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找了，我从来不用麻药的。”冷敬卿轻轻说道。
漪澜立刻转过身来，将盛着药和工具的托盘塞到织田信长手上，手指一错点燃以酒为燃料的灯，将一柄及其小巧精致的银刀细细炙烤着。
“停车！”漪澜提声喊道，又转过身看着冷敬卿的眼睛说：“会疼，忍着点。”见他轻轻点头，漪澜深吸口气再不迟疑，轻巧地开始去除伤口处的腐肉。并没有出什么血，只是从伤口中慢慢渗出来，一丝一丝的，像沙漠里挣扎流动的河流，不是不想奔腾，而是没有办法。
刚才颤抖不止的手此刻稳定异常，此时她不能有一丝的犹疑彷徨，不能。
看着去除过腐肉的地方慢慢沿着肌理渗出的血丝，她忽然想到一个不相干的问题，难怪他身上的香气淡得几乎闻不出了。
最后一刀割完，她立刻拿起托盘上的一只小瓶，拔开塞子迅速而轻柔地将其中银色的药粉洒在创口上，撒完再拿起一瓶继续撒，最后十几瓶药粉全被她撒光了才终于罢手，拿起洁净的纱布轻轻覆在伤口上，再一圈一圈地缠上绷带固定好，擦干净他身体上的血液尸液，最后轻柔地抖落掉衣衫上的污浊液体，小心翼翼地系好衣带，盖上狐裘。
完成了这一切，漪澜脱力似地瘫坐在软垫上，方才强自支撑着的冷静理智在这一刻崩溃，泪水连续地流下来，砸在地上的声音带着悲伤到极点的节奏。
忽然扬手狠狠抽在脸上，白皙如玉的脸颊上立刻红了一片，火辣辣的疼痛却丝毫不能缓解心里的痛。
再次扬手，还没有落下就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凉意。
“傻瓜！不要管我！”漪澜哭喊着，“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都怪我，都怪我……”
冷敬卿不说话，只是慢慢伸出手将面前哭得声嘶力竭的女子轻轻拥在怀里。
“我真傻，我为什么就没有发现你伤得这么严重？我为什么就没有发现你一直在流血？我为什么就没有发现你身上的香气淡了？我为什么就没有发现你呼吸一直轻得那么不正常？我还和你发脾气，一直让你说话，给你压那么多皮裘，最后还碰上了你的伤口，我真是个大坏蛋……”漪澜口齿不清地说。
“不哭，这怎么能怨你呢。是我不该瞒着你，让你这么伤心，不要自责，你什么错都没有……”冷敬卿忽然笑起来，“真好，你终于痊愈了。”
“你混蛋！”漪澜语气软软地哽咽着骂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多为自己想想啊？你这个大傻瓜，这样会要命的你知道不知道！疼了就叫出来，不要忍着！是不是还想瞒着我回去自己动手？哪里有你这样的人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烂掉！你为什么不用麻药啊，这可是在你身上动刀子，我看着都疼……”
总是这样，为了不让自己担心什么都忍着，不让自己知道。
其实自己都明白啊，那样的疼痛，用什么麻药也没有用啊。
其实早就对这个世界绝望了，活着，就是因为自己吧。
经历了太多，承受了太多，负担了太多，别人用一生才能领悟的，他早早地看透了。身体千疮百孔，心也早已荒凉一片。
于他，什么都无所谓，哪怕是生死，哪怕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化为骷髅，哪怕血流到流不出，他也依然沉默无波。比这疼痛多的早已受过，比这痛苦多的早已受过，还有什么能让他动容？
很久以前，曾经看着他站在那里整日整日地发呆，不说不动不吃不喝，好像一尊神祇雕琢的最完美的雕像，然而却没有灵魂。
曾经在那时与他对视，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却没有丝毫反应，那双美到极致的黑色眼眸是空洞的，好像最空旷的宇宙一角，站在一边可以看到时空彼岸。没有情绪，什么都没有，哪怕是一点点光芒都没有，比骷髅空荡荡的眼眶更加空洞。他的眼里看不到生死，看不到喜乐，看不到悲怒，看不到伤怨，而只有虚无。不是神佛那种太上忘情，而是沉郁的虚无，好像有许多已经死去的东西在其中浮沉，但是因为已经死去，便再生不出哪怕一丝人的情绪。
直到看到那双眼睛她才明白，他不是发呆，而是真正死了。
心死了。
死了的人又怎么会对世事在意。
那时候他不过十岁，孩子的年龄，却已经心死了。这不是他的错，是这个世界，太残酷，太冰冷，太无情，所有的折磨所有的不幸都落在了他身上，能活下来已经不易了。
直到那日，寒风中绽放的风玫瑰……
他的心，有那么小小的一角，终于还是挣扎着活了过来，然而其他部分依然是死寂的。在没有面对自己和雪儿的时候，他的眼睛依然是空洞的。
这样活着，实在是太残忍了……
他真的撑不下去了……
只是为了自己，他现在还留在这个世界苦苦挣扎。
“你刚才怎么把落星草都用完了，虽说止血效果好，可我也没有流那么多血啊？”耳边依然是逗她开心的话。
收拾了下心情，勉强止住了眼泪，“跟着你这傻瓜久了，我也变傻了。”
面前依然是了然的微笑，“其实没什么，看把你吓的。”
“是是是，您见多识广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关云长刮骨疗毒比起您来差远了，哪有您这样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被割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没心没肺地笑。”
“还真是差点就真的没心没肺了。”
“还贫！”漪澜看了他一眼转身让青黛继续走。
接过织田信长手里的托盘收好，看他还保持着托举的姿势就问：“怎么了？”
织田信长如梦初觉地一抖，神色复杂地看着软软倚靠在锦垫上的冷敬卿，忽然极其郑重地行礼：“我错了，大人！”
丰臣秀吉跟着他跪了下去，本因坊道策糊里糊涂地也跪了下去。
“怎么了？”冷敬卿淡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