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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宇”建筑设计事务所位于苏山市市中心,那是一栋古旧的洋房,据说曾经是民国一位著名建筑师的私家住宅,进门便是小庭春院,一座小桥横跨在池塘之上,踏过石桥方可进入洋楼。
几尾锦鲤在池塘里游动,红黄白相间,色彩艳丽,很是灵动。
黎国权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后便进入事务所工作,二十五岁获得业界认可,成为独当一面的建筑师,却在二十八岁时英年早逝。说起黎国权,今年六十四岁的谭所长一声叹息,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原来你是国权的女儿呀,都过去二十年啦!”谭所长拉着黎璃在自己的面前坐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感叹道:“你们父女俩真像!国权长得很秀气,不说话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个害羞的女孩子似的。可是工作的时候,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他对专业要求很高,完全没有情面可讲呢!”
黎璃勉强笑笑,其实她对父亲的记忆并不深刻,幼时父亲总是很忙,早出晚归,偶尔一天留在家里休息,也是不断看图画图,或是在看一些专业书。母亲自她有记忆起,给她的唯一印象就是忧心忡忡。
季芹长相甜美,安静的时候给人感觉十分娴雅,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安静并不是因为性格,而是在发愁。
“小芹,别这样,一切都会过去的。”
说来也奇怪,有些早就沉睡在她记忆深处的往事在这些天有如春笋般冒了出来,说来就来,毫无预兆。就像这句父亲宽慰母亲的话,就这样莫名其妙出现在黎璃的脑海里。
一切都会过去……
这所谓的“一切”是指什么呢?她还记得父亲语带迟疑,似乎就连自己也不相信这句安慰的话。
“谭伯伯,还有老照片吗?我想看看爸爸工作时的样子呢。”
谭所长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老旧的相簿,戴上老花眼镜一页一页地翻开,“二十年啦……那时是1998年,事务所上下都在讨论那个什么……什么千年虫……想来也好笑,我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还当电脑会生虫呢……”
他在一页停止翻动,指着一张十个人的集体照说道:“看到了吗?最中间那个人是我,在我左边的年轻人就是国权呢,哎,他这么优秀,本来是所长的不二人选呀。”
林碧珊凑上前一看,果然如谭所长所说,黎国权长相非常秀气,父女俩长得很像,都是白肤淡眉的清淡模样。两排十个人中,只有三个女子,两个当时看起来就已经年逾五十,另外一个则二十多岁,笑容非常灿烂,身体向着黎国权的方向微微倾斜。
黎璃指着这个女子说道:“女建筑师不多吧?这位看起来也很年轻呢!”
谭所长歪着头想了很久,“她呀,姓什么来着?姓张还是姓杨?不记得了,来了没多久之后就嫁人啦,听说去了海外呢。”
不是她。
黎璃有点失望,她索性直接接过相簿,相当无礼地一页一页翻阅,这倒是让谭所长有些尴尬,端起水杯喝水掩饰,氤氲的水汽挡住了他的老花镜片,于是他又匆匆放下茶杯擦拭眼镜。
毕竟黎国权只工作了短短六年,相簿中记录有限。
“谭伯伯,我父亲他……到底为什么会和别的女人殉情呢?”
谭所长一愣,险些把办公桌上的茶杯打翻,从他的失态来看,黎璃的猜测八九不离十,看来黎国权的死的确并非心肌梗塞那么简单。
“是你的母亲告诉你的吗?”
黎璃不置可否,反问道:“那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呢?你见过吗?”
谭所长停住了动作,他将眼镜放在办公桌上,再次端起茶杯,杯沿触碰到嘴边,他又再次顿住了,似乎在思考应该如何回答。
“你的母亲,她没有和你说过吗?”
黎璃摇摇头,“所以我才拜访谭伯伯。”
“对不起。”谭所长苦笑道,“我想我没有资格对国权的私事说三道四,更何况其实我也不清楚详情。我想,你还是应该以你母亲的说法为准。”
“至少,可以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吧?”
