,到钱将军府时已是一个时辰后。钱府倒没什么异动,慕容云写一示手中令牌,“钱名何在?”

   仆人颤抖道:“将军在……在休息,王爷稍等……”

   云写心知不妙,厉声道:“带路!”

   “王……王爷……”唐证一刀架在他脖子上,“带路!”仆人面色惨白的带他到钱名卧室前,叫了几声听不见回话,唐证一脚踢开门,见钱名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一枝青瓷梨花簪刺穿太阳穴。探了探他鼻息,“已经死了!”

   “封府!备戒!包围梨春园!”唐证果断下命,虽知必然抓不住凶手,或许可以查出蛛丝马迹。抽出簪子,血和着白白的脑浆喷出,簪入脑七分,若非绝世高手断然做不到!

   擦干净簪子递给云写,簪仅有一寸长,半个小拇指那么粗,簪尾烧成梨花状,色泽白亮,釉色细薄晶莹,明如镜,声如磬,上等的好瓷。

   云写道:“这并不是青瓷,而是骨瓷。”当年萧洒送给离昧的那支萧便是骨瓷烧制的。见唐证疑惑道,“是将骨头磨成粉和进泥,封上釉烧成的瓷。比一般的瓷器更薄脆。”

   “骨头磨成粉?”唐证讶道,“梨家灭门后尸体一夜间消失,莫非是被焚烧了做成这些骨瓷簪?”倒吸了口凉气。

   “莫非是梨问?”他知不知道她的下落?钱府里找不到人,慕容云写去了梨春园,在小伶的房间里找到一具尸体。

   仵作验明这才是梨春园的小伶,已经死了三个时辰了,也就是说钱名的马车来之前,他已经死了,接去的另有他人。

   衙役道:“犯人先杀小伶再冒充小伶杀钱将军,罪孽滔天,有关人等全都带回收押。”顿时哭喊一片。

   唐证禁不住皱眉。任谁都看得出,小伶脖子上一道红痕,梁上还挂着水袖。水袖上沾着灰尘和剥落地漆,证明其确实是悬梁自杀而死,死后尸体才被人放到床上来。

   忽见慕容云写浑身一紧,如遇大敌,只闻一阵狂笑当空,“哈哈……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尔等竟敢血口喷人,难道就不怕梨花簪刺入尔等狗头么?”

   衙役皆吓得一颤,“谁在说话?出来!出来!”

   慕容云写抬眼望去,但见屋顶的脊角上,一个人背对而立,身着雪白的戏服,那戏服宽而大,几十尺的水袖在晨风中飘飘荡荡,裹着他披散的长发,连身形也分不清,只觉其背影异常的昂扬自肆,傲然不羁!

   “你是谁?”衙役色厉内荏地指喝。

   那人又是哈哈一笑,“尔等屑小岂配知我名姓?哈哈……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便一振身,倏然而去!

   唐证一怔,这身形……是离先生!回过神来,才发现慕容云写早不在身边了!

   白衣人一路踏风而行,在一个树梢上猛然停了下来,追踪的人也在树梢上停了下来。他冷冷道:“一个病殃子能跟我这么久,倒有些能耐。”不知是讥是赞。

   慕容云写冷道:“你倒不算鼠辈。”

   那人哈哈大笑,猛然一掌挥来,慕容云写但觉掌风如海浪绵延不绝,他就像海浪里的一叶小舟,内力本就是他的弱项,只能凭借轻功一跃退后。白衣人似不想与他为难,振袖而去。他急呼,“青要!”

   白衣人身子一震,他趁机一踩树枝,借力弹出去,一叩他肩头就要看他的脸!

   那人倏然回头,眼里已是满满地怒火,“放肆!”可他脸上分明上着厚厚的戏妆,如何也看不清原本的容貌!

   慕容云写一瞬间失落已极,被他一掌击在胸口,踉跄靠于树上,边咳边唤,“青要!咳咳……青要!……”

   那人鄙夷冷笑,飘然而去。

   唐证赶来,见他嘴角殷红,“爷!你没事吧?”

   云写轻摆了手,“无事。”唐证带他到茶馆里稍歇息。慕容云写来之前真定万人空巷,打了数次胜仗后百姓门才敢出来经营生意,梨春园戏慢慢开唱。

   隔壁想是几个老兵油子,低声谈论,“听说钱将军被杀了,也是被骨瓷梨花簪刺死的!”

