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烽烟遍地 白骨如霜
诗念2024-08-22 11:1310,400

   

   

   慕容云写被密秘关押起来。半夜一个黑影鬼魅般进来,压低声音道:“爷,属下来迟了!”

   原来是唐证,慕容云写口被塞着出不了声,待唐证扯掉布,急喝,“快走!”

   解开绳索,带他要走,忽听一阵机簧声,挡在慕容云写身前戒备,有什么东西重重砸下来,接着火光四起,才发现原来的牢门外又罩了一层铁牢。

   牢门外,梨隽负手而立,道衣飘拂。

   云写苦笑,“我一个自投罗网也就罢了,你又何必?”

   唐证稳稳道:“就是龙潭虎穴,属下也要追随爷身后。”

   梨隽冷冷道:“都捆了。”

   防止再被劫狱,慕容云写一晚换了几个地方关押,手脚被捆血液不通,已经失去知觉了。第二日一早被军士提出,见梨隽一身白袍骑着白马,英姿勃发,连完颜穆都成了她的陪衬。

   她薄唇紧抿,对他的狼狈无动于衷。倒是完颜穆开口,“怎能如此对待定王!还不快松绑拿吃的过来!”

   得自由慕容云写活动下手腕,拿过馒头啃起来,虽饿了一夜他吃相依然十分优雅,完颜穆道:“定王,今日还需要你叫开真定的城门。”

   慕容云写冷睨了他一眼,“本王定然尽力。”

   完颜穆朗笑,“哈哈!好!破了真定你就是我大乾的功臣,本王定然重赏!”军士将慕容云写绑在囚车上,唐证关在牢狱里,鞑靼浩浩汤汤向真定出发。

   虽然慕容云写被缚,真定城依然戒备森严,曲玄亲自带兵防守,一哨一岗全无破绽。

   完颜穆一挥手,囚车被推出,慕容云写身上的甲胄已除,只剩单薄的囚衣,头发披散,然面容清肃,全然无畏。

   以往只稍靠近城墙便有弓箭擂石上来,今日全无动静,鞑靼士兵大喜,叫道:“曲玄,你们王爷在此,还不快开城迎接!”城楼上士兵张弓搭箭却不敢射,但城门却没有打开的迹象,完颜穆道:“曲玄,定王可是你们君上最宠爱的皇子,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你阖家性命只怕也不保了!”

   曲玄神色一凛,忽然对慕容云写抱拳一礼,“末将参见定王殿下!至殿下来河北,改良武器、训练士卒、冲锋陷阵、无不亲为,救百姓于水火,拯三军于危败,河北民众无不对殿下敬如天神,今殿下有难,曲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然鞑靼豺狼之辈,纵灭我九族,亦不会开城门迎敌,任其占我山河,杀我百姓!”

   三军闻言一怔,齐喝,“驱除鞑靼,复我山河!驱除鞑靼,复我山河!……”声震云霄。

   完颜穆大怒,目光阴鸷,“定王,偌大的河北竟无一人肯救你!”见他抬了抬下鄂,扯掉他嘴上的布,“轮到你叫门了。”

   慕容云写转向梨隽,“告诉我,这样对我,为他换取什么?”

   梨隽没想到他竟有此问,“助他恢复功夫。”

   原来她用自己的命叫门只为谢堆雪的功夫?仰仰头,似要逼回什么,低声道:“青要,你可以忘记曾经的一切,可以恨我、怨我、杀我,但莫忘了血写的四个字,——莫负百姓!”

   梨隽倏然转首,对上他深深悲凉的眸,听他嘶声呐喊,“我乃定王慕容云写,城楼上的儿郎们听令!”

   声势如雷的真定城楼一时寂静,唯余风吹动旗子,猎猎作响。

   “即日起真定一切军务复由曲玄处理,保护百姓、驱除鞑靼,好男儿当战死杀场,以马革裹尸还,顾我生死而不杀敌者,与叛国同罪!……”

   梨隽如闻惊雷,怔怔地看着慕容云写,见完颜穆仓皇塞住他的嘴。一时城楼上弓箭如雨,飞石如蝗,打得鞑靼措手不及。“停!再不停就杀了他!”一个鞑靼将领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停!”

