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苑,春光明媚,花香鸟语,景色怡人。
慕容云写坐在软椅上,脸色灰白。站在他前面的是刑部尚书黄宽,“殿下,离昧道长请求见您。”
慕容云写掩唇咳嗽,声音停止时巾帕已染红,有侍女递上茶,他漱了口,“何事?”这时节黄宽和侍女仅穿了两件衣裳,他坐在阳光下还裹着棉衣。
“他未曾说,只求见殿下。”
慕容云写沉吟一阵,“身子不适,不见。”
黄宽偷眼打量他,“先生似有要事告诉殿下。”心里暗道:不愧是皇家出身,虽然无权无势,但这一身气度着实令人佩服,况又这般相貌,令多少女子断肠,可惜却是个短命鬼。
慕容云写淡淡道:“如此,待身子好些再去。”
毕竟是皇子不能强迫,黄宽悻悻而退。待侍女也退下,南宫楚进来,慕容云写问,“他如何了?”
南宫楚迟疑,“……还好……性命无碍,萧洒还留几分情面。爷,你……”想到狱中情景脊背发寒。
“我不能去。”慕容云写道,南宫楚见他手已深深地钳入椅柄,暗自叹息。
“京中动向如何?”
南宫楚禀道:“君上擢升费李为枢密使,封三皇子为两河节度使,总领河东河北兵马,春闱即将发榜。前日御史台弹劾李文昌假公济私,品行不端,连左相邱回亦对其多有微辞,君上这两日并未单独召见他。”
“邱回?”慕容云写微讶。
邱回与其子邱略为人圆滑,长袖善舞,对任何一派都是不亲不疏,是个典型的中立派,十分得君上宠信,他若对李文昌不满,那么李文昌倒台也是迟早的事。但他这般是出于什么目的?
李文昌查封商号时他便意识到风浪将起,以断袖之癖打消他们的防备,后面发生的事情他始料未及,萧洒他们对离昧了解的更清楚,杀了秦韩嫁祸给离昧,其实是针对自己,此时更不能见他。
一切还需静观其变。
狱卒替离昧梳好头、洗了脸,又清理了手上蜡烛方便一会招供。可等了许久慕容云写也没来,反是萧洒又来了,“他不愿见你。”
离昧期盼的眼眸瞬间黯然。
萧洒趁热打铁,“他从未记挂过你,你何必替他隐瞒?招了吧!他对你无情,你何须对他有义?”
离昧只是写了四个字:我要见他!
萧洒大怒,捏着他的下巴,“他不见你!听到没有!他不愿见你!他若想来还会来不了吗?他不愿见你,你听到没有!”
离昧:我不信!
萧洒忽然大笑,“阿离啊阿离,我骗你十句八句你都信,唯独这句没骗你,你偏不信!”
离昧转过头。
萧洒愤恨扭过他的头,鼻尖贴着鼻尖,“阿离,他将你掐哑了,你反倒爱上他,我要如何对你,你才会永远记住我呢?”手指勾挑着他的耳坠,“聋哑聋哑,再聋掉好不好?看他怎么弄甜言蜜语哄骗你。”又抚上他的眼睛,“或者挖掉眼睛也行。这么好看的眼睛,挖下来泡在酒里,一定也很好看。瞧你这鼻子雪一样,不知割掉了还有没有这么好看?”
离昧咬着牙,一副不让他来就不说的样子。
萧洒轻然一笑,“这些你似乎都不喜欢玩,但有一种你一定会喜欢。”一摔袖,“带段夫人过来!”
离昧猛然睁开眼,萧洒坐到椅上,狱卒端过茶来,他动作优雅的慢品慢饮。
很快段夫人就被带了上来,离昧又惊又愤,他受再大的苦都无所谓,却绝不能看到母亲受苦!吱唔地求萧洒,他笑得无比欢快。
段夫人一看到离昧发疯般的扑上来,狱卒好不容易制住,她歇斯底里的吼叫,“凶手!他是凶手!是他烧了段家!是他!”
萧洒笑道:“夫人可知他是谁?”
段夫人“扑通”一声跪下,抱着萧洒的腿,“他是凶手!杀我们段家满门的凶手!杀了他!求青天大老爷杀了他为段家报仇!求求你了!……”
萧洒拉起段夫人到离昧面前,“夫人再好好看看,他叫段阅,阅读的‘阅’,他还有一个名字,离昧。”
离昧连连摇头,他不能这样说!母亲会承受不住!
段夫人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他是谁?”
萧洒道:“段阅,您的儿子段阅。”
段夫人嘶声一吼,“畜生!畜生!”扑过来撕扯离昧,“畜生!禽兽不如的东西!畜生!我打死你!打死你这畜生!”狱卒上来拉她,四五十岁的女人竟挣脱两个壮男,扑上来一口咬在离昧肩头上,死死不放,狱卒狠力将她拉开,见她满嘴血腥,“呸”地一声吐出一大块肉和几颗森森白牙!
“畜生!咬死你!我咬死你!……”满脸血腥,张牙舞爪,犹如夜叉。
这就是自己敬爱十多年的娘么?娘?绝望如潮水袭来。被最爱的人仇恨,众叛亲离。没有人相信他!没有人!
他忽然仰天而笑,状如疯狂,只笑得泪流满脸,却再无人替他拭泪。
萧洒神思莫名地看着他,待他终于笑完了,“阿离,招了吧。”
离昧点头。
狱卒忙拿来纸笔,他写下八字:青青子矜,要铭于心。又于另一张写道:把这个交给他,我定招。
萧洒知道他重然诺,咬牙,“去!”
“畜生!畜生!我要杀了这畜生!放开我!放开我!求你们,让我杀了这畜生……”段夫人被人强押走了。离昧四肢被绑在木柱上,没有人对他动刑,可每一刻比受刑罚时还难受。
云写,你会来么?那晚那个男子想必就是你要找的梨青要,这八个字你应该知晓吧?你肯定会来,那么渴望找到他的你,怎么会不来呢?
又是渴望他来,又不希望他来,竟是从未有过的矛盾。
萧洒则不住地看着他,有些陌生。他认识的离昧是好说话、没脾气,软弱的近乎没原则、明知被骗了还甘心替人数钱的笨蛋。而这个人坦然、坚定、无畏,像个勇士,真的是一个人么?
两人各怀心事时,门被推开,慕容云写气息不匀,隐带急切。
离昧看着他,眼神忽明忽灭。——他来了,是为梨青要而来。
萧洒好声好色的道:“四殿下也来看阿离?”
云写一步步走到离昧面前,见他好看的唇咬出一个又一个牙印,下鄂脖颈一块又一块青紫,肩头上巴掌大的一块肉被撕掉,两只手血淋淋,还有未清理掉的蜡烛……
眼神如火,额上青筋突跳,拳头紧紧地握起,猛地一扫狱卒!
杀了他!杀了这些人!
狱卒被云写眼神一扫脚下一软,几乎站不稳,他们本已凶神恶煞,不想慕容云写的眼神比他们还凶恶!
