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远远就见佩姨候在门前,眼睛肿得像樱桃似的,拉着他的手打量一遍又一遍,“我的云儿,我的云儿,怎么瘦成这个样子,苦了你了……”
云写眼里酸涩,“佩姨,我很好。不是好好的出来了?”
“眼睛好了没有?御医都怎么说?”
云写想了想,“以后会好的。”其实他右眼已渐渐好转,只是目下不能让人知道,以免再遭算计。
“我瞧殿下红光满面,又有佳人在侧,想必在狱里好的很呢。”薛印儿讥诮道,敌对的看着离昧,被慕容云写空茫地眼睛一扫,打了个寒颤。
云写搀着佩姨,“进去再说话。”侍人端来水和树叶,洗去霉气,又备了热水,两人痛痛快快的泡了个澡,浑身顿时清爽起来。佩姨已准备好了饭菜,薛印儿并未入席,倒方便他们说话。
“佩姨,她是……”
佩姨莞尔截断他的话,“是你画中的女子,你不说佩姨岂能看不出,我们云儿好福气,有这么美丽的女子愿与你同甘共苦,佩姨也安心了。”
云写握着离昧的手,笑容里溢满幸福,“隽儿,还不叫‘佩姨’。”
离昧脸涨得通红,拘促低唤,“佩姨。”
佩姨扶起她,拍着她的手,“好孩子,难为你了。”从怀里拿出只锦盒,一只清润碧透的玉佩静静躺着,“第一次见面,也没什么好送的,这个玉佩你留着把玩吧。”
离昧不敢贸然收,云写亲手为她系上,“温润如玉,正是我的隽儿?”
唐证和佩姨对视一眼,从未见云写笑得这般开怀,猛见云写一惊,将离昧与佩姨拉到身后,唐证拨剑戒备,一个黑衣人破窗而入。
“你是什么人?”唐证冷冷地问。
黑衣人蓦然冲上来,刀刀凶悍,功夫竟与唐证不相上下,府上侍卫被惊动,纷纷围来。云写知离昧看不得血腥带她和佩姨出门,梁上一人猛然俯冲下来,一把抓向离昧后背,“小心!”云写拉过她,只听“哧”的一声,离昧背后衣衫被抓破,她惊骇回头,猛然看到那人的脸,脸色顿时苍白!
那人却对他邪肆一笑,冷厉的唇吐出一个字,“撤!”两个黑衣人倏忽消失,当真来无踪,去无影。
慕容云写脸色铁青,感觉到离昧不停发抖,“没事了,别怕。”
唐证奇道:“这两人是何目的?”江湖中未曾听闻这等身手的人。
佩姨问,“快看有没有受伤,会不会……”看到离昧撕破的衣背,脸色骤然大变,“这……这……你……你是什么人?”声音颤抖而惊恐。
“怎么了?”云写担心的揽住离昧,“受伤了么?严不严重?”
“没受伤。”唐证道,“只是……”
“只是什么?”云写喝问。
唐证咳一声,“那个……离先生背后有一个……吻痕。”
云写脸一红,窘迫不已,“咳咳……这个……这个……我……”
佩姨连连摇头,像避瘟神一样躲开离昧,语无伦次,“不……不是的……这不是吻痕……是……是个刺青……一个可怕的刺青!”
三人皆不解,“佩姨,你在说什么?”唐证斥退所有人。
佩姨担惊地分开他与离昧,“云儿,那个刺青是不祥之兆啊!会害死你的!你不能和她走得太近,会牵累你!”
云写不置信,“佩姨,你在说什么?”
佩姨却像是猛然想到什么,“我不能说!不能说!会害死你们的!云儿,你们,分开吧!”
云写深吸了口气,牵起离昧的手,沉声道:“我们不会轻易说分开。佩姨,说说你的理由。”
佩姨也冷静下来,“我不能说。我希望你们能平安!”脚步踉跄地走了。
三人沉默了,半晌唐证说,“刚才那黑衣人的目的,就是让佩姨看到这个刺青。”
云写抚摸着离昧背后的刺青,在蝴蝶骨下,形如少女的唇,“是什么时候有的?”
离昧想想,“我不知道。没有人跟我说过。”
云写不死心,“从来没有人看过么?”
离昧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云写冷定道:“有什么尽管说。”
离昧吱唔,“……或者……可以问问谢堆雪……”感觉云写手一抖,寒意浸入骨髓,忙分辩,“只是小时候洗澡被他看到,没有什么。”
云写衣衫一卷,裹住她,“回房。”离昧惊诧地道:“云写,刚才那人,长得和我很像。”
“是么。”云写冷淡地道。
离昧黯然道:“就是他告诉我‘青青子矜,要铭于胸’,他会不会是你要找的……”
云写截断她的话,“我要找的已经找到了,是你。他来的目的已经很清楚了,要佩姨看到你背后的疤痕,只是佩姨为何如此忌讳?”
离昧坦诚道:“我去梨宅时遇到一个‘女鬼’,名唤钩吻,娘给我下的毒也是钩吻,谢堆雪寄来的信,只有一个唇印和‘钩吻’两个字,我想,这些必有牵连……”猛然一震,“那次,似乎感觉到钩吻在背后刺我一刀,昏迷过去,可醒来却没感觉到一点痛,难道是那时?”
云写道:“单从刺青,无法断定时间。”
离昧复杂叹息,“他们比我都了解我,在仵作剥下假面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长成那样,第一次见到钩吻,她就暗示我的容貌,想来封秦夫人口的也是和我长得一样的人。他们到底想如何呢?”
云写看着她,稳稳道:“隽儿,如果我说,不让你再管这些事,你肯么?”
“……”离昧语塞。
“试想当时梨家的权势、梨映宇的功夫、萧岂的机智,尚且被灭门,今日纵然你们五姐妹各怀异能,也只是蚍蜉撼大树。”
离昧沉吟片刻,“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还是要去。”
云写冷笑,“心不静吧?”
“是的。谢堆雪当日想是查到了什么,才去苗疆,为了救我与雪涯祭司掉入孵尸洞,生死不明,我不能不顾他的死活。那些人若真是我姐妹,我又怎能看着他们去冒险,自己作壁上观?”