谭所长依旧拒绝,“很遗憾,我完全不知道她是谁。案发当天是星期六,本来就不上班,我直到周一早上九点才获知国权出了事。事后除了一些必要的手续之外,黎太太婉拒了我们的一切帮助,就连追悼会都没有通知我们参加。虽说警方也来过事务所了解情况,无外乎关于国权的感情问题,可我当时和现在一样无知,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傻事。”
见黎璃脸色凝重,谭所长解释道:“真的,我能告诉你的或许还不如当时的报纸来得详尽。”
谭所长又叹息道:“黎小妹,你何必纠结这种往事呢?逝者已矣,黎太太养大你不容易,好好孝顺母亲为上。”
黎璃依旧沉默不语,林碧珊突然开口问道:“谭伯伯,我们能看看黎先生以前办公的地方吗?”
谭所长立即起身,“对对,没错,跟我来。”
除了主任建筑师之外,其他建筑师都没有独立办公间。二楼一间七八十平米的办公室被隔成十来个小隔间,每个隔间都有一名建筑师正在专心致志地工作,偶尔有人抬起头,用有些好奇的眼光看着他们,大概是误把林碧珊和黎璃当作新来的成员了。
谭所长直接把她们带到一个堆放着打印纸的隔间,这个隔间靠窗朝南,可以清楚地看到小桥流水,景观不错。
“当初我父亲就是坐在这个位子的吗?”
谭所长指向距离窗边较远,靠墙壁的一个空座,“他是坐在这里。我记得本来他坐在窗边,后来因为他长期失眠导致精神不佳,见不得太过刺眼的阳光,所以他就背靠墙壁而坐,窗户这边的座位成了客户来访时的位子。”
林碧珊缓步走到窗前,她先是看了一会楼下的庭院,随后缓缓转身,半边身子倚靠在窗边,目光落在那个空座上。
似乎有个男人坐在那里,他背着光,瞧不清他的长相。林碧珊瞪大眼睛盯视着他,生怕一眨眼他又会消失不见。
男人低头像是在画着什么,他感应到她的目光,一抬头。
消失不见。
两人向谭所长道别,站在事务所大门口,黎璃颇为灰心。
“碧珊,你说这个谭所长有没有隐瞒我们?”
林碧珊耸了耸肩膀,“就算隐瞒,难道你还逼迫他说吗?”
黎璃拿起手机,“我问问唐先生那边有没有进展。”
“哦……好。”林碧珊艰难地回应。
电话无人接听,就在黎璃想要挂断发送短信的时候,远远看见唐加源手里捏着手机从拐角处走来。
他步履轻松,笑容满面。
“这次我可是动用了私人关系,一顿大餐是逃不掉了。”
黎璃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去问过120急救中心了吗?他们告诉你当初救我的那个人是谁了吗?”
唐加源笑笑,将手机递给她。
他翻拍了一张120急救中心的收费清单,上面日期是1998年7月3日,收取费用为90元,其中包括急救费用和救护车的车费,签名栏上写着“岳晴方”三个字。
2
“水似晴天天似水,两重星点碧琉璃。”
看到岳晴方这个名字,黎璃就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岳晴方并不算美,她的双眉之间有一道深深的川字,看起来略带愁苦。嘴角微微向下倾斜,法令纹入口,是婚姻不幸之相。不过她总体保养得宜,体态轻盈,若不是亲口承认,林碧珊倒是想象不出她已经是一个四十六岁的中年妇女,还当她四十未满。
她端着托盘的手微微颤抖,差点把茶水给洒了出来,面对黎璃,她有着无名的紧张,倒像是她才是插足的第三者似的。
黎璃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虽然对方拼命躲闪着自己的眼神。从她怯弱的态度来看,果然与信中所述相当。
环顾四周,这间一室一厅的公寓很小,装潢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某些地方颇为简陋。墙纸剥落,窗帘是烟灰色,除了三人坐着的沙发之外,其他地方堆满了书,一部分是上官乔的书,一部分是另外几个半红不黑的作家。
“我这次来并不是想要打扰你。”黎璃将那只装有信函的木盒放在茶几上,轻轻推向岳晴方,“是因为我收到了这六封信,所以知道了一些往事。”
“信?”岳晴方明显迟疑了一下,她并不接这个木盒,淡淡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找到这些信的?”