“唔……”离昧忽然痛呼一声。
云写忙收回眼神,见离昧冲他一笑,苍白无力,像冬日阳光下的雪花。心被撕裂,“青要……”离昧只是笑,和往日一般温润和煦,要把所有的笑容都献给他。
情不自禁地,云写抚上他的脖子,感觉他在自己手下颤抖,心也跟着颤抖,“青要……”
他竟然受了这么多的折磨!
离昧摇了摇头,像是告诉他不痛,然后轻轻吻上他的唇。
两人的唇都带着血腥,彼此相交融合,痴缠、挑逗、诉说,而后绝决。
云写啊!你逼得我不得不相信,你爱的是梨青要,而不是我离昧!无论“梨青要”是不是我的名字,你爱的都不是我!
也罢!我本不该爱上你,这一场禁忌之恋,到此结束!
离昧离开他的唇,最后看了他一眼,闭上眼,别开脸。
慕容云写也看着他,半晌,一句话也未说的走了。出了牢门一阵咳嗽,他以手掩唇,紧紧握住拳头,有血从指缝淋淋浸出。
萧洒又是妒恨又是不解,他费这么大力请慕容云写来就只为亲吻他?这两人在搞什么鬼?
离昧已睁开眼,看着纸笔。
狱卒将锁链打开,离昧的身子几乎没柱子粗,这样一个人,仿佛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又怎么能承受这种酷刑?
他没有要人扶,蹒跚走到案前,提笔而书。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满身血污,身受重刑,却气度从容,好像这里不是刑部大牢,而是江南山水,他执笔作画、且听风吟。
见他洒然作书,萧洒暴跳如雷,争吵了半晌,他忽然决绝地一投笔,广袖一挥,负手昂然而立,视死如归。
“爷!离先生自尽……”慕容云写刚回别苑不久,南宫楚急急奔来。
“什么?”慕容云写蓦然惊起,手足俱颤,面色如死。
“现在生死不明!”南宫楚忙将话说完,见慕容云写跌倒在地,浑身抽搐,“来人!叫大夫!快叫大夫!”
大夫给他扎了几针才缓过来,待人都下去了慕容云写将手里紧攥的纸条递给南宫楚。上面只写了八个字:夹竹有毒,莫负百姓。
“爷,这……”
“……他……给的……”离昧亲吻的时候传给他一个蜡丸,里面就是这张纸条。他费尽心思让自己去,是想救自己,而自己却怕被他连累推拖不去!
南宫楚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沓纸,“这是离先生与萧洒的对话。”
慕容云写一把夺过,那些字东倒西歪,连小孩的都不如,可每一个都可看到一种根骨,——正义。
一张一张纸分别写着:
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辑。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伯随,莫要两厢为难了。
你其实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不恼你这样对我,我知道你羡慕我。你渴望纯洁,渴望善良,得不到而妒忌,要将我也拉向黑暗,所以让我诬陷云写。
这并非你一个人的心理。每个人的最初都是一张白纸,随着年龄的增长,有的纸仍然白着,有的纸染色了,染了色的纸面对洁白的纸,有的妒忌它,也想让他染上色,有的人羡慕它,愿他唯持着洁白。你是前者,云写是后者。
伯随,你也曾有很喜欢做的事情,也曾有很喜欢的人,对吗?虽然不能一直相伴,但记住他们,莫怨,莫恨,这美好便能永存。你看晚霞,虽然需要仰慕,但一样美好啊!
我没有太多原则,只有一条:坚持心中的美好。
我不怪你,你们都为各自的权利,争也好,夺也罢,我只希望到最后,你们别忘了造服苍生。
放过我娘,我请求你。
她认不认我,我都是她的儿子。
既便她不是我生身父母,也未曾养过我,可他们给我了记忆,让我以为自己是有父母的孩子,让我感觉到幸福,这便足够了。
听我讲个故事吧!有这样两个人,姑且叫作甲、乙,一天他们上山,甲脚滑摔下悬崖,乙救了他,甲在石头上刻:某年某月,甲救了我一命。后来乙打了甲一顿,甲在沙滩上写:某年某月,甲打了我一顿。旁人问他为何这般,甲说:恩,要刻在石头上,永远铭记;怨,要写在沙滩上,风一吹就忘了。伯随,我们不能把恩与怨刻反了,这样会很不快乐。
云写若做了,我不会隐瞒,若没做我绝不会诬陷。
他来或不来,我都不会怨他。就如你有没有这样对我,我都感谢你曾经借粮给我,救了黔西百姓。
然后是副简单勾勒的莲花,清雅逼人,旁边写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中通外直,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最后一张笔迹零乱而坚定,云写知道写这些字时,他不确定自己爱他,却坚定他爱自己,他其实也是骄傲的。
我爱他,与他无关。就算他不爱我、伤害我、欺骗我、利用我、把我当成替身,我也不会污陷他,没有爱情,怎能再没了原则与尊严?
……
慕容云写眼眶一酸,忙仰起头,泪却还是溢了出来。
青要啊青要,谁说你笨?谁说你蠢?你都明白,这些权谋利害、尔虞我诈,你都明白,你明白人性的善,明白人性的恶,可你只固执地看到善,忽略恶。我宁愿你不明白,懵懵懂懂,也比这样清醒的疼痛好!
你啊你,分明那么柔弱,却长了那么硬的骨,而你的善良却比根骨还硬!
青要,青要,我的青要啊,多谢你爱我,而我,却爱不起这样的你!
凤藻宫。
萧满勃然大怒,“没用的东西!连个道士都摆不平,要这一群饭桶何用!”
萧李也觉不可思议,但总不能给儿子扯后腿,“想来梨合的孙子也是有几分骨气的,不过伯随来信,慕容云写病又发,没几日好活了。”
萧满恨声道:“让他病死太便宜他了!还没有查出他为何杀秦韩,封秦夫人的口么?”
萧李思量一番道:“我觉得此事蹊跷,倘若是他派的杀手,何必跟过去扔那个茶盖?怕是有人故意设套让我们钻!否则这个关头邱回怎么会插手?在还没有确定他的立场之前,我们不可轻举妄动,这事还是先放一放,反正慕容云写必死,何必计较死法?倒是京中这两位,如果杀秦韩的人是他们派去的,目的何在?又知道了些什么?”
萧满一惊,这些日子她只顾着防备慕容云写倒忘了帝都这两位了。
太子宫。
慕容云书正在检查慕容洛、慕容渭的功课,听侍人来报,“太子爷,蒋先生报四殿下那边有消息了。”
慕容云书忙丢下慕容洛的课业,“你们先回去。”
慕容洛和慕容渭恭敬的行个礼,“是。”出了门慕容渭悄声对慕容洛埋怨,“太子父对四皇叔比对我们还好。有时真怀疑我们不是他儿子,四皇叔才……”
慕容洛捂住他的口,神情严肃,“不许乱说!”想到那个病弱的少年,他只比自己大几个月,长得还没自己高,看起来那般稳重缜密,十二岁那年他中了状元,而自己还在和渭儿玩捉迷藏,拉着母妃撒娇。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四皇叔这根草真是让人羡,又让人怜啊。
慕容渭又说:“不过我好喜欢四皇叔,他笑起来好好看呦,我最爱看他笑了。哥哥你说四皇叔什么时候回来呢?我要怎样才能将他逗笑呢?”慕容渭已经十二岁了,比十二岁的慕容洛还天真懵懂。
慕容洛摸摸弟弟的头,“把你的小瓷人送给他,他肯定就笑了。”
慕容渭脸顿时垮了,“可……可我……”
慕容洛知道他爱极了那对小瓷人,不过故意逗他,却见慕容渭一扬头,壮士断腕般道:“好!”