云写悲凉一笑,“我就知道。”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云写反驳,“夫妻之间不共朝朝暮暮共什么?谢堆雪我会派人去找,你无论如何都要陪在我身边。”
离昧愕然,竟不知云写如此霸道。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打在芭蕉叶上滴答有声,云写牵着她沿曲廊漫步到听雨轩,四壁荷花三面柳,半潭秋水一房山。秋来莲花妆旧,莲叶半残,莲子初成。
“隽儿,我许久没有听到你的琴声了。”云写推着离昧的肩膀坐在琴前,“古有萧史弄玉,伉俪情深,我们也效仿先人,琴萧合奏,如何?”
离昧微讶,“你竟会吹萧,何不早告诉我?”见云写只是笑笑,取来骨瓷萧,“吹奏何曲?”
“你且弹,我跟着便是。”
“那我便不客气了。”调试下琴弦,声音甚妙,看看云写,信手弹起《卫风·淇奥》,云写莞尔一笑,便跟了上来,琴萧缠绵,天衣无缝。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二人深深地对视,在彼此眼里,对方何尝不是清标如竹,雅致无双?
雨渐渐小了,沙沙沙沙,缠绵而迷离。待琴毕萧止,云写坐在软榻上,离昧枕在他膝上,想到那时梨花如梦,他卧在竹榻上,洒了一襟一袖的梨花,美丽不可方物。
“晨风过帘熄夜灯,榻下梨花水色浓。小忆儿时欢乐事,侧卧凉席听雨声。云写,我总觉得是一场梦,无意中惊破梨花之神的美梦。无论是那时,还是此刻,都像是梦,太过美好,美好的近乎虚幻。”
云写忧郁又痛惜地吻着她眉心,“我亦如此。隽儿,那时,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得到你,却又意外的得到了。太容易了,反而让我心生不安。大婚那晚,我做了这样的一个梦,我在朝廷里处心积虑,步步算计,终于戴上那顶皇冠,却形单影只,茕茕孑立。你在世外桃源里,灌园鬻蔬,徒友环绕,与谢堆雪琴萧合奏,怡然自得。我白发苍苍,形容枯稿,而你,还如三年前秦淮河初见时,风神秀彻,片尘不染。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离昧抱着云写的脖子,半身吊在他身上,面面相对,“我知道你的忧心,我虽答应陪你,世事如潮,怕会将我们强行分开。纵然如此,你也无需担心,因为在路的终点,永远有我候望的身影。”
云写喉节哽动,情绪起伏,伸出小拇指,孩子气般认真道:“拉勾。”
“咦?”离昧啼笑皆非,“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
云写执拗地勾住她的小拇指,“每次你答应子尘事情都和他拉勾,从未反悔过,我也不许你反悔。”
离昧苦笑,“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拇指相压,诺言结成,两只手随及紧紧扣在一起。离昧仰首,见云写正俯看着她,漆黑的瞳孔幻出迷离魅惑的光泽,薄唇带笑,水色莹润,勾引得她前去品尝。
“云儿,云儿。”她痴痴低唤,“是桃花浸入了酒?酿成你未醒时的风流。这一生,要如何才能饮得够啊!”
云写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的走向宽榻。放她于榻上,肌肤相贴,手撑着她脸侧,痴痴望着身下的女子。鼻尖渗出细密的汗滴,贝齿咬着红唇似怕呻吟脱口而出,最要命的是她那烟眉水目,燃着火苗,似乞求又似渴望……
腹下如烧,云写低吼一声,化身成兽,将身与心埋在她身与心里,沉沦前闪过一个念头。
——原来,清淡的道者动起情来,竟是这般极致的魅惑。
这日离昧与云写兴起到街上逛逛,迎面来了顶马车,堵住了去路,王府车队不让,那辆车竟也不让,车夫道:“瞧那车想必是坠梦楼的,竟也敢挡王爷的路,胆子不小。”
离昧说,“我们退后一点吧。”
车夫见云写没有说话,不动。离昧对云写道:“有这相持的时间早就走过了。我们下车走走吧。”
“嗯。”云写扶着她下车,“让它先过。”车夫退到一边,那辆马车经过他们身前时,车帘卷起,一个幽魅的女声道:“小女子唇药多谢道长让路。”
离昧只见一双眼睛,盈盈如秋水,凌凌如寒冰,竟有些熟悉,“这人是?”
云写疑问,“坠梦楼的花魁唇药,你认识?”
离昧神情疑惑,“眼睛有些熟悉,但我不应该认识她啊?”
“这有何难,过两天我带你去认识。”
离昧鼻尖一耸,“莫不是你想认识吧?”
云写拧了拧她鼻子,“她艳名远播,正好比较下你与她谁更美,也不枉你让路一场嘛。”
车夫不愤道:“连王府的车驾都敢拦,坠梦楼也太大胆了。”
离昧躲开云写的手,娇斥,“这是在街上。”见云写恶意一笑,脸微红,叉开话题,“前朝丞相家的邻居盖房子,占了他家三尺土地,两家因此闹得不和,争吵不断,写信给丞相。丞相看了信后回道:千里家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家人收到信后退后三尺,邻居见了也退后三尺,这六尺巷便成了佳话。那车夫显是不明白丞相与你的胆量。”
云写毕竟是皇室子弟,纵再谦和,让他给一个青楼女子让路委实不易,离昧此说一为宽慰,一是劝解。云写显然听进去了,“此话有理,成大事者,无需斤斤计较。”
集市上人挺多的,买吃的、用的都有,还有许多小玩意儿。离昧牵着他的手给他引路,一边向他描述街上的情景,“孩子手中拿着的像云朵一样的糖,叫棉花糖。”云写问,“棉花糖是什么?”
离昧想他从小在宫里长大,怎么会知道民间的小吃?“在那边,我们也去买个。”寻到摊前给他买了一个,撕了一片送到他唇前,“尝尝。”
云写赧颜,小孩子吃了东西,他一个大男人……
离昧笑了,“这里除了我又有谁认识你?生活也需要随兴一些,才好玩。嗯,尝尝。”
云写小心翼翼地去舔棉花糖,结果舌尖才碰到,棉花糖便消失无踪了,唯余舌尖丝丝甜意。他本来不爱吃甜食,可这甜却不像一般的甜,还带着桂花的清香。
“怎么样?好吃么?”