   “他活该!面对鞑靼时像个狗熊,抢女人时比谁都快,霸占了军妓还不够,连好看的弟兄也不放过,左营的那个新兵,就是长得白白嫩嫩像女人的那个,就是被他活活玩儿死的。你不知道死相有多惨……哎……弟兄们参军是为了保护家园,竟被一个禽兽给……”

   另一个义愤填膺道:“那小伶为我们军中除了一大害!”

   一人低声道:“你说是不是王爷派人去暗杀的?”

   “怎么说?”

   那人将声音压得更低,“我有一个老乡是钱名的亲军,有一回听到钱名抱着别人叫王爷的名字……”

   唐证握着刀的手青筋突暴,恨不得将这几人大卸八块,被云写按住手,却见云写额头青筋扑扑跳动,也在强压着怒火。

   一个声音激愤道:“猪狗也敢垂涎龙凤?不去补他几刀不足解恨!”

   一群人纷纷附喝。过了一会又有人道:“你们不知道,那个杀手长得有多好看,那时我正在巡城,刚好看到了!”

   一群人都凑了过来,“快说说长什么样?”

   “他当时蒙着面,眼睛和王爷的有些像,但没王爷的威严,两道眉毛看起来特别舒服,呃……”抓抓脑袋,“像来睡卧的小蚕。”

   慕容云写眉宇皱得更紧。

   那人忽然又一拍脑袋,“我想到了,反正你看到了他,就好像看到了说书先生口中的江南烟雨。”

   那群人哄然大笑,“张二娃子,你肚子里什么时候也灌了墨水了?”

   张二娃子面上一红,“是真的!你们根本想不出他有多么好看!咱们王爷够好看吧,你看他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但是那个人,看了你就移不开眼睛。”讷讷的揉鼻子,“我的鼻子就是那时候撞的。”

   除了她,谁能有这样的风流气韵?云写茫然地望着窗外,眼神倏然一凝。

   一道残阳挂在天边,将真定又染了一层血色。窗外的街道上走过一个书生,步履从容,手握着纸扇有一下无一下的敲着掌心,一面随意的观赏着真定的街瓦小巷。

   “公子,我们何往?”身后的书童问。

   “去坊间喝杯茶吧。”声音清徐,火红的夕阳在他身上染了一层绯色,如残红落水。

   连唐证都侧目了,“离先生?”

   这时身后猛然喧哗大甚,“说书先生来了!说书先生来了!”原来每次有人被杀,都会有说书先生到茶馆里讲此人的恶行。

   唐证猛然觉察有什么东西袭来,拉着云写一侧,一个杯盏落在云写方才站的地方,原来楼上人争相看说书先生把茶盏挤掉了。

   云写再回看窗外时,竟已然没了那人的踪迹!心里一恼便要下楼,此时一队官兵冲了上来,“所有人都不许离开!”

   撇开官兵到楼下时,哪里还有那二人的踪迹?他手上青筋突起,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复握。

   “爷,此事有蹊跷!”出现和消失的都太巧妙,显然是要跟他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不必多言!”慕容云写的声音有点冷。

   第二日仵作来报,钱名死前曾被一种迷药迷晕,这药名唤胭脂烫,只名伶才有使用。

   “胭脂烫?倒是香艳的名字。” 声音清冷中带点讥嘲,“去洛戏苑。”真定城人尽皆知的名伶是洛戏苑的陆眉间。

   他们来到洛戏苑的时候晨光初起,地面上铺了一层浓厚的霜,门已经开了,早起的人却没有几个。空落落的戏台无言诉说着曾经的欢喧,如今的凄清。

   他们绕过戏台,穿过小门向后院走去。

   后院里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如雪的花瓣辞树,恍如流光舞蝶的梦。

   梅花树下有一人,身着雪白戏服,挥舞着水袖,带动满树梅花飘飘洒洒。水袖很长,不如她身姿欣长;水袖很软,不如她身段柔软;水袖曼妙,不如她身影曼妙。

   然后她一折身,雪白水袖划过云写面颊,带着梅花的清寒,裹着片片梅花如雪飘落。而当花瓣和水袖都落尽时,终于露出那人的脸来。

   因是晨练她脸上并未着妆,容色素净,薄彩的唇,清肃的鄂,眼底略带迷茫,恍似昨晚并未睡好。

   那么薄瘦的年轻人,薄瘦到你可以看到,她皮囊下清寂的骨骼。她微有错愕的问,“你们……”

