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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花水上乐园”算是本市第一家室内水上活动中心,主打的卖点是严冬依旧可以在水上嬉戏,其实原理和那种室内温泉差不多,只是占地面积很大,有不少水上娱乐设施,室温很高,水温常年控制在26度。
中心总经理蔡老板算是社长的朋友,蔡老板的女儿在一所三流民办大学念文学,对每天只愁去哪里花钱的蔡小姐而言,念大学只为了一张文凭,免得说起来学历太低比较难听而已。
学校要评定优秀毕业生,其中一项标准就是在正规期刊上发表一篇论文。蔡小姐想要借此为自己的脸上贴金,于是蔡老板就找到了社长帮忙。社长呢,自然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林碧珊。
蔡小姐的文章毫无观点,基本就是从网上其他人的论文中摘抄,为了能过审,林碧珊是绞尽脑汁,几乎算是重新帮她写了一遍。
文章发表后不久,蔡小姐也顺利拿到了校优秀毕业生的荣誉称号。为了表示感谢,蔡老板闭馆一天,专门招待杂志社全体员工,也算是团建。
由于这种室内水上乐园很少见,票价很高,员工们是欢呼雀跃,女孩子们纷纷拿出夏季才会换上的清凉衣衫,还有些为了展示好身材索性穿上了比基尼。
与此格格不入的是司徒光,他似乎心事重重,也没有换上泳裤,只是脱了鞋子,赤足站在岸边发呆。不时有其他同事从他身边走过,他只是侧了侧身子,似乎对泳池敬而远之。
“喂,你不是把之前累积的那些插画全部都画完了嘛,目前手头没有任务,好好放松下嘛!”一个同样是设计部的同事说道,他一早将几个热门项目玩了个遍,现在准备去买杯汽水休息下。
司徒光淡淡一笑,这时发行部的几个男同事说说笑笑走了过来,他们是准备越过普通泳池去另一端的娱乐设施,有个人故意想捉弄司徒光,因此在他腰眼轻轻捏了一把,司徒光吃了一惊,脚底一滑,顿时跌进了泳池。
这个泳池是供游客热身所用,水位并不高,而司徒光掉下去的区域又是浅水区,因此同事们只顾着嘻嘻哈哈,呼喊着司徒光快点爬上来。
岂料司徒光的状态却很奇怪,他瞪大了眼睛,像是一块秤砣一样直挺挺地躺在水底,神情骇然,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几个同事顿觉不妙,正打算去救他的时候,只见林碧珊跃入水中,托着司徒光游到岸边,他已经失去了意识,手足僵硬,几个男同事一起将他抬到了休息室。
所幸他落水不过短短两分钟,经过水上乐园工作人员的急救,已经吐出了水,苏醒过来,只是神情依旧慌张,见到一旁的林碧珊,便死死抓着她不放。
见他并没有大碍,同事们纷纷散去,只留下林碧珊一个人在他身边。
司徒光看起来十分委顿,他低头歉疚地说道:“对不起,耽误你活动的时间了。”
林碧珊笑笑,她指了指身上的汗衫和运动短裤,“我也没打算真的下水呀,刚才只是坐了一次激流勇进之类的水上机动设施,正打算换了衣服早点回去呢。”
见他神态有异,林碧珊忍不住问道:“你不舒服吗?那个浅水区差不多水深只有一米多,你怎么躺在水底呢?很危险的。”
司徒光起身将双膝收起到胸,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这种姿势看起来就是在防卫。他沉默半晌,幽幽地说道:“我……我很怕水。”
“哦?是因为小时候玩水受过惊吗?”林碧珊半开玩笑,却发觉司徒光脸色异常严肃。
“是因为……我差点被母亲溺死在水盆中。”
林碧珊吃了一惊,他不再说话,将头埋在膝盖中,她也不能开口问,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远远地传来同事们的嬉笑声,恍如隔世。
“我的母亲……”司徒光缓缓开口,声音从他的双膝缝隙中传来,有点闷闷,显得很遥远,“她患有严重的产后抑郁症,但是你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云翔镇,有谁听说过这个名词?都说以为是我母亲想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博得丈夫的关心。直到有一天……”
他深深叹息,“那时我大概才两岁,可能是洗澡的时候并不是很乖,母亲突然将我按倒在澡盆中,若不是我一位婶婶及时赶到,我就要活活溺死。可能因此留下了心理阴影,我从小看到水就觉得心理负担很重。”
“原来如此。”林碧珊想到之前两人在云翔镇偶遇,司徒光的确说过他也在云翔镇出生,因父母早逝,叔婶们便将他送去寄宿学校,所谓家产自然也就没他的份。
“后来我母亲发病越来越厉害,终于有一天离家出走。我父亲受到刺激很大,也变得有点神经质,工作也很不顺心,最后在我十岁那年患病去世。”
林碧珊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虽说自己也在童年遭遇家庭变故,但是毕竟有个外婆照顾自己,想到外婆,她的鼻子微微一酸,本以为等到自己毕业可以祖孙二人过点平静安祥的日子,谁知自己却成了一个十足的购物狂,所有的工资都用来还卡债,倒是还需要外婆倒贴退休工资维持日常开销。
“其实你今天不用勉强来的,团队建设嘛,不参加也没什么。”
司徒光摇摇头,“你以为我怕水到了一米多深的泳池就能淹死我的程度吗?”