慕容渭失笑,不由也想,他什么时候回来?又会待多久?不知道身体好些了没?
书房里门客蒋逸道:“张太医来信,四殿下的病又发了,他卧室外的夹竹桃有剧毒,早晚嗅花粉会中毒,嗽疾本就忌讳花粉。”
慕容云书想了想,“把这消息告诉张虎,传到佩姨那里。”张虎是大内侍卫队长,让他将消息带给佩姨,佩姨听慕容云写病必然会设法让他回来。
蒋逸又道:“只怕四殿下此时回不来,君后存心嫁祸离昧,想将四殿下拖下水,君上又发了话绝不姑息,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回不来。”
慕容云书道:“你太小看佩姨了。”
蒋逸问,“倘若殿下不愿回来呢?”看了眼慕容云书,低垂着眉眼道,“他怕是舍不下牢里的那位。”
慕容云书沉吟不决,“你说他当真了?”
“若非当真,便是心思太深沉。”可他看前者更可信。
慕容云书苦恼,“他怎么会爱上男人?我如何……哎……”
蒋逸道:“依臣看这是好事,正好断了君后、三皇子的敌对之心,只是要在君上那里吃些苦头。”
“邱回为何插手此事,可知晓?”云书问。
“邱回之子邱略和离昧是旧交,有他出手倒省了我们的事,以邱回的聪明也不会深挖此事,殿下放心。”
云书挥挥手,“你去吧!快点让老四回宫来。”
“臣告退。”
离昧做了一个梦,似乎自己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树上坐着两个孩子,他在树下看着其中一个,眉眼并不清晰,可只是看着,就觉得好欢喜好欢喜,然后那个孩子掉了下来,他张开双臂接住,紧紧地、紧紧地抱住……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抱着被子。柔软的床、明亮的灯火……这是在哪里?
他支起身,头好痛,浑身都痛,无力的倒在床上。
守在外面的人惊喜的叫,“先生醒了!先生醒了!”一个蓝色衣衫的公子进来,“你醒了?”
离昧茫然的看着他,这是哪里?他是谁?
他道:“这里还是刑部,我叫邱略。”
还在刑部,原来他还没有死,还要再受苦刑么?忽然想到什么,急急地拉过他的手,写道:云写如何?我娘如何?
邱略眼神变了变,神情怅然,“他们无事。”见他松了口气,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也不会有事。”
离昧点头致谢。
“你不问我为何而来?”
离昧想问又如何?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都不会告诉他。这个人非亲非故何以告诉他?
邱略看着他忽然道:“我见先生天庭饱满,必为富贵闲人。”
离昧一怔,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笑了起来,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西辞!他是西辞!
“阿离可信任我?”邱略认真的问。
离昧点头,见四周无人,将自己对秦韩之死的怀疑、莫名其妙遇到的女鬼之事写在他掌心。
邱略拍拍他的肩,“你等我。”便回府,正巧邱回在书房,旁边立一女子,浅色衣衫,面容沉静,面容与他九分相似,是双胞胎妹妹邱浣。他将事情说了一遍。
当日君上一怒将秦韩之事全权将给刑部尚书黄宽,朝野皆知黄宽是君后的人,各派自危怕他借此事排除异己,偏黄宽办事不力,君上便让邱回督察此事。
邱回沉思片刻,“如果秦韩在死之前已经中毒,就说明并非一路人想取他性命。”
邱浣不急不徐地分析,“下毒之举任何人都不可排除,但刺杀……此行目的并非隐瞒什么,恰恰相反是要把这件事情闹大,行此险招必然所图非小。以目前形势来看,他似乎得逞了,四皇子几乎被逼入绝境。关健在于秦夫人,那人封住她的口却留他性命是为何?她还有什么价值?”
邱回对邱略道:“把这条消息放出去,找个人易容成离昧。”
“为何我们不自己查?还阿离清白。”邱略疑问。
邱回骂道:“你连你妹妹一半都不如!”
邱略不介意地看向邱浣,听她道:“我们并不能断定谁是凶杀,贸然行动得罪任何一方都不行,最危险的是不知道得罪了谁。秦韩中毒之事一经流传,有人不安,有人想挖出秦韩掌握的信息,离昧便不再是关健。此时我们弄个替身,表明我们只想救人无意深究。这样一来他们必会买给父亲面子。”
“如果君后依然想利用他打压四殿下呢?”邱略问。
邱浣道:“黄宽那样的人都没能逼出什么,到父亲手这里更不可能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君后现在还不敢赶尽杀绝。”
邱略大喜,“我这就去。”办完事又到刑部看离昧,他在睡觉,面容恬淡安祥,邱略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忽然想起三年前初见。
那时他参加科举一路过关斩将,走马饮酒,何等意气风发?
一日,与几个官宦子弟乘着画舫,载着美酒佳人,游于秦淮河上。
因前一晚酒喝得多了,一大早渴醒,喝了茶以后睡意全无,便撇了侍女来到画舫前面。
前晚下了一场微雨,又兼是在郊外,因此空气无比清醒,他深吸了口气,头脑的昏涨顿时好了几分。
但见河流两侧皆是翠绿欲滴的芦苇丛,苇眉子在晨风中潇然有声。河面上时有翠鸟飞过,叼起偶露水面的小鱼,落在岸上欢快清脆的鸣叫。
一阵清气从蓬茂的芦苇丛里溢出,接着是一声清啸,温润宁和,高远却没张狂之意,让人不由心升亲切。
他欲寻何人长啸时,见一只竹筏从芦苇丛里缓缓驶出。
筏首一人正纵身起舞,方才那股清气便是从其身上溢出。手握芦苇做剑,一身单衣雪白素净,身段欣长柔韧,身姿清标潇然,如满江的芦苇随风摇曳。
邱略一时惊叹的忘了自已!
只见那人雪衣裹着七尺长发,赤足掠水,形影舒豪随兴,剑意坦荡宽厚,若非闻其啸声,邱略会当其是一个疏狂儿朗。
时而有一缕两缕缥白的水雾裹着他,像怜他单衣寒凉,又因他满身清气而自惭,恋恋不舍地消散在芦苇丛里。
河面并不宽,竹筏从一丛芦苇驶向另一丛,眼见就要消失在眼前了,邱略才猛然回过神来,“喂,等等!……”疾声呼叫,然并没有人回应,竹筏一折便没入芦苇丛里!
他心里一急,竟什么也不顾的跳到水里!
