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喜庆在初四那天被突如其来的丧事拦腰斩断。
四舅公无声无息的走了，昨天还去四舅公家拜了年，老人虽然已经七十八岁的高寿却十分健谈，高高兴兴的喝了酒睡去，没想到就再也没醒来了。
四舅公家的院子里已经摆起了丧席，唢呐声震天，丧炮鸣起。
按照这里的规矩，红白事都要摆三天的流水席，一通电话一时间村里村外的人都赶来了。
院子里摆了二十几桌，黎晓跟着一家老小坐在一桌，这时从院子外的田埂路上走来一个人，衣衫褴褛，疯疯癫癫，蓬乱的头发像杂草一样横生，看不清长相。
坐在黎晓旁边的文秀说了一句“岐枝婆婆又来了，每次这样的流水席她都要来白吃白喝，也不随份子钱。”
黎晓略微有点印象，岐枝婆婆是黎家坳的外姓人，没有人提过她是怎么来的，好像自有黎家坳就有她，听说本有个丈夫，不过很年轻就去世了，印象中她无儿无女一个人独门独户的生活在小山坳里头的破房子里，没人敢去她家附近，小孩子都怕，说有鬼。
爷爷曾说过这个岐枝婆婆比他年龄都大，旧时是村里的巫医，会占卜看相，以前家里有人病了都会请岐枝婆婆捉小鬼，有人家里走丢了人也会请岐枝婆婆做法找人。
据说以前这里的人还传说岐枝婆婆是活神仙，几十年来容貌没怎么变过，一辈人老去了，她还是那张年轻的脸。
后来村里通公路了，正规的医疗被引进，岐枝婆婆慢慢淡出了视野，再出现时已经老得认不出，就像忽然间就老去了似的，意识也不清楚了，逢人就说有索命的鬼，让别人小心一点，村里人从她身边路过都避着她，小孩也怕她。
小时候还没跟着父母离开之前黎晓就见过这个疯婆婆，那时她不过六七岁，岐枝婆婆路过院子看见她，她吓得赶紧跑回门内，岐枝婆婆就在她家院子门口大吼这女娃短命的命格，活不过二十三岁。当时爷爷还在世，把年幼的她护在身后，气得破口大骂，把她撵走了。
时隔十几年又看到了她，她居然这么老成这模样了，背已经完全的变形的弯了下去。
见她来了，好多人都在挪椅子，把空位填满，谁都不想一个又脏又臭的疯老太婆坐在自己身边。
没有她坐的位置，她就随便在一桌找了一个空碗，抓了个馒头揣在怀里，拿着碗每一桌转，看到想吃的就往碗里夹。都不敢撵，怕她一生气朝桌子上吐口水。
走到黎晓这一桌，文秀嫌弃的朝黎晓避，岐枝婆婆矮了够不着中间那盘烧白，黎晓替她夹了一筷子放进她满当当的碗里。
岐枝婆婆注意到她，洞悉了一番，半天没动静，乱发里的神态跟小时候看她一样，让人发寒。
“火，好大的火，在你心里。灭不了了，灭不了了，你活了，就该他死了，因果轮回，因果轮回……来找我，我好生跟你说。”
冯桂珍见她跟自己女儿说些不明不白的胡话站起来挡在黎晓身前呵斥了几句，她顺势大笑了起来“来找我，我好生跟你说……”
四舅公家的媳妇见状给了她一袋馒头轰走了她，碗也让她拿走了。
黎晓无法再专心的吃饭，她说的火，应该是指她原来噩梦里的火，她怎么知道她做过的噩梦？明明她很久都没有做过大火的噩梦了，为什么她会说灭不了了？
回想起岐枝婆婆曾说过自己活不过二十三岁……
若是天台那晚没有姑尊和陆浥尘救她，她就真如岐枝婆婆所说活不过二十三。
那天下午，她去了小时候从不敢踏足的小山坳，这里荒凉僻静，没有农田，只有荒草，岐枝婆婆的土房子靠着山，附近有一个飘满浮萍的小堰塘，堰塘周围两块开垦的土地，看得出她已经没什么力气经营，长出来的苗子恹恹的，白菜都被虫蛀了。
黎晓有备而来，带了一些在村口小卖部买的芝麻糊和藕粉，走进院子才看见，院子地缝里长出的杂草都到了小腿，猪圈的土墙也垮塌了一半。土房子一段开的门也歪歪倒倒的掉在门框上，门已经失去了上锁的功能，木门栓已经断了。
她敲了门半天没人回应，门缝里看进去漆黑一片。
“岐枝婆婆？”
不一会她听见响动，忐忑的后退了一步，门吱呀一开，看见岐枝婆婆整理好了头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第一次看清她的面目。
她的姿态已经是个过百的老人，脸上看起来最多五六十，脸色煞白，眼睛灰得可怕。
“你果然还是来了。”
黎晓跟着她进了屋，脚下地面凹凸不平，屋里的灯泡早坏了，只有一盏油灯，黑黢黢的，一方光亮照出一方破败，桌子已经裂了口，旁边立着两把风烛残年的椅子。
她看见桌子上的墙上挂着一张年代看起来相当久远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四周都落了灰，只有这张照片干净得照亮了一面土墙。
黎晓把带来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岐枝婆婆从灶房里曲着身子端着两个碗出来，一个碗是空的，一个碗里装着酒。
“我这里没什么可招待的，只有这酒，这是二十年的陈酿。”
黎晓接过她手中的碗，放在桌子上，不愧是二十年的陈酿，光闻着酒气就让人头晕，她虽不喝酒，但着酒气异常好闻，酒香中似乎还有点别的香气。
黎晓婉拒了她的酒直接问道“中午您说看见有火，您怎么看到的？你说灭不了了是什么意思？能不能详细跟我说一说。”
岐枝婆婆的目光挪向了那个空碗“这是赵老四家的碗，你是他家的亲戚，一会你替我还回去，我不能白吃了人家的饭还拿走人家一个碗。”
说完走进黎晓，“把你戴的玉拿出来我看看。”
玉？她连藏在衣服里的玉都看到了？
黎晓不明所以的把玉抽出来蹲下给她看。仰着头看着岐枝婆婆把玉拿在手里反复端详，颤抖着手，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见第二块，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黎晓不知道她在讲什么，但从她瞪大的灰色眼睛和激动的言语中听出她想拿走这块玉的意思，敏感的抽回玉站了起来。
岐枝婆婆的笑逐渐消失，挪向了旁边的椅子上坐着，让她也坐下慢慢聊，“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能看见火？我不仅能看见你灵魂里的火，还知道你很久都没梦见了。你以为一切结束了？”
“除了火之外，我还看见一把刀，一把刺入他胸膛的刀。火是过去，刀是未来……”
她听着听着视线开始模糊，空气里酒气越发浓烈，奇怪，明明一口没喝，怎么像是有点醉了，她摇了摇头保持清醒，看见岐枝婆婆对自己阴恻恻的笑着，那张脸多了几重虚影，嘴里念着“给我，把你的玉给我……给我……”灰色的眼珠无限的放大。
随即听见一声碗碎的声音，她强撑着最后的意识想离开，身体像被灌了铅一样，趴在了桌子上碰倒了酒碗，迷迷糊糊的看见岐枝婆婆捏着碗的碎片在向她靠近，拿起了她的玉……
彻底晕倒前她看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