   慕容云写傲然而立,瘦削的身子一派巍峨,目光却那么温柔悲伤地看着她,缱绻欲诉。

   城楼上曲玄有条不紊地指挥防守,士卒往来繁密却井井有条。然所有人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连受伤的人都死死咬着牙,神情肃穆,那是对勇者最崇高的敬意!

   梨隽心里震颤,微微仰首,忽见一支箭射向完颜穆,他顺手一拨,箭势一偏,直向慕容云写射去,她挥剑欲挡,忽然看到张达,生生按住出鞘的剑。

   “嘶!”血肉撕裂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心底。“唔!”慕容云写的痛呼几乎低不可闻,血像朱砂般在胸口渲染开来。

   一时万簌俱静,唯余血肉撕裂的声音在耳边不断的回响,“嘶!嘶!嘶!”每一声都痛彻心扉!

   心卷着他单薄的囚衣零乱飞舞,一角白色从他怀中滑落,她不由自主的接过,原是一方素帕,题了阙歌词,——《诀别诗》。

   出鞘剑,杀气荡。

   风起无月的战场。

   千军万马独身闯,

   一身是胆好儿郎。

   儿女情,前世账。

   你的笑活着怎么忘?

   美人泪,断人肠,

   这能取人性命是胭脂烫。

   诀别诗,两三行。

   写在三月春雨的路上,

   若还能打着伞走在你的身旁。

   诀别诗,两三行。

   谁来为我黄泉路上唱,

   若我能死在你身旁,

   也不枉来人生走这一趟。

   她忽然就明白了方才他要说难言的话:——隽儿,我能死在你身旁,也不枉来人世走这一趟。一时,似有万箭穿心!

   不知谁叫了一声“撤退”,鞑靼军纷纷退后,箭雨渐渐减少,真定城上忽然传来阵阵歌声,“狼烟起,鸣金戈。……儿郎们,举起剑,保山河……”

   “……看我妻儿多娇,岂容奴人骚扰?看我山河多好,岂容胡骑踏破?儿郎们,饮尽血,莫悲号。人孰无死,马革裹尸,英雄骄傲。埋骨他乡,英雄无泪,纵剑长歌……”

   

   完颜穆来到梨隽帐中,她正在灯下看《左传》,走到她书案前,弯下腰,“那一箭射在心室附近,只有一半的机率能活,救还是不救?”

   梨隽半天没翻动书页,索性放下,与他对视,“拿他去撞大名府,再不济可换些粮草,你说呢?”

   完颜穆勾勾嘴解,“你的君后似乎没有留他之意。”粟色的眼瞳泛出幽黑之色,别有深意地看着她,“救或不救?”

   梨隽眼神冷漠,定定地看着他,完颜穆忽然一伸手,勾住她的下鄂,有些凶狠地啃咬上她的吻,疯狂的吮吸侵占,似要发泄怒火,可越是如此越是积怒难消。此刻梨隽就在她怀里,可任他唇舌怎么挑拨,她半点情趣也无,反而全身僵硬!

   完颜穆恼恨地推开她,“你到底还是爱着他!以往说句话也不屑,今日就任我吻了,既然想救他何不干脆一点,跟了我就放他回去!”

   梨隽抡袖擦嘴角,冷诮道:“自取其辱!”

   完颜穆脸色一白,眼睛血红,忽然扑过来搂住她抵在书桌上,吻咬她的唇,梨隽身形一展,“啪!”一个耳光响彻军帐!

   完颜穆从小到大何曾被人打过耳光,一时愣怔,见梨隽眼光狠戾的扫来,喝斥,“滚出去!”眼里布满阴霾,“别忘了,他的性命捏在本将手里!”摔袖而去,“离昧,总有一天我要你哭着求我宠幸!”

   梨隽冷然一笑,“我等着。”

   好在天黑,完颜穆盯着五个指印也没人看到,军医来问救不救慕容云写,再拖延下去就要失血过多而亡了。

   完颜穆眼中戾气与怒火交织,半晌,“救!”有慕容云写在手,他就不信离昧不就犯!

   军医方离开,张达就进来,“乾王,为何要救慕容云写?”