然,纵他游得再快,又怎么追得上已驶远的竹筏?何况他跟本不会水。
被人救上岸后,他还觉一切恍如一梦。
自己遇见的果真是一个人吗?不!也许他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这秦淮河的水神!然,他就像这河面的水雾一般,消散在自己眼前。
邱略一直在秦淮之畔等了数日,每日一大早便驾竹筏于芦苇荡里,却再没见到那人的身影。
终于复试在即,不得不回帝都,可心却留在汴水之畔。至此他不喜欢喧闹,一有时间,便静静想着那个人。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纵是洛水之神在世,也不过如此!
这样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
这天清晨,他被客栈里的吵杂惊醒,郁郁之下沿着客栈后院的青石阶漫步。此时已是初夏,紫薇花相继开放,或粉、或白、或紫,满径落红零丁。
他分花绕径,见青阶的尽头,一株芭蕉种在粉墙黛瓦下。蕉下有一人,浅褐色衣衫,身姿削瘦欣长,正抬手欲采蕉叶。
他的心忽地一跳,因为看到那人的长发。——发长七尺,油光可鉴。除了那人,天底下还有谁有如此美的发?
他伸手采下他要采的那片蕉叶。
那人回过头来。
邱略第一次看见他的容貌,从此相信,于自己,世间再无他物可以称之为美!
其实他的五官甚至没自己的好看,但是组合在一起,就给人一种淡如烟水,恬似云月的感觉,这让碌碌红尘中的人,不由被其吸引。
痴愣之后将蕉叶递给他,他淡然一笑,烟波荡漾,“有劳。”
新绿明翠的蕉叶,衬着他若白瓷般的面容,素净修长的五指,又岂是“雅致”两字可拟?
“采这蕉叶做何?”邱略问。
他指指芭蕉树下,原来那里置了一个案几,上面摆放着笔墨砚台,半张蕉叶铺放在案上,他竟是以蕉叶为纸,题诗作画。
好个兰心秀雅的人!
他执了蕉叶来到案几前,仰头欣赏着邱略,象是欣赏一副美景,轻声询问,“介意否?”
邱略不知他问何,但无论这人做什么,自己都不会介意的,“请便。”
他便执笔在嫩绿的蕉叶上作起画了。
先是轮廓,后是身姿衣衫,再添上眉眼,邱略并没有仔细看他画得是何人,只是看不够的盯着他。以为那日在汴水之上相遇,他的美好多半是自己的臆测,竟不想见到真人了,比自己臆测的还要雅上三分。
这个人,自己定要结交!
可是又怎么来结交呢?像寻常人那般酒肉相交他必是不喜的,要投其所好,可作画自己并不擅长,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爱好?
这时听他道:“看看画得如何?”
邱略一看才发现他画得竟是自己!画并没有精勾细描,但寥寥数笔却画出自己迷茫愁思的神情,“好画!……可否留于我作个纪念?”
他颔首,“本来就画得是你。”
邱略摇头,“我要的并非这幅画,而是之前那幅。”自己的画像留在他那里,让他记住自己岂不更好?
“也可。”
之前那张蕉叶上画得是一个女子,蛾眉淡扫,杏目含情,但只画了半边脸,想是不愿唐突了别人。
邱略道:“只是这画底并没有落款。”
他笑了笑,“本也是随便画画,倒不料兄台喜欢。”于是题了两个字,——离昧。
那时,他何曾想过:题句蕉叶,落字君心。他从此成了他的心结?
“阿离,我终于又找到你了。”他低低的唤,三年啊,好漫长的三年。
离昧醒来,以眼神相询,邱略对他点点头,离昧从袖中拿出一张图纸,是个椅子的样子,下面有两个轮子,十分奇特。
离昧写道:请帮忙按此图做一把轮椅送给秦夫人。
“好。你放宽心,秦夫人伤已经好多了,小红与她情同姐妹,并未因秦家出事而离开,悉心照料他们母子。”
离昧想到秦夫人不禁悲凄,写道:此图有许多久巧置,若不懂可来问我。
邱略又宽慰了他几句离去。
洛阳别苑。
南宫楚劝道:“爷,圣旨已来几天了,再不回去圣上怪罪下来……”
慕容云写浑然未听,“他如何?”
“太子爷、君上、三皇子都在暗查秦韩死因,给秦大人验尸的仵作已死,没有人会在意离先生,他已经没有危险了。我们该赶快离开,多待一天这毒……”见他不耐的挥手,忧心忡忡地退下。
他要看着他安全的出来。
南宫楚到底忍不住,“爷不在乎自己,也应该想想佩姨,她知晓爷生病已经几天没吃饭了。”
慕容云写眼里一痛,半晌,“明日回京。”
南宫楚耳尖忽然一抖,屋顶有人,轻功不俗!看云写斟茶慢饮,泰然自若,她亦静观其变。
不一刻,一人进入室中,一顶黑色的斗笠罩的严严实实,只看出其身段欣长挺直,辩不出男女。
“阁下好身手!”南宫楚道,见来人竟向她打了个回避手势,好气又好笑,“呦?反客为主?”
云写道:“先下去。”看着来人。
待南宫楚走了,来人摘下斗笠,宝蓝衣衫、白玉为带,眉眼有着男子的温润,亦有女子清秀,目光睿智深沉。
“邱大人无恙?”云写道,这人是君上最为宠爱、朝中最年轻、前途最不可限量的工部侍郎,——邱略,三年前,他与云写并居榜首。
“臣有恙,殿下亦有疾,可否为殿下号脉?”声音十分轻柔,竟与平日沉稳不同。
“你有何恙?”
邱略言辞隐晦,“每当春夏,蛇皆蜕皮,臣有皮难蜕,浑身难受,是为小恙。”
“我有何疾?”
“雨后春笋,难掩其势,殿下吃多了春笋,苦于无法消化。”
云写警惕,“子瑜可有药方?”子瑜乃是邱略的字。
邱略不急不徐道:“殿下以往药方皆是名贵药材,药力过猛反倒于身子不利,不如舍弃其中几味,徐徐补之,待身体恢复了,再吃这几味药也不迟。”
云写早闻过邱略的名声,却不知他对自己如此了解。自他经商以来手下商铺如雨后春笋,想是发展太快引起君上怀疑。其中盐、铁两项犹如名贵药材,虽有薛识做挡箭牌,亦难消君上和李文昌的戒心。
“子瑜之言正合我意,名贵药材自要献给我父皇先享用。”这个邱略不可小觑了!
邱略目光坦然地看着他,“臣了解殿下,不知殿下有无兴趣了解臣。”
“自然。”
邱略一笑,竟有妩媚之色,抽下束发的玉簪,长发披散过肩,眉如笼烟,眼神温柔,分明是一个女子!
云写愣怔,“你……”
“我是邱浣,邱略是我孪生兄长。”声音有女子的温婉亦有男子的稳健。
难怪她能混迹官场,此乃欺君之罪,她怎敢随意告诉自己?“非常之举,必有非常之图,姑娘所图为何?”