云写点点头。
离昧含笑,“这是用桂花糖做的,清香馥雅,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我和子尘小时候都最喜欢吃。”
相比之下云写倒觉得好玩胜过好吃,明明一大团糖,一舔之下却又没有了。兴味起舔了几口,却弄得满鼻尖都是。离昧忍笑,一时情动,忽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舌尖一伸,舔掉他鼻尖上粘的糖屑。
云写浑身一震,眼眸幽深,似笑非笑,“回去再好好算账。”离昧半嗔半羞地别了他一眼,眼含秋波,风月无边。云写明明束着青绸却像看见了,猛然揽住她的腰,轻蹭了蹭,声音沙哑低沉,“我们回家,嗯?”
离昧脸腾地烧了起来,挣开他,“我还要买东西。”扯着他衣袖,离得远远地,云写狼狈苦笑。
九月是个丰收的季节,粟子、桔子、石榴、银杏等都熟了。离昧知他喜欢吃水果,买了一些,又见摊边阿婆在买银杏,也买了些。
云写蹙了蹙眉,“你买银杏做什么?”避银杏很远,似深恶痛绝。
“吃啊!银杏补脑,药用价值很广。——你不喜欢银杏?为什么?”
云写有些汗颜,咳了声道:“那个东西很臭的。”
离昧想其中必有故事,便耐心倾听。
“那时我只有四五岁,有一天太子拿几个白白的果子给我吃,味道很好。我问他是哪来的,他说是偷的。趁着夜晚带我来到宫后的一棵大银杏下。树上结满了果子,我爬上树偷了许多,太子让我尝尝,我一咬……”
结果不言而喻。离昧忍不住大笑起来,听云写窘迫道,“就知道你会笑!”愈发禁不住,“那是你生平第一次做坏事吧?竟然就这么被戏弄了。呵呵……那时太子都做孩子他爹了,怎么还戏弄你?”
云写眉头一蹙,仰首观天。他儿时与太子关系很好,长兄如父虽然偶尔会遭他戏弄,却也一直保护着他。可是从何时起,他们俩人竟成敌对?最是无情帝王家,权利终归使人形如陌路。
离昧握住他的手,“云写,做你自己便好,有些东西,背不动,就别背了。记住,还有我,在你身后。”
云写反握着她,低道:“隽儿,唯愿归田解甲之后,还能捧杯你沏的茶。”
离昧微笑。
云写问,“你买银杏做什么?”
“糖丝白果吃过没?” 银杏又名白果。
云写摇头,自从那次后他对银杏避而远之。
“将银杏去壳和红衣,洗净后用开水氽一遍,沥净水分。将冰糖研成末,加入银杏继续煎烤,不断炒动,防止焦化。待糖拉成丝,银杏呈金黄色时,放入糖桂花推匀,即可起锅入盘。香味清雅,色如琥珀,甜糯爽口,师父和子尘都百吃不厌,还有开胃健脾,止咳平喘之功效。”见云写只是笑,问,“你笑什么?”
云写一把揽住她的腰,调侃,“我在想,这么个贤妻,我要早些娶回家才安全,不然哪天被人拐跑了,我岂不就亏大了?”
离昧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贫嘴。”
“后山景色不错,我们去哪里走走?”
此时秋高气爽,晴空万里。二人并肩立于山岗上,云写一袭深黛色天水锦长衣,腰间青玉为饰,风仪清逸,骨骼清标。
离昧雪白道衣外着素蓝纱绸,七尺长发用道冠束于顶上,气质幽远淡泊,举止疏落洒脱,虽及不上云写夺人之姿,却自有一股出尘风度。
满山清芬宜人,离昧见云写低首采了一朵丰硕的白菊花,凑于鼻端把闻,清瞳半翕,敛下无边风月,羽睫如扇,雪颔白菊几成一色,一时心动,凑上去,隔菊亲吻他绯薄朱唇。
云写得意一笑,“是不是觉得我比这菊花还好看,爱不释手了?”
离昧一呛,腮染桃色、雪颊晕玉,坐在菊丛里假意赏景。
云写伸了个懒腰,躺在她身侧,离昧看不够似的描摹着他眉眼,讷讷低吟,“玉山倾倒花间醉,竹骨诗眸燕子颔。”枕在他胸膛上,十指相叩,缠缠绵绵。
九月,关陕传来军报,三皇子大胜鞑靼大军,连擒数员大将,鞑靼太子完颜穆前来议和。
君上接到奏报大喜,下令犒劳三军。恰逢君上寿诞,封三皇子慕容云绎为平王,封地在蜀。四皇子慕容云写为定王,封地在冀。七皇子慕容云育为安王,封地在吴。
蜀地是天府之国,吴地为鱼米之乡,燕地贫乏僻塞。蜀与燕皆是军事要地,朝廷门户。三皇子久在沙场,镇守西北无异议。然幽云十六州已失,全靠真定、河间、中山几处抵挡鞑靼,将此要塞交于四皇子,一旦有失,河北再无天险可守,鞑靼铁骑便可渡过黄河,直逼帝都。
朝臣对此议论纷纷,君上却道此乃皇帝家事,不容众臣过问。
十月,完颜穆率使臣来到帝都,住近驿馆。
云写自出狱以后便以眼疾为由,不大理会朝里的事,每日只和离昧游山玩水,做一对神仙眷侣。这日是十月十五,坠梦楼设垂青宴,文人才子各凭本事引坠梦楼花魁娘子垂青。
坠梦楼位于帝都之南的朱雀街上,绮香院与坠梦楼并称两大青楼。
云写实现诺言,带离昧来认识唇药。离昧道:“我听说唇药的姿容犹胜于洗眉,定然也能入你眼。”
云写揉了揉鼻子,“嗯,这醋存了多久了?这么酸。”
离昧微窘,“我们打个赌如何?看谁能成有唇药姑娘的入幕之宾。”
云写凑到她耳边,“我成入幕之宾不打紧,左右不过艳福一场。你若成了,可怎么办?入幕了做什么呢?嗯?”
离昧恼怒,“你敢!”