   完颜穆竭力压下怒气,“留着他自有用途。”

   张达冷笑,“冒昧请问乾王,是因为离昧道长才肯救他么?他们两人倒还真是旧情未了呢!留着他,乾王就只能看着美味被别人品尝了!”

   完颜穆哈哈大笑,“我听说你们的皇帝身体不好,如果听到自己最爱的儿子死了,一定伤心的要死。七皇子还那么小,争得过他的两位哥哥么?”

   张大人应和着笑,“本官不过玩笑一句罢了。太子如此明理,与你合作甚是愉快。叫不开真定的门就去大名府,叫不开大名府的,还可以去关陕,慕容云绎若不救便是不悌。”不恭不悌之人哪有资格做皇帝?

   “张大人与本将不谋而合。哈哈……”两人相视而笑,却各怀心思。

   鞑靼连攻几次真定皆未攻破,这日在帐中商议,完颜穆忽问,“定王怎么样?”

   军医道:“箭已成功取出,但因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

   完颜穆不耐烦,“快点让他醒来!”真定一时是拿不下,要转战大名府,出师以来未有大胜,他威信大减。

   军医为难,“下官尽力而为,只是他体弱多病,求生意识薄弱,要他醒来需要亲人在耳边呼唤。”

   完颜穆若有深意地看了眼梨隽,她一派淡然的坐着。怒斥,“军中岂会有他的亲人?你就是用鞭子抽也要给他抽醒!”

   军医诺诺而退,“是!”完颜穆对梨隽道:“你不去看看他?”

   梨隽白了他一眼,“若无事,我告辞了。”出帐后徘徊良久,忽见一处灯火通明,隐有歌舞,问随从,“那是何处?”

   答道:“是军妓营。”

   梨隽皱了皱眉,“可有会唱歌的女子?”

   随从道:“有个汉族女人,唱歌很好听!”

   梨隽点头,女子便被带到帐中,十七八岁的姑娘,衣衫破碎,满身伤痕,见梨隽是汉人,倾山倒柱般拜来,“救我!救我!”

   梨隽又痛又怒,深深闭了眼,“你起来。”见女子满眼哀戚地看着她,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声音娇弱沙哑,想是哭多了,“沈音。”

   “你会唱《诗》么?”见怯怯地摇头,梨隽又问,“认字么?”

   “勉强认得些。”

   梨隽将写好的纸张给她看,唱了一遍问她,“学得会么?”

   女子不明所以的点点头,梨隽让她洗澡换了衣服,洗去污垢的脸竟也貌美如花。梨隽心底悲叹,教她唱歌。她很聪明,学了几遍就会了。

   梨隽道:“一会儿有人带你去战俘营,那位病重的是天朝的四皇子,你好好照顾他,唱这首歌,直到他醒来,会有人救你们出去的。”

   女子感激涕零,忽然鼓起勇气问,“你也是汉人,为什么要帮外族欺负国人?”

   梨隽心头一痛,紧紧攥住那方素帕,再睁开时已一派清明,“很多时候,我们都身不由己,你明白么?”

   女子用力点头,“我相信你是好人!”

   梨隽张口结舌,好人么?自己还能算是好人么?看着自己的双手,白净如昔,可她却看到两手血腥!不是好人!自己早已不是好人!

   

   慕容云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小时候母妃终日忧郁的容颜;陪读童儿吃了自己的燕窝后,七窍流血的样子;母妃的血一次次染红了床榻,不能替自己生下一个弟弟妹妹,以及去世时难瞑的双目……

   好冷!好黑!

   直到那个孩子出现,他有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睛,笑起来像阳光一般灿烂。好喜欢!好喜欢!他说他叫青要,他叫自己阿写。他教自己爬树、掏鸟窝、抓知了。还有一个黑瘦的,挂着两条鼻涕的孩子,他不喜欢说话,总是跟着他们后面,黑黑的眼睛,殷切渴慕地看着他们,自己给他取外号“鼻涕虫”。

   有一回掏鸟窝,不小心踩滑了从树上掉下来。树很高,以为会摔得很痛,却落到一个柔柔软软的东西上。低头一看,“鼻涕虫”躺在身下,双手做着承接的姿势,紧闭着双眼,有血从头发里渗出。