“不是吗?”
“我是很怕水,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多少缓和了一点。只是最近……我收到了一样东西,让我百思不解,这样东西可能与我母亲有关,所以我才会魂不守舍,尤其当我落水的时候,那种恐怖的、深入骨髓的童年阴影再次笼罩在我的心头,所以我才动弹不得。”
林碧珊意兴阑珊,前不久跟着黎璃挖掘出一段有关“母亲”的不堪往事,直接导致岳晴方堕楼身亡,季芹虽然暂时被保释,但是她仍旧是首要嫌疑人。可能是忙于见律师寻求帮助,黎璃最近都没有接听林碧珊的电话,这让林碧珊再次面临友情危机。
要是季芹坐牢,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林碧珊不是圣母,但也不想看着唯一的好友伤心,她的心情十分复杂,连自己都搞不清楚。
见林碧珊没有说话,司徒光突然起身离开了休息室,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张照片。
那是少见的黑白照片,貌似全家福。
“我怀疑,我的母亲回来了。”
说到这里,司徒光脸上却毫无喜悦,反而异常沉重。
2
一开始,司徒光根本没有重视那封信。
司徒光今年二十五岁,他从工艺美术学院毕业之后便以插画为生,起初他没有正式工作,全靠学校里的老师或者同学给他私单过活。后来凑巧《云间春秋》需要专职插画师,一位曾经与杂志社合作的老师推荐了他。
以前《云间春秋》的设计工作都外包,后来因工作量太大、质量无法控制这才组建了设计部。设计工作不比其他,清闲时没事干,但是到了赶工的时候,不眠不休乃是常态。
正因如此,社长准许设计部的插画师们忙时在家画稿,只要在规定的时间交付就可以了。
几天前,司徒光通宵为一套丛书完成了配图,差不多早上九点准时将画稿传给了设计部主管。初春的清晨凉如水,这让彻夜未眠的他精神顿时振作起来。得到主管的认可之后,他的心情无比轻松,顺便去附近的咖啡馆吃了早餐。
回到公寓,他素来没有订阅报刊杂志的习惯,但是今天却鬼使神差的打开了信箱。那封信就静静地躺在那里,信封是便利店到处可见的白色款,地址栏贴着一张打印纸条,看起来很像是某类邮政广告。
大概是吃饱后容易感到困顿,也可能是屋内的温暖让他兴奋的神经开始倦怠,大脑中因熬夜而紧绷的琴弦也渐渐松弛。他没心情理会那封信,随手将之扔在茶几上,自己则合衣窝进沙发,深深吐出一口气,慢慢睡着了。
这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只要是白天睡觉一定要躺在沙发里,将电视机的音量调到最低,借着若有若无的声响,就像是催眠的药物一样,能让自己迅速陷入平静。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天色已经是午后红茶时分。他被电视机突如其来的大声吵醒,耳边充斥着的都是电视购物的叫卖声,有个四五十岁的老男人声嘶力竭地狂吼,竭力表现出对自己售卖商品的骄傲:“只要999,只要999!”