   云写像是要哭了,“……青要……”

   “青要?”她学舌的低唤,眼神迷茫,像三魂七魄只剩一魂一魄般,可她的身影却是清肃的,既便是在迷离中,也让人无法生亵渎之心。

   慕容云写上前欲抱住她,她却倏忽远去,二人扑追过去,她早已消失,像一阵风,一场梦。

   “青要!青要!……”云写扑追过去心如刀绞,状若疯狂。唐证悲痛地看着他,宁愿他永远不知道离昧的消息,快刀斩乱麻似的痛,总好过钝刀子割肉。

   

   完颜穆败北后又来叫阵,慕容云写站在城楼上,指着完颜穆身旁的白袍小将问,“那是谁?”所指之人身形瘦小纤细如女子,白袍白马,在血腥的战场上依然从容自若,气韵风流。然脸上却戴着一面银色面具,十分神秘。

   曲玄思量,“与金将交战许久,从未见过此人,定是新调派过来的。”

   慕容云写越看越觉得像离昧,听完颜穆叫道:“慕容云写,别来无恙啊?”语音忽转淫昧,“怎么小道士没在你身边?本王思念她已久了呢?”

   慕容云写阴沉着脸,“你若想见她,我倒是可以送你去。”夺了曲玄的弓箭,一箭射人,一箭射马,完颜穆纵身一跃,第三箭恰恰而至,直射心窝!

   斌军正要欢呼,忽见完颜穆身边白袍小将长枪一挥,快而准得击落第三箭。完颜穆安然无恙。

   慕容云写狐疑地看着白袍小将,讥嘲道:“完颜穆,几年不见你愈发长进了,要一个小孩子来保护你。”

   完颜穆也不恼,“本将一向没定王长进,舍得将自己的女人送人,啧啧,离昧小道士的滋味真是令人销魂啦!待本将破了真定抓她来重续前缘,啧啧……”鞑靼士兵轰然大笑,连问完颜穆,怎么个销魂法,完颜穆边防备着慕容云写的暗箭,边和士兵嘻笑,言语下流无比。

   慕容云写脸上青白交错,曲玄大喝,“鞑靼贼子,竟敢侮辱王妃,让尔等有来无还!”

   慕容云写来军中两年,治军严明,冲锋陷阵,以王室之尊与军士同食同宿,冲锋陷阵,在军中极有威望。斌军一听鞑靼骂得竟是王妃,群情激愤,纷纷叫战。

   云写高喝道:“天朝的儿郎们,敢不敢同我一起将鞑靼猪狗赶出河北,复我国土,为我们死去的父母妻儿报仇?”

   士兵高喝,“驱除鞑靼,以死报国!”

   “好!”对曲玄道,“曲将军,掩护!”

   曲玄急道:“王爷,冲锋陷阵之事由末将来!”任谁都看得出来慕容云写这两日身体不好。

   慕容云写厉声道:“军令如山!”纵身上马带五千余名轻骑兵,分两路直冲入鞑靼军中,他手执长枪,在弓箭、抛石机的掩护下冲出城去。一骑当先,直逼完颜穆。

   马蹄卷起漫天黄沙,狂风般袭卷冲击,甫一交阵立时散开,再次冲击缠斗,混战肉搏。

   慕容云写长枪如银蛇,紧紧缠住完颜穆,完颜穆弯刀劈砍,兵器交锋,火石电光。论内力完颜穆胜于慕容云写,论招式慕容云写远比完颜穆精妙,在千军万马里内力无法施展,慕容云写渐占上风,逼得完颜穆施展不开。

   这时白袍小将忽驱马而来,一枪挥开两人交击的兵刃,“交给我。”声音极度清冷低沉。慕容云写对上他的眼睛,银白的面具愈发衬得双眼幽深,带着刻骨的寒意。饶是如此,这双眼依旧好生熟悉!

   慕容云写稍一恍惚,他长枪已至,枪身飞舞如龙蛇,红缨点点似桃花,端得好看之极,又厉害之极!