云写哈哈一笑,“原来离昧道长竟也是个醋坛子。”
两人上了楼,听一声柔软而清透的声音说唇药姑娘到了,便见一个红衣妖娆的女子立于白纱之后,对众人道了个万福,“各位公子能到此,是唇药的荣幸,敬以一曲以为答谢。”声音柔而媚,像女子唇上的胭脂,坐于琴前,信手拨弦,清音缓缓。
离昧闭目聆听,似乎雨打荷叶,水滴竹筏,花落碧水……慵懒的趴于桌上,手指有一下无一下的叩着桌沿,想到那晚与云写听雨,恰巧云写亦向她看来,目光交汇,情丝绵绵。
一曲罢方才说话的那个小丫环说,“唇药小姐所出第一题,谁能将她的名字写的最高,就可进入下一局。”
四周皆是高阁,唯一竹竿耸立最高。男子纷纷上去,或高或低的写下自己的名字。一时高大街小巷会功夫之人纷纷跃起争相写下自己的名字,远远看去,倒象是猴子翻山一样滑稽。
离昧莞然含笑,向小丫环借来一块手帕,几根竹条拨弄着。
写字之人渐少了,但没有人能写到竹竿最上方。忽然有一人平地跃起,如云中之鹤,扶摇独碧落。
那人着一身黑衣,身影矫健非常,猿臂长伸,一气便跃至竿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刻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再一跃,一气竟然又跃到阁楼之上来。
这一腾一跃之间何止百里,而他立于阁上之时竟然脸不红,气不喘。
有熟识的人唤他楚弓,离昧见他背上背着一弓,手握一支箭,面容算不上英俊,但却有一种豪迈,带着几分原始的野性与憨厚,像一只兽,生长在森林中的野兽。
云写审视着楚弓,像猎人见到猎物。
离昧扯着引线,一只白色风筝高高飞在竹竿之上,上面写着离昧。这时一只苍鹰飞来,鹰爪上抓着块布巾,写着慕容云写。
便在此时又有一人凌空而起,衣袖一挥,风筝被他卷去,隔空取物!好内力!见他足点廊沿,如白鹤亮翅,轻巧跃了过来,衣袂横扫,气劲排空,桌倒椅翻。
好一个狂士!离昧又是佩服又是惊叹。
那人横扫阁中众人,目光落在她身上,精光一闪。离昧见他突然探手,如盘旋空中的猎鹰认准猎物,稳而狠的袭来。忽然一笑,不退反进,竟不怕被气劲所伤,一把抓向他怀中风筝。
那人见他出手有模有样,不知深浅,避开擒拿,却撕去她的假面。那一刻满楼脂色,都比不上她梨花般的容颜。
慕容云写听见众人抽气的声音已知为何,扯了纱缦遮住她的脸,却被离昧缓缓拉下,莞尔一笑,倾国倾城。
那人愣怔,未料她蓦然点住他尺关穴,迅速退出他掌风范围,淡笑而视。不想那人再度出手,迅速扣住她下鄂,甚是满意,“比画上的好看,还有点硬气,我喜欢!”
慕容云写劈手砍来,他一退数步,狂傲一笑,“这门婚事我同意了!离昧,记住,我是完颜穆!”来无踪,去无影。
阁中一片死寂。完颜穆是鞑靼太子,在天朝帝都竟还敢如此猖獗!
慕容云写疑惑不已:完颜穆如何知道她的名字?什么画?哪里来的婚事?她怎会看出完颜穆的破绽,在危急关头智挫敌人?他忽然觉得有点看不破离昧了。
这时,唇药着人请了十人进内阁,小丫环送上第二题,请以一诗求见唇药姑娘。
小厮呈上笔墨纸砚,离昧想了想写了一首《忆秦蛾》。
西风乱,琵琶声里梨花怨。梨花怨,情丝难结,尘缘易散。
洛阳城里胡琴断,紫陌轻尘误抚弦。误抚弦,伊人别去,回眸谁看?
不久,便听一声,唇药小姐到,离昧转身,见她水发滴墨,雪颜凝月,水灵的眸象是被秋水润染过,盈盈一拜。不是钩吻又是谁?
“唇药见过诸位公子。诸位公子能来是唇药的荣幸,此次留下的人已定了,唇药拜谢诸位。”很有头牌花魁的傲气,又要进去,楚弓一把拦住她,“你故意的!”
唇药妩媚一笑,“公子说什么故意?”
楚弓神情窘迫,唇药拂开他的手便进去了,瞧样子二人倒似相识。
离昧低声道:“梨宅中的钩吻就是她。”
“你认识完颜穆?”云写问。
离昧讶然,“我从未和鞑靼人接触过,怎么会认识他?”
云写置疑,“那么,你如何看出他的破绽?”
离昧被问住了,不知为何,看着完颜穆出手就知道他的破绽在何处,讷讷摇头,“我不认识他,可为什么能看出破绽?”
慕容云写感觉不妙,“怕有陷井,我们回去。”
离昧摇头,“她就在这里,怎么着也要问个明白。”
云写沉声,“青要!”离昧拍拍他的手安抚。
这时小厮出来公布入选人的名字,慕容云写、离昧、楚弓。楚弓脸上颇为意外,听小厮报了第三关的题目,又一脸失望之色。
第三关是较量琴技。离昧于此一道向来自负,便一拂袖于琴边坐了下来,素手拨琴,忽然琴弦被人一压,抬头便见慕容云写阴寒着脸冷凝着她。
离昧道:“你先。”
“竟然要比,就好好比一下琴技。”一拂袖坐在对面的琴边。离昧怡然从容的拨弦,慕容云写琴声立时跟了上去,他琴艺不如离昧,却将内力注入到琴弦之上,一声声贯入人耳,扰乱心神。
离昧念了声道关闭五蕴六识,慕容云写立时加大内力,突破封印进入离昧耳中,他不能让她陷入别人的陷井里,这温柔乡后不知是什么杀人刀呢!
离昧被震得心神错乱,大脑乱哄哄的,恶心想吐,额头冷汗淋淋而下,她不想云写这般阻止自己,可埋藏在心底这么久的疑问眼看就要解开了,怎能放弃?咬唇凝住意识。
两人皆是倔强之人,竟这般拗了起来。她越是隐忍,云写越是不放心,注入更多的内力。离昧咬破了唇,血沿着苍白的嘴角流下。
慕容云写心如针扎一般,终究收了力,长叹一声摔袖而去。到门外对韩子奇吩咐,“查清完颜穆的一切!”
