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老城区空了一半。
黎晓回老家之前去了一趟工作室，陆老师已经去了他爷爷家。虽然陆老师说了放了足够的猫粮和猫砂，但她还是不放心，临行还是决定自己亲自过来看看。
粮食很充足，满满两大盆，这个量够吃一个月了，尽管陆老师初六就会回来。
顺便把工作室和家里上上下下的清扫一遍，贴上了自己家里带来的几张年味十足的窗花，最后一张贴在了陆老师的琴房。
关上窗户，退了一步欣赏这一对喜气洋洋的窗花，这个家里终于有了点年味。
倒退时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椅子。还好没有碰掉椅子上的琵琶，有惊无险，她用琴帕擦了琴上的灰尘，将琵琶小心翼翼的放回旁边地上的盒内，拉上拉链，正欲起身放回琴架，抬头看见惊悚的一幕！
血？怎么会有血？
她轻轻的放下琴，朝一道道血迹看去，原来她就留意过陆老师坐的椅子边角被抓破了，海绵跑出来了，当时怀疑是猫，现在仔细看清楚才发现不像猫的细爪抓的，是人为，米白色的坐垫上还残留着斑驳的血迹，都干成了暗红色。
这一道道深刻的抓痕看得她指甲一疼，赫然想起好几次在陆老师脖后背的位置看到的抓痕，陆老师说那是过敏，现在看不可能只是普通的过敏。
他，他有自残的行为！
意识到这一点，她骤然紧张起来，脑里极速捡起她看过的陆老师背部有红痕的片段。
工作室突然传来声音，以为是陆老师，走到工作室却只有敲门声，开门是黎明。
“姐，你怎么老不带手机，爸妈在催你回去了，下午四点的火车，赶快回去吃了午饭就该出发了。”
他直接拉走黎晓“行了，浥尘哥都回他爷爷家过年了，你在这干嘛。你已经开始休年假了，别惦记你的工作了。”
门被关上，她还惦记着凳子上骇人的抓痕和血迹，不得不踏上了回老家的路。
火车缓缓驶离城市，沿途连绵一副冬季日暮田园的景象，窗外的雾结着冰冷进了心里，带着这一份淤积的不快要坐上十五小时，手机没有信号，发的信息也没有发出去，莫名的害怕起来，害怕陆老师会出什么事，她到现在都没想通陆老师为何会那样，平时的他一点也看不出……
“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黎明坐在她身旁扯掉了她一只耳塞
嘈杂灌进耳里，她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人太多，缺氧了。”
“我还以为你冻感冒了。”黎明轻松的打了个呵欠，拖着长长懒懒的声音“我睡了。”
爸妈坐在对面早就互相依靠着进入了梦乡，夜晚车厢内鼾声四起，只有妈在爸身边才能做到什么都听不见一样跟着呼呼大睡，一年到头他们太累了，这将近半个月是他们一年下来唯一的休息时间，今年回老家的爸爸特别兴奋，早早就预备好大包小包的年货。
黎明也靠着她睡着了，火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山洞，光线暗一段明一会儿，最后进入了一个深无底线的隧道，沉沦至底，隧道即明，一切被吞进光团里。
她睁眼像摸索在云里，毫无阻碍，毫无黑暗，只有一朵梨花一直在她视线前方，她寻着这一唯一的指示向前走，无论她脚步快慢，那朵梨花都保持着与她同等前行的距离，走着走着梨花散开消失了，云团也如雾般消散，她看清了漫天星星的天，北斗七星在最耀眼的位置，眼前的湖面倒影出另一个世界。
湖面的山舌上有抹比夜空更亮的蓝色身影，她的裙子与杖上的飘带跟着她庄严的舞步在飞舞，头顶上是漫天的繁星，湖面的蓝色的光在半空浮起，飞向天空，逐渐幻灭，体态有着不可侵犯的神圣，是一个在祭祀的神女？
这一幕美得让她哑然，她一步一步想靠近湖想看更清楚一点，看见湖面一团团蓝光包围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是一个人凌波坐于湖中。蓝色的光飞灭，她看见了他的脸，看见他缓缓睁开眼发现了她。