   被逼退几步慕容云写迅速调整过来,长枪格挡缠斗丝毫不落于下风,“你是什么人?”他想明白了,就算离昧真活着,仅两年她也不能练出如此好的功夫。想到离昧的易容术,定是有人利用他对她的思念,设的局。

   白袍小将笑道:“素闻定王殿下好男风,我亦深慕殿下风流,只是长相鄙陋,怕入不得殿下眼。如果殿下不嫌弃,令晚三更,月下销魂,如何?”如是说着,手下丝毫不含糊,一招一式皆取人性命。

   慕容云写冷笑道:“完颜穆手下真是没人了,竟让一个军奴上战场。瞧你这小身板只怕折腾不了几下。”

   白袍小将薄口反讥,“慕容殿下也只陪受我这军奴招待。”长枪猛然击出,气势如虹,顺势一劈,竟将枪法与剑法融合起来,慕容云写看得清清楚楚,那招是“醉里挑灯看剑”,且是经他改良过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急喝,侧身闪过,夺住他的枪,白袍小将力气显然不如他,拉扯几下夺不回,顺着力道弃马跃来,凌空一个翻身,手中竟然多了一把剑,腰肢一扭,一招“梦回吹角连营”送来。

   如果刚才是巧合,这一招绝对能证明确实是经他校改的“破阵子”剑法,当年离昧就是用这一招杀了佩姨!

   “青要!”慕容云写躲过,心胆俱颤地唤。

   “青要?”白袍小将冷笑,“她不是被你一杯牵机毒死了么?”

   慕容云写五内俱焚,手几乎握不住枪,白袍小将等得就是这个时候,长剑悄然逼进,直指咽喉,忽听云写大喝一声,“我杀了她!我杀了她和我的孩子!”怒发如狂,两目如血,长枪带着万钧之力猛然打来。

   白袍小将心道不好,闪之不及,被他一枪打在腿上,半身都麻了,眼见一枪又要刺来,完颜穆及时挡住,与云写交手发现较之前更厉害,竟是舍得一身寡,敢把皇帝拉下马,不敢恋战,鸣金收兵。

   慕容云写紧追不放,白袍小将的胡马脚程比他的快,眼见越走越远,取来弓箭,一箭射去。

   白袍小将奔走间弯身一躲,箭射掉银盔,一头乌发披散下来,发长七尺,油墨可鉴,在风中飒飒飞扬。

   除了离昧,这世间再没有人有这样美的头发。

   她回头看向慕容云写,那一眼,有怒、有怨、有恨,只是没有爱。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回到军营里梨隽解开战袍,半条腿都被打得乌青了,上了些活血化淤的药,揉搓起来。边琢磨,两年未见,没想到慕容云写的功夫增强了这么多,是她大意了。看来这世要比她预计中的难办。

   一个三十岁许的男子进来,虽作鞑靼打扮,但看面容就知是汉人,看了眼她的腿,眼眸幽深,“以你如今的功夫,他要伤里很难。”

   梨隽顿了下,掩上伤,淡淡道:“放长线,钓大鱼。”

   男人似笑非笑,“但愿你不是放水。”

   梨隽忽然转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目光很平静,却看得那个男人有些无措,咳了声出帐。她若无其事的穿衣服。

   男人叫张达,是君后派过来监视她的。

   帐门一掀,完颜穆过来了,“伤得怎么样?”

   “皮外伤。”与三年前不同,她说话简洁,神情冷淡,“承诺你的,定会替你办到。”

   完颜穆悻悻地看着她,眼神有点悲凉。听她道:“慕容云写随时会来叫战,七日之内不可出战,出战必败。”

   完颜穆没话找话,笑道:“以前是我们叫骂,他死守不出。如今反过来了,正好出这口恶气。”

   梨隽拿出兵书自顾自地看,对他不理不睬。完颜穆自己无趣,暗叹一声,“你好生休息。”掀帐离开。

   果如梨隽所说这些天慕容云写一直带人叫阵,骂得一天比一天凶,鞑靼暴怒纷纷请战,被完颜穆压住。

   第八日晚上梨隽帐中灯火俱灭,一个黑影绕过守卫悄然掠到她帐中,一步步靠近床头,忽听“咝”的一声,帐中亮了起来,梨隽坐在营帐角落里,手中火折子照得她脸阴晴不定。

   “一别经年,定王殿下别来无恙啊?”声音温润含笑,眼里却丝毫没有笑意,一片幽暗。

   “青要。”慕容云写梦呓般叹息,“果然是你。”

   “是我,但又不是我,殿下。”她站起,一身黑色薄纱道衣衬得身姿秀挺,清丽无方。

   “原来你没死。”那日他眼看着她在谢堆雪怀里断气,谢堆雪抱着她离开,从此再无二人消息。两年后她突然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是在做梦么?世间哪有东西克制牵机?