他闭着眼睛在茶几上摸索着遥控器,最后却将那封信抓在手里。
司徒光是家中独子,父母双亡后与其他亲戚往来甚少,可以说除了广告几乎不曾接到过什么信件。他撕开信封,心想这次广告页似乎很薄的样子。
从信封里掉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大约五六寸的黑白照,背景是一座江南水乡俯拾皆是的雕花飞檐大宅,宅前有老幼十人,前排四人都是坐着,后排六人站着。
前排的四人中,有三个约莫三十岁至四十岁之间的男人,其中一人的膝盖上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后排中左边四人是清一色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右边也有两人,看衣着身高都与左边的男孩差不多,但是脸上却被黑色污迹遮盖,看不出原有面貌。
司徒光端详着相片,越看越觉得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作为一名画家,他对事物的形象有着准确久远的记忆力,虽然时隔将近三十年,但是他仍然立刻便认出这栋大宅就是自己幼时曾经居住过的老房子。
不仅如此,合影的十人中倒是有两人可以马上识别。
前排右起第一个是年轻时的父亲,而他怀里抱着的五六岁小男孩不正是自己吗?另外两个中年男子外貌与父亲十分相似,如果他估计不错那应该正是他的两个堂叔。
可是怪异的是,司徒光完全记不得小时候曾经在大宅前拍过照。从照片上看,当时自己也有五六岁,是差不多快上小学的年纪,按理说不可能毫无印象。
最关键的是,究竟是谁邮寄这张照片给自己?对方所为何事?到底是何居心?
司徒光将信封反复看了几遍,收信人地址用A4纸打印后贴在地址栏,寄信人地址一栏则为空。信封上有两个邮戳,一个是这里附近的邮局,另外一个盖印则显示“申江市云翔”。
云翔镇,正是司徒光出生的地方。
这张照片凝视得久了,有种摄魂夺魄的不适感。尤其是后排右边两个脸部被涂黑的男孩,浑身散发着引人颤栗的恶寒。如果说父亲身旁的两个男子是堂叔的话,那么两位堂叔身后的六个男孩是谁?
司徒光出生在九十年代初期,当时已经奉行独生子女政策,他的两个堂叔正如他父亲一般膝下唯有一个孩子。何况其中一个堂叔的孩子是女儿,二人都只比司徒光大两岁,按照照片中司徒光的年纪比照,根本不可能是身后的这些男孩子。
他们是谁?为什么自己毫无合影的记忆?
如果父亲还在世,或许可以征询父亲的意见。可惜在父亲过世之后,司徒光与两位堂叔联络极少,难道需要专程回去一次吗?
或许寄信人的意图就在于此。
司徒光的运气一向不太好。按照设计部主管的话说,他明明拥有出众的绘画天赋,无论画技与创作水平都要胜过同辈许多,却总是盼不到伯乐,因此他从美院毕业至今,始终是个怀才不遇的落魄插画家。
这或许是他周身总是散发着一股郁郁寡欢之气的缘故。据说有位美院的教授这样评价过:这孩子的作品中透着浓烈的悲伤,过于强大的感染力让人心生嫌弃,这与当今的流行不相符合啊。既然与大众审美不一致,难怪无人欣赏。
林碧珊对这个评价深以为然,司徒光总是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同事们都对他敬而远之。若非两人数次巧遇,司徒光又对她表露出特别的关心,林碧珊也不太乐意和他接近。
她拿起照片反复看了几遍,只觉得站在司徒光父亲背后的那两个脸部被涂黑的少年瘆得慌,除此之外,这张照片看起来不过就是全家聚在老宅门口合影留念而已,固然宅子看起来雕梁画栋,但是这类建筑在江南水乡并不算罕见,唐园之宏伟要远远胜之。再说司徒家曾经是个大家族,有这么栋宅子也毫不稀奇。
“不知道寄信人出于什么目的。”司徒光苦笑,“这几天来我无法专心工作,稍有空闲就会思考这张照片的由来。可是虽然我身在其中,但是却毫无印象,而我父亲身后的这两人,看多了让人心里发毛。”
林碧珊凝视照片良久,指着他父亲膝上的小儿问道:“这个是你对吗?抱着你的是父亲?那你父亲身边两个男子是?”
“我的两个堂叔。”
“那你堂叔身后的四个男孩子呢?是你的堂兄弟吗?”
司徒光摇头,“不是。我那两个堂叔与我父亲差不多时候结婚,分别生有一子一女,他们都只比我大两岁而已。照片上的男孩子起码有十一二岁,不可能是他们的孩子。”
林碧珊继续说道:“你不觉得这张全家福很奇怪吗?全部都是男人,你的母亲呢?你堂叔们的妻子呢?还有,你出生于八十年代,那时候彩色照片已经普及,这样重要的一张全家福居然是黑白照,这不是很不合理吗?”