   此后再未相见,只记得他叫青要,却从未问过黑孩子叫什么名字,找也无从找。

   倏忽五六年过去,秦淮河上,那个道士清绝出尘,像一抹清流注入他几将腐朽的生命。抓住她!怎么忍心抓她一同沉沦?唯敬一茶。

   又三年。黔西重见,“是你。”说出这一句时,心像枯木逢春。她忍寒赠鞋、耐心劝药、调理饮食,像母亲的手抚开他阴霾的心。

   想留下她,以铜镜为理由。

   可怎么会伤害她?掐得她半死,她却用那种眼神看着他,回首的那一滴泪,像柄剑,刺破他坚碍的壳。

   想亲近她,以断袖为借口。

   拥抱她,亲吻她,像罂粟,渐渐上瘾。却陷她于危险之中,君后的设计,牢狱的刑法。一直欺骗自己萧洒会对她手下留情,可看到她血淋淋的指甲时,心痛得无法呼吸。她亲吻他,将一粒蜡丸渡给他,决然自裁。

   忍受那样的痛苦,只为告诉他夹竹桃有毒。

   爱,像决堤洪水!

   可是南宫楚撞墙,父皇逼婚,件件都说明不能爱,终于鼓起勇气找她,她却去找谢堆雪了。她会怀疑戒备自己,却能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在她心里,自己远不及谢堆雪。

   成亲就成亲吧,反正也得不到。这一辈子都没有权利拥有她。却意外的得到,那种喜悦用他一生的语言都无法表达,那个牢狱是他的天堂。

   爱她!好好的爱她!狠狠地爱她!

   可是南宫死了,佩姨死了,她对自己隐瞒越多,她和完颜穆……她和谢堆雪……疯了!在看到那一刻,就疯了!

   她有帝王之相,迟早有一天会彻底离开自己,那么,就杀了她!杀了她和谢堆雪的孩子,在她彻底离开之前,永远的留住她!

   杀了!

   一杯牵机,两人断肠!

   “不!不要喝!不!”梦魇一重重加深,嘶声呐喊,“不!不要喝!青要!孩子!”手扑腾着想要打掉药碗,浑然不知胸口伤疤开裂。

   “爷!爷!你醒来!爷!”唐证急切的叫喊,却不能将他唤醒。忙对余音叫,“快唱歌!快唱!”

   沈音愣了下,唱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

   梦境回转,仿佛又回到那个雨夜,她深情吟哦,“是桃花浸入了酒?酿成你未醒时的风流。这一生,要如何才能饮得够?”

   唐证见他惊恐的脸渐渐浮上柔情,手也放下,深深低唤,“隽儿……”悲喜交集。

   沈音的嗓子早已唱哑了,却没有停下。心想:隽儿,是叫她过来的那位将军么?这样的两个人,有怎样的纠缠呢?

   又唱了几遍,慕容云写幽幽转醒,唐证两眼血红,喜极而泣,听他低低唤,“青要……”

   唐证哽咽半晌,“……爷!”

   云写又问,“……青要呢?”

   “她……不在。”愣是将“没来过”三字噎回去。

   他殷殷道:“……她在唱歌……一直唱……”

   沈音见唐证别过头去,宽厚的肩膀不住的颤抖,云写艰难四顾,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是?”她福了福身子,“我叫沈音。”声音沙哑低婉。

   “……原来……是你。”忽然明白唱歌的并不是梨隽,希翼地眸一时灰败如死,绝望的合上。隽儿啊隽儿,连死在你身旁的机会你都不给我了么?

   沈音心中一痛,急急道:“是她教我这曲,让我唱给你听的,她是身不由己!”

   慕容云写又睁开眼,有微光小心翼翼地闪烁,“是么?”

   沈音郑重地点头,“是的!”

   慕容云写笑了,苍白无血色的脸像一朵白梨花,瞬间绽放。沈音一时看得痴了。

   

   完颜穆久攻不下真定,转战大名府。慕容云写能够醒来伤已无大碍,被抬到大名府。大名府城高粮足、戒备森严。完颜穆故计重施将慕容云写绑在囚车上撞门,“城上的将士听着,你们的王爷要进城,还不快快开门。”

   城楼微有噪动,半晌听一个雄浑的声音道:“天色已晚,城门上锁,不敢开启!”