离昧夺了花魁,自然要在坠梦楼里歇息的,房间里红烛静静地燃着,散发出幽幽的香气,离昧对这种香味十分熟悉。深嗅着躺在床上,脸色渐渐潮红,含糊的低念着,“云写……云写……”
唇药叹道:“真是个懦弱的痴情人!”摸出她脖子上残镜,“这残镜放你身上真是浪费了!”手突然被离昧抓住,她坐了起来,“放谁身上不浪费呢?钩吻姑娘。”
唇药媚眼一勾,“原来你未中迷香。”
离昧笑道:“在同一地摔到两次,那是傻子。”欣赏着床边依兰花,“依兰花十分稀有,贫道只在书上看过,实物倒还是第一次见。更难得的是,春季虽过,这盆依兰花开得依旧这么好。”
“算不得什么,只是多花了点心思而已。”
离昧又指指床前金蟾啮齿的香炉,香气袅袅,“这鹅梨香清雅香甜,十分难得。”
唇药道:“你鼻子倒灵。”
“我只是侥幸辩出你用的迷情药是依兰花与鹅梨香而已。姑娘以往对擅入梨宅者杀无赦,为何却没有杀我?”
唇药娇媚而笑,“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舍不得呢!”
离昧摇头,“二姐,何必再取笑我。”
“二姐?”唇药惊诧,“我何时有了个妹妹?”
“出梨宅后我仔细回想,关健在于那只兔子的眼睛,能够惑人心魄,所以我以为我见到你只用了一柱香,实则不然。我进梨宅时是黄昏,而见到你时,月已半悬,从月亮的高度推算,我被迷惑足有一个时辰。”
“你倒是精明,以前小看你了。”唇药这话不知是赞是讽。
“这一个时辰仅够一个熟悉乾坤结的人解结、做骨笛。”
“如何?”
“所以,你必是熟悉乾坤结的,而乾坤结是母亲萧岂所创,我记得母亲只教会了你我。”
“你记忆恢复了?”
离昧摇摇头,“毕竟年岁太小,也记不得什么。”
“不错,我是梨青末。”
离昧问,“想来其他大姐、三哥、小妹也都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吧?你和他们都有联系么?”
钩吻眼角微勾,静静地打量着她,“若见他们也行,只是你需先拿一样东西来。”
“什么东西?”
“佩姨的妆奁上有一个抽屉,你去将里面的东西拿来,我便带你去见他们。”
离昧笑笑,“上次抓破我衣服的人,能在层层戒备下来去自如,有这样的高手,何需我?”
“进出王府不难,难的是打开那个抽屉,那锁设有机簧,非巧匠不可为也!故,此事只能劳烦你了。”
离昧道:“是么。再精巧的机关,用钩吻切下去,便也废了。”果见她脸色微变,“据说那匕首削铁如泥,不知是也不是。”
前些日子她接到即墨酣的回信,得知有一把匕首也叫钩吻,短小精致,削铁如泥,匕身绯红,刃上有倒刺,留下的伤痕如美人的吻痕,因而得名。只是即墨酣也不知这匕首的来历,现落谁手。
钩吻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不少事。”
离昧摇头,“我若知道足够多,就不会来见你了。我若真依你所做,日后该如何面对云写呢?”
“你倒是重情,却忘了义,和他缠绵恩爱,忘了替你死的谢堆雪了么?”
离昧一惊,“你知道堆雪下落?”
钩吻温柔含笑,“他和雪涯祭司伤得都不重,只是震伤了六腑,将养了两三个月了,也快好了吧?四儿不必挂怀。”
“姐姐一句话,实在不足以让人相信。”
钩吻拍拍手,丫头抱上琴来,离昧一眼便认出那是谢堆雪从不离身的古琴,深吸了几口气,“我去便是!”
“这才是重情重义。”
离昧转身而去,忽然又道:“我曾听闻有个富商爱慕姐姐,赠稀世之宝空青石,不知姐姐可否借空青石于我一观。”空青石产生上谷郡,本是极稀少之物。
钩吻叹息,“早知妹妹喜欢,我便留着送于妹妹好了。”
离昧摆摆手,“是我没有眼福。”
出了房间,见慕容云写站在窗外,想必房内若有异动,他便要破窗而入。秋夜寒凉,更深露重,竟没有多披一件衣服。心里一动,疾步过去抱住他的腰,“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云写紧紧地抱着她,冰冷的怀抱却带着火一样的绝望与沉痛,几乎要灼伤她。
“云写,你怎么了?”离昧觉得不对劲。云写只是埋首在她颈间,用力嗅着她的气息,像搁浅的鱼。
回到定王府,离昧道:“听说佩姨房里有个抽屉设有机簧,我想试试能否打开,不知佩姨允不允许。”
云写暗中一惊,他都不知道佩姨房里有这么个抽屉,“是那个唇药让你这么做的?”
“她是我二姐梨青末。”
云写淡淡道:“是么。你认定了她?她让你做此事目的何在?”
离昧坦言,“认定了。她想要抽屉里的东西。”
“你知道抽屉里是什么?”
“不知道。”
云写冷笑,“既是姐妹,何以逼你做不情愿的事?你又为谁这般为难我?”他那么了解离昧,绝不会做这般不利于他的事,除非为更重要的人?
“我只是问问,若不行……”
云写愤然截断她的话,“又是为了谢堆雪吧!”
“是的。”
云写酸涩而笑,“呵呵,果然如此,果然又是如此!”
离昧无奈,“他替我进孵尸洞,生死不知,我心里有愧,不替他做些什么总是寝食难安。”
云写冷淡道:“只怕佩姨不肯,她都没有告诉我那个抽屉,对她来说想必意义非凡。你也知她很忌怕你那个疤痕。”
离昧叹息,“那便算了,总有别的办法。”
月明星稀,红烛如梦。
云写夜半醒来,枕边并未有离昧,唤了声未有回答,趿鞋而起,夜间未束青绸,依稀见佩姨房里有光,原来离昧也在她房里,——大半夜的两人有什么话说?