司徒光听到她这样说,原本就阴郁的神情变得更加灰暗,长长的眉毛微微向下,他本来的长相算得上清秀,今天却显得凄苦。他有一旦陷入思考就会绞动手指的小习惯,让他看起来像是嗅到危险的小兽,带着三分神经质。
“她在我差不多三岁的时候离家出走,所以我对母亲的印象很淡。至于照片中为何没有女人,我想是因为老宅连着祠堂,我们镇里人家规定女子不能踏进祠堂,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吧。而黑白照片么……可能是镇上毕竟不如市区时髦,彩色摄影尚未普遍的缘故。”
他说这些的时候深深皱着眉头,看起来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共事两年来,司徒光总是给她一种愁肠百转之感,他患得患失,做事犹豫不决。固然看起来似乎是个瞻前顾后三思而后行的沉稳之人,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为人纠结兼具选择性恐惧而已。和他说话,有时真是百爪挠心,恨不得给他两巴掌。
“那你觉得是谁寄给你的呢?”
“我的母亲。”
“你的意思是说,当年你的母亲罹患抑郁症,因此抛夫弃子离家出走。如今她痛改前非想要寻回儿子,先寄给你一张奇怪的照片试探?”
“是的。”
林碧珊顿时啼笑皆非,真怀疑刚才司徒光落水的时候,漂白水进了他的脑子。
“你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还有什么顾虑吗?直接来找你不好吗?何必要使用这种故弄玄虚的方法?万一你猜不透照片的秘密,她就一辈子和你打哑谜吗?”
“或许……她有难言之隐。”
“哦?”
“我记得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哭闹着要找妈妈。”司徒光回忆往事,神情很是落寞,“父亲怎么劝我都不听,他突然暴怒着说:你妈妈已经死了,你不用再找了!”
说到这里,司徒光模仿其父亲的说话语气,形状凶狠、声音低沉,倒是让林碧珊微微一惊。
“我哭得更厉害。两位堂叔闻讯赶来,他们胡乱安慰我,后来他们以为我睡着了,就悄悄地说我母亲是有了一个相好,相约私奔。”
人妻与人私奔的确很不名誉,何况又是在90年代的云翔镇。
“所以我怀疑我的母亲当年为了逃避压力而离家出走,现在她寄给我全家福的照片就是为了告诉我,她回来了。”
林碧珊不敢苟同,如果他的母亲有意回来寻找儿子,索性向他说明缘由向他道歉也就是了,何必使用这种奇怪的方式呢?算是考验儿子的智商么?
“那么为什么要涂黑这两个少年呢?”
司徒光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
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了,有个男同事正想要进来,却冷不防看见两人湿身相顾而坐,顿时笑道:“哎哟对不起,我打扰你们谈情说爱了。”
司徒光不知是尴尬还是紧张,接连阿嚏阿嚏打了好几个喷嚏,林碧珊这才察觉他身上还穿着那一身湿漉漉的长衣长裤,急忙叫他去男更衣室换身衣服。
司徒光依言走到门边,忽然转头说道:“碧珊,你周末陪我回一次云翔镇好吗?虽然那栋老宅已经在二十多年前烧毁,我还是想去问问长辈们有没有见过这张照片。”
云翔镇带给林碧珊的回忆很不好,她本想拒绝,眼前司徒光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她,这让她心中一软,就这样答应了。
3
“我对这张照片没有印象。”
接过司徒光递来的相片,司徒家两位长辈互相对望一眼,然后其中一位年龄稍长的堂叔用平淡的语气这样答道。
云翔镇地处本市郊县东北角,那里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所谓五里一纵浦七里一横塘,水道密布好像蜘蛛网。此外,有一条宽阔的大河将云翔镇与邻市隔开,水路交通异常发达。
正因如此,清初云翔镇成为江南棉布贸易的几大中心市镇之一,素来有“金云翔”之称。而镇上也是大户云集,照镇志记载,在乾嘉时期,以木棉、田粮、布匹为业的商户众多,后人将其中财力最为雄厚的几家称之为“一象二牛三条黄金狗”。
而司徒家就是三条黄金狗中的一户。
至于司徒家以后如何人丁凋零家境败落,林碧珊想这是世间不二之规律,依靠人力无法改变。如今司徒家留在云翔镇的只有司徒光堂叔二人,一个加盟了一家连锁便利店,另外一个是镇政府办公室里编外打杂的合同工。
而他们的孩子则无一例外的搬到了市区居住。
两位堂叔受到经济条件的局限,两家人仍然居住在靠近河道的老房子里。房子格局怪异光线昏暗,待久了给人一种昏厥般的压迫感。那并不是以前司徒家的房产,而是政府没收司徒家产业后对他们作出的补偿。