   梨隽淡淡问,“殿下来是想再杀我一次么?”

   慕容云写脸庞抽搐,恐怖至极,“不!不!”

   “呵呵……”离昧点亮灯火,“殿下不杀我,我却不会放过你。”

   慕容云写忽然捏住她的肩膀,竟不管外面刀甲林立,怒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孩子是我的?为什么要喝牵机?你让我亲手杀了我的孩子,你好狠!”

   梨隽扳开他的手,嫌恶地丢开,声音极冷极淡,“因为我那时恨毒了你。”怎么能不恨?把整颗心、整个人都给了他,他却因别人的一句话而怀疑她和肚里的孩子,端来一杯牵机。既然他想让她死,那就死好了,让他痛悔终生!

   回想当初,梨隽不可置信的笑了。那么傻的人是自己么?明知他是那么凉薄的人,明知他不止一次想要杀自己,明知他已娶亲,为何还要以身相许?那个女人怎么会下贱至此?

   “殿下既然来了,就安心在这里待几日。”军甲已将营帐团团围起,就是插翅也难飞。慕容云写丝毫不惊慌,“你怎么会在完颜穆这里?”

   梨隽讶异,“殿下最不应该奇怪,他是我的‘老相好’,不是么?”

   慕容云写瞳孔一阵收缩,“胡说!”

   梨隽讥嘲,“为了救堆雪,我只能帮他擒住你。你自投罗网,倒省了我很多事。”

   谢堆雪,还是谢堆雪!“跟我走!”见梨隽懒待置词,冷声道,“你想要给完颜穆陪葬么!”

   梨隽眼波一转,诡密而笑,“是么?算时间定王的奇袭军应该到了,怎么却没一点动静?”说着便有一个士卒进来,“报告军师,偷袭的军队被截住,生擒三十人,缴货战甲……”

   梨隽靠在桌边,懒洋洋地听着军士回报。她料定慕容云写会袭营,布下伏兵。

   慕容云写眸欲喷火,见辞身而去,伸手擒她,她早有防备,衣袖一拂,足下几转,跃然飞到帐顶,四周伏兵尽出,她下鄂微抬,居高临下道:“慕容云写,你束手就擒吧。”

   云写冷笑,“就这些人也想困住我?”衣袖一挥,含碧赫然在手,他眼睛幽暗,杀意逼人。

   梨隽长声一笑,“好!好!我早想会会你的含碧剑!”宽大的衣袂下竟配着一柄宝剑,白刃如霜,是当日慕容云绎送她的敛刃。

   挥退伏兵,弹剑高歌,“常梦金戈铁马声,眼见流离愤满膺。若得一剑手中握,为民挑起太平春。”

   她声音原本清柔,被雪涯治好后,沙哑低沉,在战场上又增了几份雄浑悲沉,一时三军寂然。见她黑色道袍猎猎作舞,孤枭如鹰。

   忽然,一缕闪电般的剑光激射而出,划破混沌的夜空,俯冲下来,慕容云写身形一展,避开锋锐。梨隽一击未中,却是不依不饶,追风逐电般再次袭来,动作之快,竟似带着无数个虚影!

   慕容云写不忍伤她,急切间不知如何招架,一退再退。梨隽看出他意思,冷笑一声,速度分毫未减,出手愈发狠辣诡异,直刺他双目!

   慕容云写夺身一侧,避开剑锋,却见她手腕一转,变刺为砍,平削而来,“唰”地一声削去他的发冠,一头青丝散落而下,在风中猎猎飞舞。

   “不还手是么?”梨隽一手执剑指地,一手把玩着削碎的发冠,漆黑的眸尽是清厉杀意。

   慕容云写狼狈之极,几招下来已知她的功夫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倘若一味忍让只怕今日要将命留在此处。

   想她当年息心替自己束发,如今一剑削断自己头发,痛如泉涌,几乎不能自已!“你怎会有如此功夫?”两年,便算是天才也不能练就如此功夫,可她又分明是青要,难道之前她就会功夫?