他好奇的倚在门口,依稀见佩姨坐在床头,离昧素白单衣,执剑挽几个剑花,正是《破阵子》里“醉里挑灯看剑”。
两人大半夜竟有心看剑舞?云写哭笑不得,忽见离昧剑转凌厉,纤腰一折,一招“梦回吹角连营”送出,直逼佩姨。剑舞里这一招不过是虚势,伤不了人,然离昧手腕一转,竟用了云写改整过后的实招,一剑直刺佩姨胸口!
“……”云写瞬间僵死。
离昧一剑当胸刺过,拨剑,血喷在她脸上,犹如罗煞!
剑力一撤,佩姨摔倒在地上,怨悔地看着云写,“你……怎么可……看着她……杀我……”
唐证赶来,佩姨已经没有气息了。“爷!爷!”云写全听不到他的叫喊,“离先生,这是怎么回事?”见血流到她眼睛里,遮住恐惧与慌乱。
府里被围得水泄不通,可看不到半点杀手的影子。“爷?”见慕容云写依然没有反应,侧身看了看,只见他面无表情,两眼空洞,灰败欲绝。
唐证猛觉不对,“爷!”迅速出指在他的穴位一点,淤集在心口的血猛然喷了出来,听他从胸腔里挤出两个字,“佩姨!”字字凄怆。
“云写!”离昧猛然惊醒,惊恐地扔了剑,云写大步上前,逼视着她,“为什么?”
离昧全身发抖,像受了极大的惊吓,“……我……不知道……”
他紧紧扣住她的肩膀,几乎要将她骨头捏碎,“为何要杀佩姨?为什么?”
唐证惊诧,“爷?这怎么可能?”云写哪听得到他的置疑,歇斯底里的嘶吼,“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告诉我为什么?”状若疯狂。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离昧只能不断的重复这一句。云写猛然一推,她头撞在门上,脑子一片空白。
“你不是她!是假冒的!是假冒的!”拨出唐证的剑指着她,“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唐证惊疑,“爷,这是离先生啊?”
云写忽然一把提起她,嗅了嗅,血腥掩不住她身上的木槿幽香,以及缠绵过后的味道。不死心的扯开她衣襟,胸前那两个蝴蝶样的唇印,是他今晚刻意吻出来的,——比翼双飞。
他忽然狠狠地抱住她,狠狠地、狠狠地抱着,像要这样将她捏死在他怀里。“啊!”低闷嘶吼,爱恨不堪,痛侧心扉!
天堂与地狱,不过在片刻。
灯火幽暗,唐证猛见相拥的二人泪如长河。
第二日离昧被带到佩姨房中,满室血腥尚在,慕容云写脸色乌青,“开锁。”他倒在看看他们想得到什么,目的何在?
离昧心乱如麻。抽屉的机关极为巧妙,虽有钥匙还需秘码,佩姨死得突然秘码丢失,离昧只能边用钥匙边听着机簧跳动的声音折解。
折了一日也未能折开,离昧一直紧绷着的大脑涨痛不已。云写道:“你去歇息一会,这样耗神反而会弄错。”
离昧想想也是,放下手中活,到后院走走。
夜月如醉,池里莲花妆旧,莲子半熟,时有一两声蛙鸣,清风徐徐,十分惬意。
离昧全无心情欣赏,闭目养神。猛然有人在背后推了她一把,身子一倾,掉进荷塘里。她水性极好挣扎着浮出水面,后颈被擒住,狠狠地按到水里。
那人手劲极大,任她怎么挣扎都脱不开,呼吸渐水,连喝了几口水,呛得头脑发涨,意识越来越模糊。
离昧走后云写自己琢磨这个抽屉,越想越奇怪,心里忽然一震,“她还没回来?”
新来的侍卫韩子奇拍拍手,然跟着离昧的侍卫并未回应,两人心觉有异,疾步向荷池边走去,见两个侍卫晕倒在地上。
云写神智一乱,“青要!青要!你在哪里?青要……”
王府侍卫纷纷来寻,终于在莲叶茂密处找到离昧,已经晕厥了过去。云写五内如焚,用内力将她喝下去的水逼出来,半晌她才咳了声,缓缓转醒。
云写心喜如狂,只想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再不放开,可想到佩姨的死,到底放开她,冷冷道:“出来走走也能掉到水里,你愈发出息了!”
离昧虚弱道:“……有人……推我……”
云写眼神一冷,长身而起,“带离先生去换件衣裳。传令府里上下人等,这里路太滑,晚上不许来此,在荷池边垒上石头,防止意外。”
众人散去,云写听唐证在耳边低言几语,冷然一笑,“是么。”
离昧换了衣裳又来到佩姨房里,经水一淹她脑子倒似开窍了,三两下就解除了机关,抽屉里只放着一张牛皮纸,画的似乎是一张地图,边缘磨损甚利害,瞧着很有些年岁了。旁边有一行小字:景朔十一年。
“这是什么年号?”离昧不解地问云写。
“景朔?”云写蹙眉,“前淮国景帝年号景朔,这张图莫非是……”脸色倏然一变。
“还有一个手帕。”离昧道,打开血腥扑鼻,“是份血书。”云写探头去看,猛然梁间一人窜下,劈手夺他牛皮纸,云写早有防备侧身闪过,冷笑,“阁下只会这点把戏么?”离昧无故落水他便心有疑惑,让唐证留心着,果然是调虎离山之计。
那人唇角一勾,极为熟悉的道:“阿写,这么些年没见,你都长这么高了呢!”
云写神情一变,“是你?”
“是我。青青子矜,要铭于心。”
离昧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玉面红唇,烟眉水目,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眉宇间的傲然英气,是自己怎么也比不上的。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梨问。梨青询。”
“为何告诉我你叫青要?”
梨问无所谓道:“只是觉得她的名字比我的好听而已!”
“真是个好理由。”云写低道,听不出情绪。
梨问对离昧道:“阿隽,你也该回去了。”身形一闪,忽如鬼魅般逼近离昧,一把夺了她手里的巾帕,剑逼在她脖颈,“阿写,你似乎很喜欢我家老四,换你手里的东西吧!”
云写冷笑,“果然,名字一变,人也变了,你知道我从来不受胁迫?”