   完颜穆怒,“让你们杨留守来回答!”

   大名府留守何博作战机智,屡出奇谋,有他守护大名府,鞑靼攻打不下,才转战关陕,本来战势良好,却不想出了个慕容云绎,导致他们荡平中原的计划一再拖后。

   军士答道:“杨留守回京叙职去了!”

   完颜穆气得吹胡子瞪眼,问梨隽,“现今如何?”见她神游天外,怒发冲冠。一旁张达冷笑道:“既然无用,一刀杀了,省得留着吃闲饭。”

   梨隽眼波动了动,指着城楼防守道:“如果没猜错,何博确实不在。”

   “难道我们真要等他回来?”完颜穆没好气道。

   “不!”梨隽果决道,“坐镇大名府的,是平王慕容云绎!”

   慕容云写不可置信地盯着梨隽,她怎么会知道?完颜穆哈哈大笑,“真如你所说,倒是钓了条大鱼啊!”对着城楼高喊,“平王殿下,别来无恙啊!多年不见,你怎么变成缩头乌龟了?……”喊了几声不见有回应,叫上士卒轮番叫骂。

   张达悄声问梨隽,“你确定慕容云绎在?”

   梨隽淡淡道:“我曾与他研究布阵,对他有所了解,看真定防守就知是他的手笔,错不了。”

   张达想:慕容云绎果然来到大名府,京中君后势力胜过太子,正是好时机,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拖住慕容云绎!

   

   来河北已经两年了,慕容云写还是不能适应这里的寒冷,刺骨冷冽,割面如刀。更何况只穿着单薄的囚衣,盖着一床薄得像铁的棉被。

   一个月车马颠簸,他的胸口的伤好了,手足耳朵都长了冻疮,又痒又痛,连用热水都没有。梨隽的点穴手法十分奇妙,用什么方法也解不开。每晚唐证用他的胸膛替他焐脚,可他的胸膛比自己暖和不了多少。

   倒是沈音,时常会偷带一点热饭过来。

   每当他看到这个深陷苦难的女子,对他露出笑容时,他都会想到梨隽,受那样重的刑罚时,她还能笑得那样干净。

   可现在……从被缚到现在,她没有来看过他一眼。以前能那么笑,是因为伤得不够狠吧!再善良的人又怎么能没有恨?

   她没来看他,他一点也不怨。曾经自己怎么对她,现在她就怎么对他。欠下的,终归要还的。

   “爷,穿上吧!”唐证将唯一的棉衣脱给他。

   “你自己穿。”这样的夜晚没有棉衣会冻死人。

   “我不怕冷!”唐证固执地道,将棉衣裹在他身上,抱起他冰冷的脚放在怀里。

   慕容云写悲凉道:“唐证,你跟错了人。”

   唐证神色一凝,恭敬道:“属下和阿楚没跟错人!由来帝王,都是踏着百姓的尸骨登上宝座。爷皇子之尊,却不肯让百姓因你而受难,在属下心中远胜于帝王!”

   慕容云写声音艰涩,“我为情被缚,怎能让人为此流血?”

   唐证忽然伏跪在前,恳切道:“爷,您听属下一句劝,忘了她吧!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离先生怎么会忍心看生灵涂炭?”

   慕容云写沉默。永远忘不了她为黔西百姓求稻种的眼神。可她燃起的战火就在眼前,无数百姓死了,血流如河,白骨成霜。

   善也是她!恶也是她!

   帐门掀开,寒风更激烈的吹进来,一个彪悍男人进来,慕容云写认得他是完颜穆的副将完颜弼,被他猥琐的目光打量,慕容云写禁不住一阵恶寒,唐证戒备地挡在他前面。

   “太子让我来看望看望王爷,王爷的伤势怎么样了?”声音轻佻恶心。

   “本王很好。”慕容云写冷冷道。

   他嘴里只差没留出口水来,“本将不放心,要亲自查看一下伤口。”作了个手势,立时有两个人上来擒唐证。

   唐证内力虽被封住,招式仍在,顺势一翻,一招小擒拿扣住那人的手,只听“咔”地一声,竟将那人手腕生生拧断!猛力一推,那人狼狈摔出帐外。另一人见了大怒,“看刀!”抽出弯刀一刀劈来,唐证错身一闪,双手扣住他手腕,一招“天山折梅手”,弯刀落地,手肘猛撞他腋下,那人吱牙一呼,摔了出去!