邱浣从袖里取出一副画轴,“请殿下收下。”
云写打开,是一副邱浣的自描小像,其意不言自明了。“姑娘错爱了,云写福浅命薄,怕耽误了姑娘。”
任何一个女子求婚遭拒都会难堪不已,邱浣竟神色未变,“四殿下龙子皇孙是我高攀,故家父为我准备了三份嫁妆。”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十二个字,见云写脸色道,“为表诚意,先将前两份嫁妆送给殿下。”
她束好发冠,拿走小像,温婉含笑,“此像画技甚差,入不了殿下的眼,闻殿下丹青妙笔,改日定请殿下为我画一张,告辞了!”
一振身,来无影,去无踪。
云写讶然:这世间竟有女子狂悖至此?
数日之后,离昧被放了出来,他只道自己沉冤得雪,却不知是邱回暗地里找人做了替罪羊,一切都如邱浣所料,给秦韩验尸的仵作死了,君后之流并未深究此事,秦韩之死、秦夫人变哑愈发成了一个秘,悬在各势力心上。
萧洒虽答应不为难段夫人,离昧并不放心,看到段夫人时他心里一紧,往日雍雅华贵的夫人,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目光浑浊。
离昧“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泪如雨下,磕头连连。段夫人木木地坐着,嘴里不停的念着“畜生……禽兽……”
“公子。”子尘痛心的扶起他,“你别这样,不是你的错。”他的伤都还没有好啊!看着他受苦,却救不了他。
“祁儿过来。”呆缩在墙角里的小孩将身子越缩越紧,子尘善意的招着手,“祁儿,过来,哥哥给你吃的。”
段祁怯怯的走过去,子尘牵着他到段夫人面前,“祁儿,去哄哄奶奶,哥哥还给你玩具。”
段祁嚅嚅叫:“奶奶,奶奶……”
段夫人终于不骂了,抱住孙子大哭,“祁儿,我的祁儿,我的孙儿啊……”
段祁不知所措,害怕的看着子尘,子尘递给他一块糕点,“祁儿喂奶奶吃糕点。”祁儿听话的将糕点送到段夫人嘴边,“奶奶吃糕。”
段夫人猛推离昧,“你走!你滚!滚得远远的!……”
子尘叫,“不是公子!烧段家的不是公子!……”
“你这扫把星,不要害我祁儿!不要害我段家!段家就这一根独苗了……”
西辞劝道:“阿离,我们先避一避,让夫人冷静一下。”离昧不肯去,“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事实,等过几日就知道你是绝不会害段家,天下哪有不懂儿子的父母?你也给她点时间。我已派人来照顾他们,断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离昧忧心忡忡地离开。
“轮椅已经做好了,你看看如何?”离昧试了试不错,正好去看看秦夫人,她手腿上的伤痕已经好了,脸上被烫伤的地方留下痕迹,容毁了。
西辞道:“夫人,这车是阿离亲手为你做的。”
小红惭愧道:“多谢先生,以前是我错怪先生了,我……”便要跪下谢罪,离昧忙扶住,连连摇头。
一个小孩子跑来趴在床边,“娘,外面的花儿都开了,娘好看吗?”
秦夫人黯然无波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慈爱的看着小孩,离昧眼睛一酸,别过头。
“娘,屹儿给你戴在头上。”秦屹笨拙的将花插在她蓬乱的头发上。“娘真好看!屹儿最喜欢娘了!”
秦夫人手臂努力的动了下,屹儿马上握住她的手,她手雪白,无半点瑕疵,“娘还想要什么?屹儿给您拿。”秦夫人眼睛看着离昧,“哦哦”出声。
离昧写道:“夫人有何吩咐,贫道定竭尽全力。”
秦夫人看了看他又看看屹儿,离昧不解,小红哽咽拭泪,“夫人……夫人是想请先生……收小少爷为徒……”
离昧不解,他与秦夫人只有数面之缘,是什么值得她将爱子相托?
小红道:“秦家遭此大变,夫人已看破红尘,不想小少爷再受牵连,先生是世外之人,小主随了先生了断尘缘,能活得一命也算造化……”
离昧岂有不依之理?小红拉着屹儿道:“小少爷,快快给师父磕头。”
屹儿道:“红姨,爹爹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随便跪人的。”
小红急道:“老爷说可以跪天地君亲师,他是你的师父是要磕的。”
屹儿又看看秦夫人,得许可才郑重的磕了头,“屹儿给师父磕头。”
离昧扶起他,写道:夫人放心,贫道必然好生教导他,保其平安。
秦夫人两眼溢泪,哦哦不止。离昧又让屹儿给秦夫人磕了头,小红送他们出去,离昧想想问:夫人是先被烫哑了嗓子,还是先挑断手筋?
小红又恨又伤心,“我到时那人已烫哑了夫人的嗓子……”离昧若有所思。回去时特意买了段夫人他们喜欢吃的菜,亲自下厨。
西辞见他满身虚汗不忍,“你身子还未恢复,何故这般,买些来就好了。”
离昧笑笑,母亲这般,不让他亲侍汤药,只能做些她爱吃的菜,以表孝心。见八角没了,让西辞帮忙买。
西辞一纵身去了,离昧一人在灶下忙碌,听到脚步声,是段夫人来了,他跪献上刚做好的翡翠白玉汤。
段夫人站在灶前,被白发掩盖的眼,瞬间闪过一丝清醒的疼痛,呐呐唤,“阅儿……你是我的阅儿?”
泪一瞬间溢满离昧的眼眶,举着汤竟不如该如何是好。
段夫人自己盛了一碗,“阅儿也喝。”
离昧惊喜不已,囫囵吞枣的喝了,忽觉肚子里绞一般的痛,不支地倒在灶下,痛苦呻吟。
段夫人疯般扑上来,“凶手,我要杀了你为段家报仇!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死死地掐住离昧脖子,恨极了猛咬他!离昧腹内如绞,呼吸困难,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死了,死在最敬爱的母亲手下!
他到底造了什么孽,老天要他众叛亲离!
忽然又觉得解脱,这样死也就罢了。不必承受禁忌之恋的折磨、想爱不能爱的痛苦!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肠胃似要被蚀穿,呼吸越来越少,他无力的闭上眼,最后一刻,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雨天,他执伞柳下、容若梨花,莞尔道“是你”。
是我,也不是我。云写……
“……爷……”车厢外,南宫楚吞吞吐吐的叫了一声,又没话了。
“说!”云写这会儿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南宫楚思量,将离昧中毒之事告诉他,他必然会折返,违了圣旨后果不堪设想,若不告诉,万一离先生有个三长两短,以后爷后恨死她!思量半晌,“……离先生……中毒了……”
车厢里死寂一片,蓦地一个黑影跳到马上,并指如刀挥断车辕,驱马如风,“他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人马已消失。
南宫楚早料到如此,叹息着跟上去。
终于赶上送离昧回北邙山的马车,云写颤抖地掀开车帘,见离昧嘴唇乌黑、脸色青紫,死气沉沉,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的心撕成两半!
西辞道:“若非下山时长云道长给了药,他已经……要马上赶回北邙山!”