梨问看了看巾帕,烟眉一挑,邪魅无边,“是么。怕这回你要破例呢!阿隽,读给他听听。”
离昧看了血帕上的字,脸色倏然大变,惊讶、狐疑、恐惶、绝望一一闪过。
“阿隽,读给他听听!”梨问又道。
半晌离昧声音发颤道:“你把剑拿远点,别误伤了我。”
梨问鄙夷地拿远了点,“梨家怎么会有如此怕死之人?”
离昧淡淡道:“只有死人才不怕死。”读道,“云写吾儿,待你看到此信娘已长眠九泉……”原来是钟子矜的遗书。
梨问饶有兴致地云写,后者脸色变幻莫明,惊觉读声忽止,竟见离昧将那巾帕吞下,急捏她下鄂欲抢巾帕,唐证劈手夺了他的剑,梨问愤怒至极一拳打向离昧的肚子,让她吐出巾帕,云写挡住他拳头,却不料他忽然变势,劈手夺了牛皮纸,迅速退出战圈,破窗而出,唐证追去。
“你还好吧?”云写担心问。
巾帕吞入腹中,离昧被血腥味逼得干呕了一阵,“无妨。”
“写的什么?”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母妃到底有什么秘密要这般小心守着?被梨问看到了会不会对自己不利?
离昧也万分为难,信上所写有云写的死穴和自己的……,梨问知道会不会以此加害云写?云写会不会杀梨问灭口?而云写若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与恩怨,会如何?
“到底写的什么?”云写催问。
离昧忽然无力的靠在他怀里,“你娘说你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血里有毒,要想治好,除非换血,只是成功率极低,且是禁术,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使用此法。”
云写狐疑地看着她,“是么。”
离昧恳切地握着他的手,“我听师父说过此种疗法,云写,跟我去北邙山吧?”
云写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青要,你从未对我说过谎。”
离昧无力的闭上眼。
“告诉我,上面到底写的什么?你这般是想维护梨问么?你笃定我若知道会杀了他,他知道会陷害我,左右为难对么?”
“你果然是了解我。”
云写傲然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你无需为难,这是我与他的决斗,输嬴自负。”
离昧猛然拉住他的手,眼神殷切又恐慌地看着他,“云写,跟我走吧?跟我走。我们寻一处世外桃源隐居起来,开一块地,你挑水我灌园,养一群鸡鸭一头牛,生几个孩子,等到白发苍苍时,坐在阳光下看儿孙绕膝……”
云写眼前浮现出一方桃树交织成的殿堂,他们在桃花殿下慢慢的讲着故事,几个小孩在膝边奔跑,男的像他,女的像她。
离昧见他神往,紧紧地抱住他,身子禁不住颤抖,“云儿,我爱你,跟我走。”
听到最后三个字他猛然惊醒,一把擒住离昧的肩膀,“为何要离开?信上到底写的什么你如此惧怕?”
离昧闭上眼,却不死心,“跟我走,我……求你。”
慕容云写猛然推开她,“我不甘心!你忘了要陪我一起看河宴海清,百姓安居乐业?我为此忍辱负重十五年,母亲没了,南宫没了,佩姨没了,落了一身病痛,赔了眼睛,大仇未报,功业将成,这个时候你竟让我离开?”
“失去的已经失去了,现在你至少还有我,再走下去,我怕我也不能陪着你。”
“你威胁我?”云写寒着脸,冷声斥问。
离昧无比悲凉道:“我怎舍得威胁你?结局势必会如此。”
云写对信上内容愈发好奇,看来她隐瞒不光是为了梨问,母妃遗言到底说了什么?冷定下来,一字一顿道:“我的路既然选了,就一定会走下去,任何人也改变不了。”
离昧面如死灰,眸光碎裂。
“说还是不说,你仔细想清楚,明天早上告诉我。”负袖而去。躺在床上心绪难平,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既向往她所描绘的生活,又放不下仇恨与权利,更恨离昧不够坦城,两人患难与共、同床共枕这么久,她何以反不如当初相信自己?
忽听窗外有脚步声,识出是离昧,深吸了口气假意睡着。
离昧在门外站了一阵,聂手聂脚的推开门,走到他床前,良久的沉默,有衣衫簌簌落地。云写怔忡,她已轻轻的爬上他的床,钻进被窝。
今夜滴水成冰,只站了一刻已浑身冰凉,云写一激灵,将她揽到怀里焐着,她身上竟未着片缕。
离昧没有说话,待手焐热,然后解开他中衣的带子,褪去睡衣睡裤,两人赤呈相对,忽然一翻身压住他,唇一寸一寸的亲吻着他的脸颊,眷念又绝望。
云写在她的吻里感受到决别之意,恼怒的压着攀升的欲望,恨恨地瞪着她。
这样主动的她有些异常。
离昧跨坐在他腿上,臂环着他的脖子,怕冷似的贴着他,云写倒吸了口冷气,所有的疑虑都消失无踪。
今晚的离昧像一只火狐,极尽热情与妖媚的挑逗,而他则像一只兽,无比暴烈的索求她,离昧攀在他耳边低求,“跟我走,好不好?”
一个“好”字几乎脱口而出,云写倏然怔住了,见她目光迷离,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溢满红晕,像一朵带雨桃花。
到此时还如此清醒,我的隽儿,你真令我佩服呢!云写恨恨地想着。
云写不动地看着她,两眼被欲望逼得血红,离昧像孩子般趴在他的肩头,清泪如珠,低低哀求,“云写,我们走……”
云写安抚的吻着她,“信上写的是什么?乖,告诉我。”
离昧未答,最后晕过去。
离昧醒来时东方微白,云写泡完澡换上新的里衣,淡淡地道:“去洗洗,水已经准备好了。”
离昧才一动,浑身酸痛,又跌回床上。云写抱起她放在浴桶里,替她洗净身子,穿好衣服,“我不会追杀梨问,但你也必须保证他不用信上内容来威胁我,否则……”眼神孤寒冷利。
“好。”离昧低低道,听不出情绪。
拿了个大氅给她,“你去客房睡吧。”
“嗯?”
云写愤恨道:“以后别想在床上套我什么话!我慕容云写是为你痴迷,却还未到昏馈的程度!”
离昧怔愣半晌,忽然笑了,“我知道了,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你心中的份量。”将下大氅还他,郑重一礼,“贫道告辞。”
“……”云写气结,“你到底想如何?”