“是苏山市的租客寄来的,他说是在损坏的护墙板里发现的。”
岳晴方突然笑了笑,“那名租客呢?”
“说是去了外地出差。”
她点点头,目光从黎璃转移到林碧珊身上,又看了一眼唐加源,神态有点奇异。林碧珊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身旁的唐加源,隐约察觉他正襟危坐,面不改色。
“既然你已经看过信,你还想知道什么呢?”岳晴方竭力想要抬高姿态,但是在三人的眼里看来,她不断抓着衣袖,目光始终不敢和黎璃正式接触,可见心绪不宁。
“我想知道我的父亲黎国权,他去世的真正原因。”
岳晴方轻轻吁了一口气,似准备做一个重大决定,她先问道:“你的母亲季芹,她知道你来找我吗?”
黎璃缓缓摇头。
“你以为黎国权是怎么死的?”
“我妈说是心肌梗塞。”
岳晴方伸出左手,用右手慢慢拉起左袖,只见异常纤瘦的左腕上,赫然有一条像是蜈蚣盘踞一般的疤痕,丑陋不堪。
黎璃瞪大了眼睛,用力抓紧了身旁林碧珊的手。
报道中说,黎姓男子因服食过量安眠药引起心肌梗塞,女子不仅吃了安眠药,还割了手腕,这导致床上呕吐物和鲜血混在一起,现场令人心惊。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没有自杀。”
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就好像一个霹雳在黎璃的耳边炸开,她头昏脑胀,一时逻辑混乱,愕然道:“你不是自杀?那我父亲是什么情况?”
林碧珊心念一动,她按住差点跳起来的好友,静静地说道:“你的意思是,其实你没有自杀,这一切都是一场黎国权自导自演,结果却不幸成真的悲剧?”
“别胡说!”
黎璃摆脱了她的控制,跳起来吼道:“什么意思?你们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父亲自导自演?他为什么要演这一出?这对他而言有什么好……”
话说到一半,她注意到林碧珊流露的同情的目光,顿时戛然而止。
“那天国权约我在某个连锁酒店见面,他首先感谢我救了他落水的宝贝女儿,其实若不是我心怀不轨把你带走作为报复,你也不会落水,虽然我恨你的父母,但是让我面对一个孩子见死不救,我做不到。”
黎璃颓然坐下,她有种很糟糕、很糟糕的预感,心中无比忐忑,她开始怀疑自己,她应该来找岳晴方吗?
岳晴方捋下袖子,重新遮住那条狰狞的蜈蚣,平静地说道:“国权哀求我放过他,不要再报复他们一家三口,还说他以后会照顾我。唉,只要他开口,我能拒绝吗?就在我准备答应的时候,却觉得头很晕,随后就不省人事了。当我再次醒来居然身在医院,手腕很痛、很痛。”
她紧紧盯着黎璃,嘴角微微泛起讥讽的笑,“医生说我殉情自杀,真的很好笑,我是被抛弃的那个,他怎么会和我殉情呢?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璃儿在血海中浮沉、挣扎、哭泣!”
黎璃倒吸一口冷气,虽然那几封信她早就看过,但是从岳晴方的嘴里说起,语气中包含的怨恨与不甘实在更为惨痛。
“想到璃儿,我就明白了。国权对我用尽心机,他约谈是假,实际想要杀死我一了百了。殉情不过是幌子,仔细想想就知道,他很早就有失眠的毛病,习惯于服用安眠药,吃个几十粒根本没事,真有寻死之心,他应该和我一起割腕才是。”
“不会的……”黎璃禁不住放声大哭,通过这六封信,她逐渐发现了父母在相亲相爱背后的另一面,但是仍旧不能相信这样残酷的行为源自父亲,在她内心深处,甚至有过或许是父亲对旧爱心怀愧疚,因此在冲动之下自杀殉情的浪漫幻想。
今日遮羞布被撕开,黎璃瞬间万念俱灰。
“我和国权在外地念大学时相恋,当时学校对校园恋情颇有偏见,因此我们总是偷偷摸摸地约会。回到苏山市之后,我更是断了和同学们的联系。他说为了事业,暂时不对外公布我们已经结婚的事实,我这个傻瓜也是无条件同意。其实那时,他已经有了别的女人……”
岳晴方凝视着黎璃,她身上有着黎国权的影子,恍惚间,岳晴方不禁想到,如果自己的“璃儿”长大成人,是什么个模样?俊俏?还是秀美?