他买了八角回来,离昧已经昏过去了,用内力逼出毒药,那毒十分霸道,加上子尘的药也只能暂缓毒发,群医皆辩不出是何毒,只能回北邙找长云道长,倘若他也不知……
慕容云写向南宫楚伸出手,南宫楚惊讶,“爷,不可!”
“拿来!”慕容云写怒吼,雷霆当空!
南宫楚跟了他近十年,何曾见他粗声说过一句话?知他铁了心,但事关他的性命,决然道:“只有最后一粒九转还魂丹,它能保爷的性命,却不能保离先生的,不对等的……”
慕容云写猛然掐住她的脖子,“拿出来!”
“爷纵杀了我,我也不能拿爷的性命来赌!”视死如归的与他对视。
云写被她眼神震住,松开手,垂下头,语声颤抖,“阿楚……我……我求你……”
“爷!”南宫楚猛然跪下,泪落如雨!
他慕容云写七岁丧母,在黑暗龌龊的皇宫里艰难求生,躲过无数次的陷害、谋杀、诡计,何曾有半分软弱?便是在君上面前也未曾低过头。今日竟为了一个男人对她这个下属说“求”!
“爷!爷!……”南宫楚声声泣血。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她追随的主啊!
“轰轰……”头上方才还晴空万里,忽然乌云层层,雷霆当空。南宫楚的哭声隐不可闻。
忽然,慕容云写扯掉束发的鎏金小冠,用力掼在石头上,珠玉迸溅!“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他活着!……”一声嘶吼,惊得雷霆都不敢出声。
南宫楚惊慌地拣起发冠,已然碎成两半再也不能戴了!她跌坐在地,肩膀簌簌发抖。豆大的雨噼哩啪啦的打下来,她雪白的衣衫沾满了泥垢。
象征皇室子弟的发冠被他摔了!
“阿楚。”他扶着她的肩,“给我!”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最后的希望湮灭,南宫楚仰天长笑,“慕容云写,我南宫楚跟错了人!跟错了人!”身子急迅飞起,一头向石上撞去!
“不!”慕容云写撕心裂肺!子尘迅捷闪身,扯住她的腿,却止不住撞势,“彭”地一声撞在石头上,血流满面!
慕容云写惊呆了,西辞探了探她的鼻息,只是昏迷过去,好在子尘一扯卸去几分力道,否则后果堪虞!
“还活着!”西辞对云写道,将她抱到车厢里,上了药包扎好伤口。
慕容云写一直呆立在车外,暴雨打湿了他的衣衫,茕茕独立,销瘦如竹。
子尘心里过意不去,“云叔,师公一定会救活公子的!”
慕容云写声音沙哑,“药……在她脖上的金锁里……”
“……”子尘不知该不该拿,见西辞点头才打开金锁,一颗流光溢彩的药丸,香溢车厢。
慕容云写抱起南宫楚,转身而去,“救他,是为还他嗓音和救命之恩,从此与他……再无瓜葛!”骨瘦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雨帘。
慕容云写召来唐证照顾南宫楚,单骑回帝都。
帝都的花开正好,姹紫嫣红。慕容云写没有心情去欣赏,两鬓风尘、发髻蓬乱,从未有过的消沉狼狈。
门外迎接他的佩姨见了,心酸落泪,“云儿,我的云儿,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啊!”
云写觉得自己像个负伤的兽,没有人安慰还能忍着,一旦被安慰就再也受不了!可是,他不能让佩姨知道药丸没了。
笑了笑,“……我没事。”终于明白离昧为何不想笑的时候也要笑。
佩姨拉着他进屋,“饿了吗?姨娘做了你最爱吃的菜,热水也烧好了,吃完饭泡个澡……”往日念想的菜肴索然无味,他稍吃了些,换了官袍进宫。
定陶帝在御书房批改奏章,年过五十,威仪棣棣。
“儿臣叩见父皇。”
“怎么才回来?”定陶帝头也没抬,冷漠地问。
慕容云写觉得心里无比烦噪,强压着道:“儿臣有事耽搁,望父皇恕罪。”
“什么事?”
“阿楚受伤。”
君上拍案而起,“是她受伤还是你去追男人了!”
慕容云写倏然对视着他,“父皇既知,儿臣不想隐瞒,儿臣爱上了那个男人!”
“荒唐!”定陶帝拿起镇纸向他砸起,慕容云写也不躲,镇纸砸在眉角,血沿着脸颊一直流下,染红了雪白的官袍。慕容云写浑身一抖,死咬着牙不吭声。
君上面容涨红,拍案惊雷,“你不要脸皇家还要脸!来人!杀了那人!”
“父皇!”慕容云写匍匐在地,嘶声哽咽,“父皇……父皇……儿臣知道命不久矣,此生未有所求,唯乞全他性命,儿死也瞑目……”泣不成声。
定陶帝怔立难言,见他白衣染血,形销骨立,猛然想起钟子矜逝世前,也是一身白衣匍匐在地,哀哀乞求,“夫君,妾身知道命不久矣,你我夫妻一场,那么多孩儿皆未保住,只云写一个孩子,妾已不能再照顾他,求夫君一定要保住他,妾不求他君天下、封王侯,只要他好好的活着,好好的活着……妾死也瞑目……”
子矜,他和子矜唯一的孩子!悲凉长叹,“朕,不杀他。”
云写欣喜不已,“谢父皇!”
“你已经成年了,也该娶亲了,下月罗嫔寿日,朝中诰命夫人皆带女儿参加,你挑几个。”
“父皇,何苦害了……”
“下去吧!”
太医替他包扎了额头,又去凤藻宫拜见君后,她雍容优雅的坐在正位,“四皇子免礼,这头是怎么了?”
云写平静道:“惹怒父皇,请母后美言。”
“父子之间谁还没犯拧的时候?你父皇向来最疼你,一时生气,气过也就消了。这伤可要仔细了,留下疤痕就不好了。玉儿,去把玉蛤膏拿来。”
侍女玉儿拿来个玲珑的小盒子,君后亲手递给他,似无限怜爱,“前几日你七弟不小心伤了手,御医特配了这玉蛤膏,擦了两日便好了,你也试试。”
云写恭敬收下,“谢母后。”
七皇子慕容云育过来,“儿臣参见母后。四皇兄安。”
君后慈爱道:“我儿免礼。”
七皇子道:“谢母后。儿臣知道四皇兄在母后这儿,就先辞了先生。”极是诚恳地看着云写,“几个月未见皇兄,极是想念。”
云写和善地笑笑,“皇弟长高了。”将一副暖玉棋子送给他,“皇弟喜欢下棋,四哥特意让人打造这副棋,看看可喜欢。”
慕容云育掂过,触手温润,甚是舒服。“多谢皇兄,臣弟来得匆忙,未带礼物,改日送到皇兄府上。”
“皇弟哪里的话,母后所赐伤药比这棋子珍贵千倍。”
“皇兄陪我下一盘如何?”
君后笑着打趣,“还是你们兄弟感情好,四皇子见我半晌说的话,不如和你说一句多。”
云育道:“母后您是长尊,与您说话自然要恭敬守礼。我们如兄如友,言语自然随兴些。”
君后笑斥,“就你会说!瞧午膳时间也到了,你们在这里吃了午饭再回去吧!”