小和尚？
他起身踏着湖缓缓朝她步来，越来越近，他沉静的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对她说了一句
“你的茶早已经为你备好，已经侯你多时。”
黎晓打了一个寒颤醒来，视线回到火车厢，后座有人不小心打翻了水杯，车厢睡着的人开始翻身，靠着自己的黎明迷迷糊糊的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了去。
窗外已经黑压压一片，只剩山峦蜿蜒的线条，车厢内寂静一片，手机没有信号，时间显示着凌晨三点半，她看见自己的脸印在火车窗玻璃窗上，没戴眼镜的自己看久了，越看越陌生。
黎家老宅位于山坳，被称为黎家坳，在此聚居的人大多姓黎，只有少部分外姓，村里走十步就能遇见一个亲戚。
前几年幺爸和堂哥出钱将老宅翻新了一番，还在旁边建了一栋新砖房，黎强感慨虽是老大，生活却是老幺，至今还两头不落根，村里没有自己的房子，村外也是一场空。
年二十九晚黎强一家总算回到了老家，奶奶蹒跚着步伐从内屋出来看一年才见得到一次的小儿子一家，清灰的眼里翻腾着喜悦的光，夜晚灯光暗，连孙子和孙女都没有分清，连忙把荷包里留的糖抓了一把出来分给黎晓黎明，在奶奶心中他们还是个爱吃糖的小孩。
深圳的三姑一家昨天就到家了，三四个侄子侄女看热闹一样围上来嘻哈打闹。
“这不是晓晓嘛，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漂亮了，上班一两年了吧，处对象没？”
三姑和三姑爷一家在深圳开了两家面馆，养了两个孩子，大表哥已经生了儿子，小表哥今年也把女朋友带回来了，去年在深圳市郊按揭了一套大三室，可把全家羡慕死了，深圳市郊的房子对于这穷乡僻壤的农村也是价值连城。
“没，三姑，还早呢。”
“听三姑的，别等花期过了追悔莫及，三姑在深圳看到合适就给你介绍，你这么漂亮肯定能嫁个好人家享清福。当年得亏你爸妈没放弃，治好了你的眼睛。你看，现在出落得这么好看。”
被三姑拉着闲话家常的黎晓尴尬的点点头附和，三姑转头又追问起正在剥花生逗侄子的黎明
“明儿，下半年快考大学了吧，准备考哪儿呢？”
“这个不好说，考了才知道。”黎明摸着脑袋没有正面回答三两下糊弄过去了，大伯和三姑爷在研究黎强的义肢，三姑见状凑过去瞧稀奇，爸爸被围在中间炫耀这义肢从美国进口的，不单单只是一条假腿，还有其它功能……黎强一个功能一个功能的演示，几个老兄弟姐妹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
“哟，那肯定花了不少票子。”
黎强放下裤管
“这是晓晓的朋友托的关系直接从美国公司寄到国内医院，坐着轮船来的。晓晓孝顺，挣的写书的稿费就给我搞了这个。”
“晓晓写书了，这闺女这么能干。”
黎晓一听马上找地方躲了起来，接下来肯定得被一番追问。一看周边黎明早就聪明的逃走了。
晚上黎晓跟小表哥的女朋友睡在大伯新砌的砖房，房间在走廊最里面，表哥的女朋友叫何梅，年纪跟她差不多大，高中读完就从老家贵州去了深圳打工，跟表哥在他们开的小面店认识的，何梅在面店旁边的宾馆当前台，一来二去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何梅比黎晓大一个半月，她亲切的叫她妹子，是个热情的话痨，扁圆的脸，微胖的身形倒是跟三姑有点像。
只是何梅晚上会鼻鼾磨牙，坐了一夜的火车再加上七个小时的汽车困得不行的时候刚闭上眼睛又被何梅磨牙的声音吵醒，黎晓轻手轻脚的下床从包里找出耳机，循环那首跟陆老师合奏的小星星，他俩这首曲子真的很适合在夜里失眠时听，滴滴答答的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时发现何梅已经不见了身影，果然当进门的媳妇不容易，不能像她这个待嫁的姑娘可以自由自在的睡醒，本想看时间，发现手机的电量已经被一晚上的小星星耗光，她忙不迭的找出数据线充电，不是急着看时间，而是想看陆老师有没有回信息，结果发现昨天火车信号不好，一条都没有发出去。