不,没有机会了。真正的“璃儿”应该早就轮回转世,眼前的“璃儿”可能只是一场错觉、一个误会。
岳晴方苦笑,起身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你们想知道的事,我知无不言。黎小姐,1998年7月4日之后,我再世为人,心中早就对黎国权、对季芹、对你,没有半分感觉,以后请你不要再找我了,至于你父母,我不做任何评价。”
“我还有个问题。”一直没有作声的唐加源忽然说道,“你在第四封信,也就是1995年6月初同黎国权离婚并且搬离了原来的住宅,那么之后的两封信是怎么藏在护墙板里的呢?”
岳晴方明显迟疑了一下,“那是因为在我决定报复之后,不断骚扰他们,他们只能搬了出去,直到黎国权死后,才重新回去。我就在这期间,偷配了钥匙回到故居,也算是对往事的一种缅怀和决裂。”
黎璃还在发呆,置若罔闻。林碧珊见她下达了逐客令,于是和唐加源一边一个架起魂不守舍的黎黎,向岳晴方告别。
林碧珊发现岳晴方欲言又止,像是想要和她说点什么,正想着准备稍候自己单独再来和她见一面的时候,房门打开了,季芹面罩严霜地站在门外,冷冰冰地瞧着三个人。
失去笑容的季芹异常严肃,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竟能射出冰霜般的寒气,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林碧珊,你不是号称拉黑了阿璃么?实际是你欲擒故纵之计对不对?不过想来也正常,你这种人出身都不明不白,什么事做不出来?”
林碧珊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血往上涌,正想要发怒的时候,季芹的眼光却掠过她,停留在他们三个人的身后。
“岳晴方?是你?”
3
“你们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面对警察的诘问,黎璃浑身抖得厉害,她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紧紧依靠在林碧珊的身边,就在一个多小时之前,如果不是唐加源眼明手快将她推了开去,或许她会有轻则脑震荡、重则当场死亡之虞。
回想当时的情况,黎璃只觉得是一场噩梦。至今,她仍旧身困在噩梦之中,未曾得醒。
“我们……我们是因为一些私事所以拜访岳小姐。”林碧珊小心谨慎地回答,毕竟岳晴方与黎璃一家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她作为一个局外人,不方便说太多。
“那么季芹呢?你们和季芹是什么关系?”
黎璃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打了个激灵,她如梦初醒般抓住负责笔录的警察的手,厉声叫道:“我妈呢?我妈现在在哪里?我妈妈呢?”
那个警察吓了一跳,“你妈妈?你是说季芹女士吗?”
黎璃不依不饶,“是,季芹是我妈!她人呢?她在哪里?”
“刚才季芹由于受惊晕倒,现在正在急诊病房,她的左手手腕骨折,不过不用担心,会有专人护理。既然季芹是你的母亲,我想请问,你知不知道季芹为什么要去找岳晴方?她们又因何发生争执?”