云写笑道:“母后留饭愿不应辞,只是才回宫,太子兄、三皇兄那里也要去拜访一下,改日再陪母后皇弟用膳下棋。”在宫里,他永远不能不想说话的时候,就不说话;不想笑的时候,就不笑。
“也罢,你去吧。”
“儿臣告退。”
“我送送四皇兄。”出了殿门,云育问,“皇兄,你怎么瘦成这样?”
“皮囊而已,胖瘦何异?”
云育一片赤诚,“皮囊无存,魂魄何寄?皇兄要保重自己。”
云写怔忡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摸摸他的头,“你长大了。”
云育很享受地在他掌下蹭了蹭,“因为我长大了,所以四哥才疏远我。”
云写沉默。长大了,就明白权势了。就像太子,在他没长大前曾拼死保护他,如今他长大了,两人也疏远了。
云育定定地看着他,全然不像十二岁的小孩,“我知道四皇兄恨母后,依然拿我当兄弟。所以,今后无论立场如何,我都拿四皇兄当兄弟!”说罢长身而去。
慕容云写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竟有些恍惚。
不是拿他当兄弟,只是人都喜欢一些无害的东西,比如未成爪牙的小猫小狗,比如无害的离昧。一旦爪牙长成了,就会不由自主地防备。
慕容云育能说出这话,显然爪牙也长成了。
到太子府时,慕容云书正在等他,“伤得重不重?”
“太医瞧过,无妨。”
“何故惹父皇发如此大的火?”
慕容云写沉默。
慕容云书无奈,“你不愿与我说便也算了,我也曾爱过,明白你的心情,可是,如果命都没了,拿什么去爱呢?”
半晌,云写颓唐道:“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爱也爱不起,忘也忘不掉……”
慕容云书想到自己的过往,心里一酸,“……我对不起……”后半句哽咽在喉,那是禁忌,死也不能说出口!半晌,无奈长叹,“……一切……顺其自然。”
云写想到那日离昧写给他的话: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青要,我对你只能如此,不争、不求、不渴、不盼……
云写回府接到消息,春闱发榜,举人闹事,言考试不公正,胸无点墨之人竟中了会元,因此砸了驿馆。君上得知令禁卫军拘押闹事人。
慕容云写嗅到飓风到来的味道。
第二日大朝,朝臣皆至,参拜完毕,君上道:“丞相,说说你对于盐铁的策略?”
邱回出列,“盐铁关乎国家命脉,民不食盐,则疾病众生;国无兵戈,如刀下鱼肉。至春秋以来,齐国管仲、秦国商鞅、汉朝桑弘羊,无不建议垄盐铁,不仅握住国家命脉,亦可增加财政收入。臣建议垄断盐铁,将盐铁的经营收归官府,实行专卖。在产盐和产铁的地方,分设盐官和铁官进行管理。盐专卖采取在官府的监督下由盐民生产,官府定价收购,并由官府运输和销售。铁专卖采取官府统管铁矿采掘、钢铁冶炼、铁器铸造和销售等一切环节。”
“众卿以为如何?”
朝臣纷喝,“丞相所言甚是,每个人都必须吃盐,不吃会生病。”
“如果允许私盐,则奸商就会抬高盐价,截取利润。百姓买不起盐了。就会民不聊生,国势日下,会造成政局动荡,威胁政权……”
君上道:“既无异议,此事就交由丞相处理。众卿还有何事禀报?”
朝野一片寂静,都知君上所问必是贡生闹事一事,然春闱监考是太子,谁敢做出头鸟?
开封令颤颤魏魏地跪下,“臣未能约束好学子,惊动了君上,臣罪该万死!”
君上阴沉道:“太子,你有何话?”
慕容云书沉痛道:“父皇将监考春闱重任交给儿臣,儿臣夙兴夜寐、未敢大意,为朝廷选拨栋梁,为天子选门生,未料到昨日之变,儿臣诚惶诚恐。”
君上忽然愉悦起来,“今日大朝,正好殿试,速去准备。”
众臣皆愣,春闱才发榜就殿试,与往常规矩不合,礼部尚书道:“君上,殿试才罢,贡生们还需准备准备。”
君上道:“朝廷大事可不容准备。”
经昨日一闹,学子们都候在驿馆,一召便至。今年规矩与往常不同,朝中文武大臣旁听,禁卫军把守不容任何人泄露。考生按抽签序号进殿,答题时间为一柱香,答完到偏殿等候。偏殿与正殿只一墙之隔,可听见后来人答题。
君上当堂拟定四题,其一,以“冷、香”两个字,写两句诗;其二,解说笔试文章;其三,论黔西旱灾;其四,盐铁之治。并派十多名画师当堂将考生样貌画下来。
朝臣皆捏了一把汗,许多官宦富家子弟不务正业,又图功名,多找人代考,留得画像在,以后在朝在野做官都大是不利。
慕容云写心里明白,君上此举看似整肃考风,其意在太子!无论这回殿试如何,太子势力都会大大消减。
他四下一扫,太子紧张,萧李得意,众臣或喜或忧,只有身旁的慕容云绎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之态,不由多看了几眼。
沉毅俊朗、矫健英武,这个三皇兄不像皇室子弟,倒像将门之后。
觉察到他的注视,慕容云绎回头,眼中如有惊电交错,一闪即逝,面容坚毅如山,“四皇弟不舒服?”虽极力压低声音,依然声震朝堂,众人目光齐聚云写身上。
“臣弟尚好。”
君上道:“太子、三皇子、四皇子一起参评学子。”
“儿臣遵旨。”
殿试开始,考生见这阵势大多紧张,答得好坏不一,慕容云写听得索然无味,百无聊耐地写着评语。
忽然“听会元张海生进殿”,来了精神。
见一个胖子一步三颤地进殿来,满脸虚汗,结结巴巴道:“……草民……张……张海生……参见……见君上……”
君上不悦地皱眉,内侍读了题目,张海生颤颤发抖地想了半天,“冷……冷……跪叩殿前……膝盖冷……香……香……”
“噗……”有禁不住的大臣低笑出声。
君上脸一寒,内侍识趣道:“张会元,解说笔试文章。”
张海生头上青筋都憋出来了,忽然跪到太子面前,“太子殿下,您答应让我做官的!您收了我家两箱珠宝……”
慕容云书脸色青白,朝臣窃窃私语,君上勃然大怒,“太子,到底怎么回事?”
朝臣齐齐跪地,慕容云书颤声道:“儿臣冤枉,绝无收受贿赂之事,望父皇明查。张海生文章确实极好,儿臣与几位大人一致评为第一。”
张海生道:“你收了我家钱,告诉我试题专门请人写文章,让我高中之后做你的门生。我给你钱是想做官,官做不成了你要把钱还给我。”
君上喝问,“太子,你如何解释!”这已不是贿赂的问题。前朝有监考官泄题给考生,约定高中后做其门生,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几乎将国家倾覆!