   唐证拣起刀护在慕容云写身前。

   属下连连吃亏,完颜弼大怒,“好!倒真有两下子!”抽刀便向唐证劈去,唐证只觉一股大力泰山压顶般袭来,举刀格挡,只听“叮、叮”两声,手中弯刀竟断为两截!刀势未毕向他头砍来,他忙一躲,然内力全无,身形不如往日,竟被一刀砍在肩头,深钳入骨!

   “住手!”慕容云写一掌逼开完颜弼,分开二人,冷冷道,“完颜将军来此就是为了杀人?”

   完颜弼傲慢下流,“天朝的王爷,乖乖把你的衣裳脱了躺在床上,我就饶他不死!”

   慕容云写眼中杀意顿现,“立刻离开,我留你项上狗头!”

   完颜弼一拍手,四面通风的帐蓬一时涌进四五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指着唐证,“带出去,杀了!”一步一步逼进慕容云写……

   

   梨隽正在灯下看书,张达忽然进来,“冰魄已经准备好了,只待你捉了慕容云绎,便送过来。”

   梨隽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有劳君后了。”

   张达催道:“为免夜长梦多,你尽快动手。”

   梨隽眼神未从书上离开,自负道:“我自有计较,你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张达冷笑,“如此最好。”忽然帐外有人叫喊,“将军!将军救命!救命啊!”

   梨隽听出声音是沈音的,挥挥手让带她进来,沈音扑身便跪,“将军,你救救定王吧,他被……他被……”

   梨隽声音依旧冷淡,“怎么?”

   沈音看了眼张达,又是迟疑又是焦急,梨隽道:“你尽管说。”

   沈音一咬牙,“完颜弼到他帐中……”

   完颜弼好男风,是军中众所周知的事情,慕容云写长得那样,他去他帐中的目的可想而知。张达眼神犀利地盯着她,但凡她对慕容云写还有一点旧情,就断不能忍受此事!

   梨隽依然看着书,漫不经心的“哦”一声,好像沈音说的是“慕容云写正在吃饭”。

   沈音急切跪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衣袖乞求,“将军,你去救救他吧!受了这等折辱他一定会死的!”

   梨隽拂开她的手,“完颜副将是奉王上之意去探望定王,怎会是折辱?你下去吧!”

   沈音紧紧抓着她的衣袖,“不!唐证已经被砍了一条手臂,完颜弼将王爷逼到床上……将军,你救救他!王爷每天盼着你去看他一眼,你救救他吧!……”

   梨隽眼中悲怆一闪而逝,快得张达都抓不住,一挥手摔开沈音,对守卫道:“将这胡言乱语的女人带下去!”

   沈音闻言声音忽然厉声叫,“救救他!救救他!你不能这么绝情!他会死的,求你救救他!……”声音越来越远,却越来越凄惨。

   张达忽然笑道:“完颜弼找定王做什么,我倒真想知道呢,不如一起去看看?”

   梨隽拿起书,“你若有兴趣自己去便可。”

   “你是怕见了他会忍不住出手相救?”

   梨隽抬眼,目光冷冽如冰,“你设这一出就是为了看这个么?”张达被他盯得浑身一寒,却见她挥袖率先向慕容云写帐蓬走去。心里暗恨:梨隽,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梨隽到时整个营帐已支离破碎,唐证一条手臂已断,满身血腥,被几个大汉制住。慕容云写被完颜弼压在床上,苍白的脸、血染的唇、乌黑的头发、白皙如玉的肌肤,多么绝美的一副画面!

   “将军好兴致啊!”张达道。

   “滚出去!”被破坏好事,完颜弼怒吼,忽然看到梨隽,忌讳她是完颜穆身边红人,“原来是军师啊!”却没有放开慕容云写的意思。

   张达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梨隽冷笑,“完颜副将,定王可是王上的贵客,还等着钓大鱼呢!你要玩儿也注意一点!”

   完颜弼淫笑道:“军师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将他玩儿死!将天朝的皇子压在身下就是刺激!”