黎璃用求助的眼光看着林碧珊,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上一辈染着鲜血的爱恨情仇,她并不愿意公布于众,惹人笑话。
就在一个多小时之前,季芹将三人堵在了岳晴方家门前。她是接到了谭所长的电话,利用手机有家庭成员定位功能,找到了他们。事先她有所预料,但是见到岳晴方的时候,她还是吃了一惊。
由于黎璃还在生她的气,于是转身边走,并没有和季芹打招呼。就在三人走到楼下的时候,走在里边的唐加源觉得不对劲,一把将黎璃推倒在地。
与此同时,岳晴方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从六楼落了下来,正摔在黎璃刚刚站立的位置,周围的路人一阵惊呼。
三人惊魂未定地抬头望去,只见季芹正从露台探出头来,脸色煞白。
“岳小姐,还活着吗?”林碧珊憋了半天,只冒出一句答非所问。
那警察摇摇头,“救护车来的时候,人就已经不行了。”
黎璃心中蓦地一震,随后无法压抑的悲痛如洪水般蔓延,她掩着面孔失声痛哭,情绪完全失常。
林碧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警察先生,这件事是黎小姐的家务事,我们外人不方便多说,我想还是等黎小姐情绪恢复之后再做笔录吧,可以吗?”
那警察略一犹豫,“可以,不过到时候还会请两位一起过来协助调查。”
待到警察离去,见黎璃还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唐加源主动说去买几瓶水,顺便问问季芹现在的情况。
“是我害死了岳小姐吗?”黎璃泪眼模糊,她缓缓将头靠在林碧珊的肩膀上,凑近她的脸颊,在她的耳边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碧珊,你说……你说会不会是我妈妈、是我妈妈将岳小姐推了下去!”
林碧珊猛然推开了她,像是打量陌生人一样看着她,黎璃凄然地说道:“我不说,我不能说,绝不能说。”
林碧珊起身走到走廊另一边,她面对着墙壁,竭力放松自己面颊抽动的肌肉。她的心中各种情绪混杂,既不忍看到好友伤心,又抱着对岳晴方遇人不淑的同情,同时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畅快,那个抢走父亲的女人,总算有了报应!
身后传来重重地脚步声,不用回头,她就知道那个口呼“小芹”的男人,一定是林有恩。
“阿璃,妈妈现在怎么样啊?”
黎璃看了他一眼,转头默默流泪。
林有恩发现了背对着自己的林碧珊,他气不打一出来,突然扳过林碧珊的肩膀,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这一下出手好重,林碧珊猝不及防,左颊中招,脑袋差点撞在墙壁上,口中一阵浓重的腥味,显然是牙齿被打出了血。
“你和你那个妈一样有心机!你就想着破坏我们家庭!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我照顾了你十二年,难道还不够吗?你不过是个野种!要是小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林碧珊又惊又怒地看着他,面前的男人表情扭曲,凶狠又冷酷,逐渐取代了她记忆中的慈父面目,她尖叫着狠狠推了他一把,林有恩踉跄后退,怒道:“你想怎样?以后你离阿璃远一点!我们家不欢迎你!”
林碧珊的胸口剧烈起伏,此时如果她手里有把刀,或许在愤怒的驱使下,会狠狠向着林有恩扎去!
她听见身后黎璃的呼唤,林有恩大概是拉住了女儿,呵斥道:“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被这个女人欺骗?她假惺惺和你做朋友,不过是为了拆散我们家庭!你醒醒吧!”
是啊,林碧珊,你也醒醒吧,你所寻求的答案,其实不过是笑话一场。你的父亲,不仅将你彻底遗忘,更恨不得你立刻消失。
她永远记得林有恩再次遇见她时的错愕表情,从惊讶、紧张到嫌弃、厌恶,几乎一气呵成,若不是她心心念着父亲,恐怕怎么都无法捕捉这么细微的表情。而现在这一巴掌,将她若有若无的一点点期待全部打掉。
她在急诊大厅里的人群中穿梭,心潮有如海浪翻涌,整个人就像是在熊熊烈火中燃烧,就算撞到了人也毫不理会。
“碧珊!”
一双微带凉意的手抓住了她,林碧珊蓦然回头,正遇上司徒光关怀的眼。
林碧珊鼻子一酸,顾不上大庭广众,流着眼泪扑在他的怀里。
司徒光稍稍一愣,搂着她走到一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细声安慰。此时唐加源提着几瓶水站在护士站的挡风板后,他端视两人了一会,悄悄地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