慕容云书声泪俱下,“儿臣对父皇忠心可昭日月,必是有人用此等无用之人陷害儿臣,儿臣受冤无所谓,唯乞父皇息怒,保重龙体。”
有人道:“君上息怒,太子必不会约此等无用之人做门生,定是有人陷害……”
此话如火上浇油,君上愤然摔砚,“无用之人不约,约有用之人?太子,你想做何?”
“儿臣诚慌诚恐!”
满堂死寂,内侍轻轻进来,尖细的嗓音道:“君上,殿外又来了一位学子,也叫张海生。”
“带进来!”
一阵从容有力的脚步进殿,声音清朗:“学生张海生参见君上,君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内侍出题,张海生不加思索写道:“拂石坐来衣带冷,踏花归去马蹄香。”其字清新秀雅,甚是悦目。其后三题皆侃侃而谈,见解独到,满堂称赞。
君上看了看试卷道:“此字与前日不同,为何?”
“学生前些日子手患小伤,书写不便,有碍观瞻,望君上恕罪。”
君上挥手让他去了偏殿,其它学子殿试完,君上道:“邱卿,此事交由你查清,太子你好好反省反省。退朝!”
走出殿外,夕阳西下,众朝齐舒了口气,暗叹,伴君如伴虎。
坐了一天甚是疲乏,慕容云写漫步回府,见慕容云绎一骑轻驰而过,心想:举人闹事是萧满策划的还是他策划的?张海生之事看似憋脚,实则高明,他们看清君上忌讳太子势力,出这么一计,既给君上整治太子的由头,又显拙,使君上不忌讳。岂料聪明反被聪明误,君上将此事交给邱回,是想平等的压制各方势力。
帝王最忌讳的是儿子权利过大,有哪个帝王希望被儿子赶下台,七老八十了被拉出去砍头?
果如云写所料,此后太子被禁足一个月,朝中不少大臣被罢官,各方势力皆有。君上提拨官居员,亲指殿试杰出人才入朝为官,是真正的天子门生,集中皇权。
接下来的事令云写大是尴尬,君上并没有忘记替他选妃一事。君后、罗嫔很是热心,每日着丫环过来问这种想法、那种建议,弄得他烦噪莫明,好在有佩姨替他挡着。他素来身体不好,太医整日出出进进,又是要注意这,又是要注意那,不耐他们啰嗦,只能百无聊奈地躺在床上。
人一旦静下来就会回忆,他害怕回忆,于是读《诗经》,看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想到他素手折桃花,满园桃花比不上他一笑的风采;看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想他卸下面具时,虽满身狼狈,却清皎如月;看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幻想他一身红装,嫁给他……
慕容云写忽然呆住了,慌恐地扔掉,换本书,翻开第一行是这样的字: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猛然就愣住了。半晌,难自禁得铺卷作画,下笔如神。画中人眉眼含情、唇角带笑,栩栩如生,他画了一幅又一幅,笔意流畅,画技娴熟。
学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体会过灵感泉涌、酣畅淋漓的感觉。似乎只要有笔墨在,整个天下都在他的掌握中!
一气画了十多幅,抒尽胸臆时,才发现手腕酸痛,浑身疲惫,有一双手轻轻替他揉捏肩颈,力道不轻不重,他舒服的叹息,“……青要……”
身后人轻笑,“我们云儿真的长大了呢!”
云写吓了一跳,看到佩姨,脸顿时涨红,拘促得像被母亲撞破恋情的少女。
佩姨笑意温婉又带调侃,“我家云儿害羞时也好看。”
云写别过脸,耳根都红了。
佩姨知他面薄没再打趣,执起画赞叹,“清逸出尘、温润含蓄,倒像天上的仙子,瞧着性子也好,这姑娘是哪家的?”
“不是……”
“瞧他衣着是个道者?”
云写怅然点头。
佩姨又问,“你回来后心思重重,都是因为他?”
云写痛苦问,“我……不知……怎么办?”
佩姨笑笑的抚开他紧皱的眉,“看来是真的遇到爱情了,否则这么聪明的云儿怎么也变成傻瓜了呢?”
云写一脸茫然。
佩姨说:“爱了,就努力争取。陪你过一辈子的不是我,不是阿楚,不是君上,是你爱的人啊!若真心相爱,定会理解你、等你。”唐证早将一切都告诉她了。
拨云见月,慕容云写心血沸腾,恨不得马上飞到北邙山,看他毒解了没有?对他掏心掏肺的诉说一番,让他等他!
佩姨笑,“你要走也把京中的事情摆平啊!”
云写略一沉思,计上心头。
几日后大朝,四皇子慕容云写当堂吐血半碗,昏死过去!
茶馆酒肆里流言纷纷,有人说:“昨儿楼下一辆马车被撞了,一车的布都撒了下来,你看到了吗?”
“怎么没看到?是四皇子府的车,圣上要替四皇子选妃,当然要大肆买布,只是……”压低声音,“车里不光有红布,还有白布和黑布!”
“大婚买白布、黑布做什么?”
“谁不知道四皇子天生是个病殃子,前几日上朝还吐血了,据说把朝堂都染红了!看来命也不长了,选妃肯定是为了冲喜,弄不好就要红事白事一起办了!”
“这不苦了选中姑娘,可惜大家闺秀,要守活寡。”
“或者能冲好呢!”
“就算冲好了,也活不过十八岁,我内人的弟弟是御医,这在宫里不是秘密!”
“可惜可惜,听说那四皇子是个绝色的人物呢!”
“是啊!所以,人啊,不能长得太漂亮,不然会折寿的!”
“……”
“……”
四皇子府,君上大发雷霆,“庸医,一群庸医!治不好他你们提头来见!”
御医们惊若寒蝉,佩姨劝道:“君上,殿下只是困了,想多睡一会,很快就会醒来的。”
君上愤然道:“都滚!”问佩姨,“怎么突然病发得这么厉害?”
佩姨拭泪,“太医说他的病最怕伤神,回宫以来他一直闷闷不乐、忧思重重,很多次天要亮了,我还听到他在叹气,不知是什么原因,我问他也不说。”
君上沉默。
“前儿我在他书桌上看到一幅画,就想他是不是喜欢上了什么人?”
君上问,“画在哪里?”佩姨拿来画,见画中人素白道衣,飘逸潇洒,风骨清隽,眉眼并不精致,但看起来很舒服。
“原来是他?”君上恍惚低讷,又自道,“不是他。”
佩姨莫名其妙,君上难道认识此人?听他问,“子佩,此人是谁?”她略一思量,“云儿未曾说起。”
君上叹息,“也罢!是他也罢,不是他也罢,劫数在此。”
佩姨听到“劫数”二字心里一沉,听君上道:“下回别再让他伤害自己,朕不会每次都由着他!”起驾回宫。
佩姨莫名其妙的回到云写房中,他已经坐身来,若有所思。“云儿,君上的话……”
云写道:“佩姨,我这就去北邙山。”他不顾身子弱,穿好衣衫出门。
佩姨忧心忡忡,“云儿,路上小心。”
云写对佩姨点点头,轻骑简行,直奔北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