   梨隽眼中阴戾突闪,生生压住,“……如此便好!”拂袖而去,忽听一声呼唤,“梨青要!”似乎有一双手,生生的将心肺撕裂!

   那么绝望!那么屈辱!缠绵入骨,死也不熄的爱恋,这一刻,都支离破碎!

   她看着自己被辱转身而去!她竟然转身而去!宁愿她不知道!宁愿她不来!可她来了,却转身而去!

   所有的美好变化成肮脏!所有的留恋都变成痛恨!

   爱有多深!恨有多深!

   “放开他!”忽然一个女子的尖叫声传来,刀光扑向床头,完颜弼一闪,顺手一掌挥去,女子被打开,断了的弯刀铮然落地。唐证奋力挣开擒拿,拣起刀,兔起鹘落间一刀掷出,正中完颜弼胸口!然他毕竟伤势太重,刺得并不深,完颜弼捂着胸口起身,女子忽然扑身过去,用头狠狠地撞在刀上!

   完颜弼双目圆睁,眼珠几乎暴出眼眶!唐证站起身,身子瞬间又被洞穿了无数个孔,他双膝一软,跪在慕容云写面前,“爷,属下先走……”

   “轰!轰!轰!”三具尸体同时倒下,完颜弼、唐证、沈音……

   

   完颜穆一连三天叫阵,大名府紧紧关闭,鞑靼将士在寒风中冻了一日,日暮撤军,忽听一阵战鼓喧天,一队人马向箭一般冲来,卷得黄尘翻飞,如龙卷风一般袭来!

   梨隽举剑,长声一喝,“列阵!”她声音素习低哑温和,这一声喝却凌厉浑厚,气韵十足。只听“唰”地一声,军士四散分开,按排旗手指挥,动作迅速,有条不紊地列阵布兵。

   梨隽于战车上观望,见大名府西门骑兵如潮水般涌出,呈扇形迅速括散开来,黑云压城城欲摧!一人一马当先,燕尾蝥弧上大大的斌字猎猎招展,一把乌铁长枪冷凛逼人,银铠熠熠生辉,胯下骏马四蹄如飞,如闪电冲刺而来,正是慕容云绎!

   梨隽不由想到那日他拊掌叹息:可惜先生不会功夫,否则与君纵马扬鞭、驰骋沙场,何等快意!

   今日终能驰骋沙场,却是生死较量,不过这样更加快意!

   指弹敛刃,龙吟阵阵,扬眉一笑,壮怀激烈,“敛刃!敛刃!今日让你瞧瞧,谁更配得上你!”长剑一挥,“金光阵,启!”

   “喝!”千军一声低喝,沉闷如山,盾牌齐转,一时间万道金光逼射而出,甲光向日金鳞开!疾驰的战马眼睛被强光一射,止不住势头,翻倒在地,后马踩着前马纷乱一团。

   “眼罩!”后至的战马遮住眼睛,一跃跳过,策马疾奔,马蹄一滑,竟掉入两米深的陷坑,坑内插满尖硬的竹签!

   慕容云绎手一挥,后军迅速分开两支,呈左右两翼追击。见他长枪一挥,风声凌厉,百米之内冰冻的黄沙,竟像地毯一般被卷了起来,所有的陷井都暴露在外。他忽然手挽长弓,鹫翎金仆姑破风而至,异常迅疾冷厉,如黑色的流星般划破长空。

   梨隽在百丈开外,觉杀意扑面,敛刃一挥,“唰”地格开,金光迸溅,势犹未竭,刺入大地,鹫翎震颤。

   慕容云绎策马挽弓,一支又一支长箭接踵而至。梨隽拿过战车上的雕漆长弓,三箭连发,只见半空中三道火光如流星幻灭,竟将他的箭射落!

   在如雨的箭矢中,她举止沉着优雅,落日射在她一身银铠上,金光闪闪。她挽弓射日,竟有帝王问鼎天下的霸气!