他们对司徒光的拜访毫无欢迎之意,一人冷淡客套,另一个索性缩在客堂的角落里抽烟,根本不与司徒光打招呼。
林碧珊和司徒光站在装饰古朴的客堂中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留下来不是,可要让他们就这样离去,也不甘心。
幸亏事有凑巧,大堂叔的女儿司徒兰当天带着三岁的儿子回娘家,她比司徒光年长两岁,早早结婚生子。他们小时候关系亲近,常常在一起玩耍,因此此次相见分外高兴,她拖着司徒光的手不肯放,连连邀请他们一起吃个午饭。
司徒兰今年二十七岁,外貌端庄,虽说不过是堂姐弟,但与司徒光居然颇为相似。其实不仅司徒兰,从两位堂叔的样貌中也可以推断出司徒光若是到了六十岁,差不多也是这个模样。
这家人的基因真是强大。林碧珊边吃边想。
餐间,司徒兰不断回忆过往,她在市区一家外贸公司担任采购,因此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她说了很多幼时往事,动情处就连司徒光这张扑克脸都露出略带羞赧的笑。
“话说你小时候最怕下水了,每次夏天游泳都要紧紧拉着小耘的手。你记得不,有次你还把小耘的游泳裤给拽下来了,害得他光屁股。”
司徒耘是二堂叔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区里的一所重点小学教语文,他作为班主任,工作非常忙碌,很少回家,目前在学校附近租住。
司徒光笑笑,他放下筷子拿起杯子喝茶:“没办法,你知道我怕水。只能对不起小耘了。”
司徒兰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她幽幽叹了口气,“不过这也难怪,你更小的时候差点在澡盆里淹死,婶婶她……哎,一定是那时有了阴影。”
屋子里忽然就沉寂下来,林碧珊看到大堂叔微微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午后,他们便向他们告别,除了司徒兰略做挽留之外,两位堂叔都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原本僵硬的表情都生动起来,居然还说了一通有空常来玩之类的违心话。
在赶往老宅的途中,林碧珊顺便欣赏古镇风景。之前虽然来这里住了几天,只在所谓的风情街和唐园附近逛了一圈,并没有去真正的镇中心,同时又发生了好几件破事,让她颇为败兴。
但让她有些失望的是,云翔镇除了那些用来吸引游客的景区之外,其余地方都显得十分破败。众多河道在古代为小镇带来勃勃生机,现在却成了小镇经济发展的阻碍。由于有大河阻隔,本市无法将地铁延伸到小镇,因此即使城市如此梦幻却无法带给小镇同样的繁荣。
小镇是繁华都市的陪衬,即使借着历史遗迹的旗号开拓旅游业,也并无更多特色和卖点,在周边一群千篇一律的古镇老街中并不显得出色。
司徒家老宅焚毁后被改建成一家电影院。司徒光说当初老宅无故失火成为一堆废墟,司徒家三兄弟收入微薄也没有能力修葺,于是索性将老宅所在的地皮卖给了镇政府。后来由镇政府出面修建了一家电影院,由于人少,一般电影院只在周末开放,平时只有一个退休返聘的管理员值班。
从外观看,电影院老土而陈旧,没有任何昔日古宅的影子。两人绕到电影院后门,只见临水矗立着一道石墙,墙顶雕花,像是某样建筑的遗迹。
石墙上密密麻麻都是小字,凑近一看似乎是人的名字,但是这些名字之上被人用石块之类的东西横七竖八写了很多字,勉强可以读出的是什么“杀”、“报应”、“天谴”之类的字。
司徒光上前仔细看着石墙,伸手轻轻抚摸随后叹道:“这道是以前祠堂的内墙,没想到还留着。估计算是文化遗产所以被保留了吧。”
大概是在后院的时间待得久了,一个貌似六十五六岁的老头捧着一个大瓷缸神情警惕地盯着他们,“你们是谁?要做什么事?今天电影院不开门。”
林碧珊解释说他们是市区来的游客,听说这里有老宅的遗迹,所以赶来看看。
老头打开茶缸盖子喝了口水,哼哼道:“有什么好看的?这里以前是户有钱人家的老屋子,现在都烧光啦,只剩下后面那堵墙。那里晚上常常闹鬼,不是女人哭就是小孩哭。”
司徒光的脸色忽然变了,突然冲到老头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几乎要将这矮老头提起来,呵斥之声疾言厉色:“你有证据吗?胡说八道!”
老头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听见过。”
司徒光猛然将他一推,老头一个踉跄坐倒在地,手中的茶缸摔在地上发出老大一声响,热水泼了一地。
林碧珊从未见过司徒光如此恼怒,他以往总是不声不响,虽然任何人被说家里闹鬼总不会高兴,可是他的反应仍然让她觉得像是见到了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