   梨隽眉稍一扬,傲然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此理你竟不知么?”

   “好!”慕容云写索性不留情,等擒了她再细细分辩。手腕一翻,含碧青刃如水,如泼如洒地挥出,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无论劲道、角度无一不巧妙到极点!

   “来得好!”梨隽不由叫好,身子一折,竟如蝶飞起,“慕容云写,我们便好好较量一番!”只听“叮、叮、叮”几声,火星迸溅,两人身影乍合乍分,月光下只如一团墨迹飘忽不定,时有青白二光从墨影中激射而去,竟分不清谁是谁!

   张达远远地看着,勾起嘴角。

   军士们看得眼也不忍眨,跺脚问,“怎么样?谁能看得到什么情况?”

   “太快了!看不清!我们走进一点!”

   “你想送死啊!”脚步却不由自主的靠过去。正当此时,一道劲力猛然袭来,军士们尚未发应过来,手中火把已被劲力卷去,定眼一看,成百上千的火把飞蛾扑火般向黑影飞去,一时半天通明,光夺月华!

   “天啊!”军士们惊呼,火把围成一道幕墙,随二人气劲涌动,时有剑光劈向火障,剑光方毕又合了起来,如抽刀断水!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军士们忍不住冲过去看过究竟,又怕殃及池鱼,心痒难耐。张达脸寒了下来,这样遮挡视线,是不是又要放水让慕容云写跑掉?

   忽听“轰”地一声巨响,犹如河流决堤,瀑布垂落,火幕一爆,漫天流火四散飞开,逃得快得抱头窜走,逃不快的就地打几个滚。

   待火光落尽,见孤月之下,两人相对而立,慕容云写的剑指着梨隽的心口,梨隽的剑指着慕容云写的喉节。

   紧张的气氛令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捆了他!”良久,梨隽道,眼神比刀锋还要冷。

   慕容云写凤眼一眯,映着剑光越发清冷悲凉,“没想到,两年后重见,竟又是你死我活的境地。”

   梨隽挑挑眉,脸上没一丝表情,厉声对士卒道:“捆了他!”

   “你便不怕我这一剑刺下去么?”声音转厉,握剑的手削瘦,腕骨突出,青筋隐隐。

   梨隽反而笑了,“我在等着。”她眼瞳本是极黑的,此时竟带着幽蓝之色,“你杀得了我一次,自然杀得了第二次。我在等着试试,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是你刺得狠,还是我刺得狠?”

   慕容云写深深地闭上眼,压住汹涌的情绪,收起含碧。端上牵机已成他一生的痛,好不容易她还活着,他怎能再杀她一次?

   眷眷凝望着她的眼睛,忽然就有些心满意足了,“苟活了这么两年,就只为,死在你的面前,替我们的孩子……偿命……青要……我死后……你别再恨我。”

   梨隽冷冷一笑,封住他周身大穴,“哼!他的命无需你偿!倘若堆雪无事,我自不会记恨你。”

   慕容云写脸色一白,无力的笑了,任由军士捆个结结实实,“谢堆雪,谢堆雪,呵呵……我一直知道在你心中,我及不上他,却不知道连孩子也及不上。青要,我始终不明白,你那么爱他,却为何……却为何还要招惹我?”

   梨隽笑容冷屑,“原来你这么玩不起。”

   慕容云写五内如焚,张口结舌。——玩不起!对你来说,自己这一场爱恋,原来不过是一种“玩”!

   梨隽收了剑,接过军士递来的酒囊,脖子一仰,半泼半洒得倒来。

   酒囊里装着烧刀子,河北苦寒,冬夜行军,只抿一点浑身便热乎起来。一囊酒有二斤,她竟一口气喝完,丢开酒囊,抡袖一抹,扬袖而去,“哈哈……”

   慕容云写想到隐者山时,她与即墨酣畅高歌,那时自己爱极了她的潇洒风姿,赖在她船上不走。如今她比当年更加潇洒豪迈,气度逼人,却再也爱不得。

   不相见,如此才可不相恋;

   不相知,如此才可不相思。

   

   

继续阅读:第15章 烽烟遍地 白骨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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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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