窗外青山正在恣意绵延，云雾浮在半山腰，至少能听出五种不同的鸟鸣，还不时夹杂着鸡鸣狗吠，农田阡陌交通，空气里都散发着翠意的清新。
这里有她奔跑过的童年，十岁前她就在这里跟着爷爷婆婆长大，那时黎明还没有出生，爸爸在外边跑车，妈妈在临县里打工，为了方便，就在县里租了房子，爸妈半个月才回一次家。
在城市待久了，眼前的一切格外安静，妈妈在楼下叫她吃早饭了。
汤圆吃完没多久，同村的二伯一大家子也到了，现在汇集成了一群毛孩子，黎晓自来就不爱应付热闹，她乖巧的靠着奶奶说话，就像小时候一样，奶奶粗糙的手越来越小，眼睛看不清了，耳朵也听不清了，她要在奶奶耳朵前说很大声音才看得见。
晚饭后，几粒星子就占据了天空，竟然还看见了一玄月，大人们围着火炉看着电视，磕着瓜子花生闲话家常，小孩儿们已经按捺不住了，选了些小个头的鞭炮在院子里炸得此起彼伏，二伯家年长的孩子已经念了初中，文绣和弟弟文豪负责照顾众多弟弟妹妹。
还没到十二点周围就开始响噼里啪啦的响起鞭炮声，大人小孩都拥去了院子，黎晓扶着奶奶也去了院子，大表哥把几大箱子烟花排成一排，火苗一闪，顿时满天华彩。
12点的钟声敲响，远远近近此起彼伏的开始绽放大朵大朵的烟火，深蓝的画布顿时被争先恐后炸开的大花挤满。村里远远的有人在大声喊“新年快乐！”
这边堂哥表哥们也不甘示弱大声回应，一时间和着爆竹声四处炸开，绵绵不绝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耳朵里传来全村的此起彼伏的新年快乐，不知道声音来自于哪里，每个声音都落进了心里，一股莫名的激动涌上心头，她望着漫天的烟花连忙从羽绒服兜里掏出手机，拍下了一张烟火发给他。
“陆老师，新年快乐。”
陆浥尘发来一段语音
“等你这句新年快乐都快等睡着了，黎助理，新年快乐。本来想送你一件新年礼物，但想来想去觉得还不如送你一个心想事成，我为你保留一个愿望，你可以随时提，能力内我一定帮你实现。”
马上又补了一句“保质期，一年。”
环境太吵，黎晓捂着一只耳朵才听清。
未来表嫂何梅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她身边贴着她耳朵说道“妹子，在跟男朋友发信息吧，笑得那么开心。”
黎晓脸刷的一下热了，还好红红绿绿的烟火印在她脸上掩饰了她的红脸。
“不是，只是一个朋友。”
何梅可能压根就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脸上依然挂着不断洞察她的坏笑，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一双大眼睛闪烁着能读透她心思的光
“朋友？妹子，你骗不了我，虽然你学历比我高，但我阅历比你深，我干前台真么多年看过形形色色无数人，多少还是有点识人的眼光，你嘴巴可以否认，但你的表情骗不了人。”
“别瞎说，真没有。你自己先操心你和小表哥的婚事。”她回头看了奶奶一眼，还好奶奶耳朵不好，什么都听不清。
小表哥过来打了个诨“你们俩在聊什么呢？”小表哥身材粗壮，比何梅高半个脑袋，张手圈住了她，一副恩爱的情侣模样。
“我们聊女孩儿的事，给你这个大男人说也说不明白。”
见两人恩爱的样子黎晓别过了脸，烟火还在头顶交织，她牵着奶奶，满眼的烟火让她想起中秋节那天在屋顶上看到的月亮。
玉在胸口里又温热了一下，她低头看见胸口里透出了一点点红光，没一会就自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