   慕容云绎一时失神,见她旗帜一挥,“长蛇阵,启!”缠住近处的兵马。

   夕阳没入地平线,四野黑沉下来。北方最难熬得便是昼夜交替之时,寒露骤降,立刻就会凝结成霜。凛冽的寒风像鞭子抽打在脸上,寒意钻透铠甲棉衣,侵入骨髓。

   西风烈烈,角声呼号,长枪刺穿铠甲,战马风中哀鸣,杀喊响彻天际,血与火染成新的夕阳,夺魂摄魂,一直绵延,没有尽头。

   忽然一处火把通明起来,后面是一方山壁,山壁木柱上摁着一个白色囚衣的男子,北方的风似要将他瘦削的身子卷走。

   那赫然就是慕容云写!

   梨隽的声音透过滔天杀喊传来,“平王,慕容云写就在那里,两刻钟内,你若不能破阵救他,就带着他的骨灰回去吧!”长剑一挥,军士燃起火。

   山壁下木柴堆得极是巧妙,梨隽最精于机关计算,火一层层一烧上去,能将时间掐得半分不差!

   擒贼先贼王!

   慕容云绎忽然足踩马鞍,一跃而起,一枪刺落一个鞑靼将领,借势一冲十米,鞑靼军举枪格挡,见他长枪如蛇,挑、刺、扫、打,一连窜动作如羚羊挂角,无际可寻,转眼数十人已毙命!复又落在战马上,双腿一夹,一手执缰,长枪不住挥动,挑开迎面而来的士兵,所向披靡!然不是冲向山壁救慕容云写,而冲着梨隽的战车而来!

   越到梨隽车前,鞑靼越多,弯刀层层砍来,他往后一仰,右手执枪,左手上箭拉弦,左脚挽弓,“嗖!嗖!嗖!”一发三株,立时就有鞑靼士兵应声落马!趁起身取箭之时,右手长枪一扫,劲风卷起地上鞑靼士兵散落的刀箭,一时又传来数声惨呼。脊背复仰,左手左脚间不容歇,一蹬一拉,五珠连发,势如破竹!

   梨隽在战车上看到他一系列动作,几乎忍不住喝彩。转瞬他已奔至,足踩马鞍,长身一跃,如鹰击长空,一枪击向梨隽!

   梨隽扬眉长笑,顺手拿起长枪,双臂一展,身轻如燕落在战场上,手臂一抖,红缨抖动,银光烁烁,迎候慕容云绎。

   战马嘶鸣,风声萧然。脚下的土地被血染遍,塞上胭脂凝夜紫。

   两人长枪相对,也无言语,杀意如海浪汹涌!慕容云绎看了眼山壁上的火光,眼如鹰眸,握枪的手骨骼突起,红缨一抖,洒落无数血珠,落在地上化成血冰。

   慕容云写在山壁上,遥遥只见两人奔跃逼近,慕容云绎长枪一出,犹如长龙飞腾,凌厉无匹,以往他偷看过慕容云绎练功,知他内力雄厚,加上长年战场浸淫的杀气,等闲人谁敢掠其锋芒?

   然梨隽竟毫不畏惧,长枪一刺,竟针锋相对,内力相击,一时间方圆十里的鞑靼士兵都被震得后退,偌大的场地竟只剩两人各引长龙,斗得难舍难分!

   如此激烈的争斗,若是以往慕容云写定是看得胸怀激荡,此时却无比悲凉。

   怎么才发现呢?这个人根本不是离昧!他的离昧怎么会功夫?他的离昧怎么看着他被辱无动于衷?他的离昧怎么会亲自下令烧死他?

   不是她!不是她!她早被自己一杯牵机毒死了!

   火啊,你快点烧吧!早点将我烧死,也便可以去阴间向她道歉,去看看我和她的孩子!那孩子快一岁多了吧?肯定会走了。是儿子还是女儿呢?无论是儿子女儿都好!

   周身越来越温暖,火中光,他似乎看到她抱着孩子一步步走来,一身道袍,两袖清风,一如光年。怀里的孩子扎着两个小鬏鬏,粉团也似的,手指伸在嘴里吮吸,憨态可掬。

   她说:“宝宝,叫爹爹。”

   孩子向他张开双臂,奶声奶气的唤,“爹爹……爹爹……抱抱……”

   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下,瞬间被热浪蒸发。“青要啊青要,爱你真是一种……生不如死的快乐!”

   

   

继续阅读:第16章 堆雪长逝 爱恨情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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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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