离昧直视着他,“跟我走。”
云写燥怒,“连个理由都不给我,要我怎么跟你走?”他知道离昧这一走怕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爱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这个够不够?”
“留下就不能在一起了?信上说的什么让你如此害怕?你以往从不会这般隐瞒,梨青要,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他走不了!完颜穆不知为何请君上将离昧赐给他,君上已经准了旨,他有着皇子的名份还好,君上毕竟还顾惜他,若跟她走,惹恼了君上如何保护得了她?可是他不能告诉她这个原因。
“要么离开,要么分手。”离昧冷冰冰道,到现在她依然心存侥幸。
云写涩声长笑,“呵呵,我已经放过梨问,你仍不肯说,那么想必是为了……”深吸一口气,“谢堆雪吧?隽儿啊隽儿,你对他可真是情深意重!为了他杀佩姨,为了他忍心别人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为了他竟然像妓女一般勾引我!好!真好!谢堆雪,谢堆雪,他谢堆雪就那么好,你就那么爱他?”越说越气,越气说话越难听,“他比我更早的看过你的身子,是不是也比我更早的拥有过你?那些床上之术是不是也是他教你的……”到最后已是嘶吼。
“啪!”一个耳光响亮地打在他脸上,离昧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冰冷如剑,“原来瞎的是我。”
踉跄出定王府,天将破晓,道上行人并不多。万念俱灰的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条僻静的胡同,有丝弦从中飘来,于月色中更添几分凄怨,隐隐约约听一个声音伴着丝弦低吟浅哦,一个女子在唱歌。
你是个多情的凉薄人,
频频游走于爱情之中。
用伪善温柔的眼神,
所向披靡的撷取少女的芳心。
我是个凉薄的多情人,
冷眼旁观着爱情枯荣。
用冷漠疏离的外表,
唯护自己想爱却不敢爱的心。
可又如何敌得过你,这温柔一针?
注定沉沦,你眉宇间的温存,毒入膏肓也无力喊痛。
…… ……
我知道这一生的汗慢,
终究会消散于红尘,
爱或不爱都无可明证,可是又怎能以爱为名,放弃自尊?
…… ……
离昧听着听着,沿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讥嘲着哭了起来,——又怎能以爱为名,放弃自尊?
一个俗之人都明白的道理,都坚持的骄傲,枉费自己一个世外道士,自诩洒脱通透,竟然都不明白,白白受他折辱,离昧啊离昧,你真是活该!活该!
一时哭一时笑,到最后竟不知是哭还是笑。
这时一个巾帕递到她面前,接着又是一坛酒,“把这一壶喝了,就不会难受了!”
那人站在墙角里,离昧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觉声音有些耳熟,可此时她实在很想喝酒,接过喝了一口。酒甚是辛辣,喝了一半呛了一半。
那人一声朗笑,是完颜穆!
离昧身子忽然一软,浑身无力,被他抱起,耳边风声呼啸,竟腾空而起。片刻完颜穆将她放在一地,粉脂甚浓、歌乐俱有,是在青楼。
“我说过你会是我的女人。”完颜穆俯在她耳边低声道。离昧想出声,嗓子里似塞了团棉花,怎么也发不出,惊骇得瞪着完颜穆。
完颜穆的手指像一条毒蛇,沿着她的额头滑到脖颈,离昧起了一身鸡皮,心每跳一下都像在擂鼓。完颜穆忽然吻吻她的眼睛,“我喜欢你骄傲的目光,也喜欢你哀求的样子,这样让我更想得到你。”解开她的衣带,手探进衣衫里。
“不!不!杀了我吧!杀了我!……”离昧一声声尖叫,可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们汉人有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已经全解开离昧的衣衫,看到她身上的痕迹顿了顿,未已蛇般的手指再度抚摸上,“瞧这满身痕迹,好一场激烈的欢好,我可是很忌妒呢!我们鞑靼人虽不在乎女子的贞操,但你以后就只能跟着我了,迟早要洞房,就从今晚开始吧!”
“不!云写!救我!”她想要咬舌,却连动动牙齿的力气都没有,可心为什么还在跳,为什么不干脆停止跳动!“云写,这难道就是我们的结局?云写……”随着完颜穆的亲近她心跳越来越快,眼看就要达到极限窒息而死,门忽然被踢开了,接着一股异香扑入鼻中,她能动了,看向门口。
那一刻,离昧宁愿自己瞎了!
进来的有钩吻,还有慕容云写。
完颜穆将她死死叩在怀里,“四殿下,劳烦你转告你们的皇帝陛下,他赐的女人我很满意,火一样热情,狐一样妖媚,也多谢四殿下你忍痛割爱。”
慕容云写道:“我竟不知她这么快就爬上了你的床,完颜太子果然魅力无边!”
离昧觉得自己像薛印儿口中那只老鸨,被剥去衣服,忍受所有人目光的凌迟,体无完肤,生不如死!
完颜穆得意高笑,“哈哈……”笑声未歇,一道剑光飞渡而至,直刺他咽喉,完颜穆反应神速,侧身避过,威胁道:“四皇子,你谋杀议和使臣,想两国再度开战么?”
云写剑势一滞,完颜穆又道:“这个女人虽是你们皇帝给的,我用着也甚是满意,不过你若不舍,带走便是,反正你们汉人多得是美女,带给我挑几个就是。”将离昧从被子里提出,赤条条的扔了过去。
慕容云写接住她,紧紧地抱在怀中,声音如大地岩石般深沉绝望,“隽儿,我不能杀他,我杀了你好不好?南宫被辱,我杀了她,你被辱,我也杀了你好不好?”
离昧喉管腥腻,一口血喷出,染得云写满身血红。他紧紧地抱住她,似要将她揉碎了钳入血肉,忽然仰首悲吼,如一头噬血的狼,“啊……”绵延不绝,痛彻心扉!
再低首,双颊赫然挂着两行泪。
“啊!”钩吻惊呼,连完颜穆退后一步。猛见慕容云写一低头,齿尖如狼,狠狠地咬住离昧的咽喉!
吃了她!吃了她她就融入我的血肉,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了!吃了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毒药浸入五脏六腑!
——隽儿,让我吃了你!让我吃了你,你只是我一个人的!我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