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澜拼命地摇头,却不再流泪。
她只是笑,无比灿烂地笑,她要让他记得她最美好的笑容。
“十二年,两个月,十三天,足够了。一切有情,都无挂碍,可是我怎么羁绊了你这么久……”他的苍白冰冷的指尖细细滑过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疤,像在回味过往的点点滴滴。
奇迹般的,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已经存在许久的疤痕一点点愈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了。
女子的皮肤好像最柔滑的丝绸,好像最温润的美玉,好像最皎洁的月光,美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天地间的至美的女子一点点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最后一条疤痕在手下走到了尽头,他的动作停了下来,手指却久久没有放下。
时间好像一瞬间停了下来。
正旦之夜没有月亮,漫天的星辰却仿佛千万灯火,灼灼燃烧着,明艳耀眼。
所有的星光好像都聚集到了脉脉相望的两人身上,璀璨的,跳跃的,让人颤悸的。
一生一代一双人,眸光交汇,便是这世上最美的一道风景。
相顾无言,心有灵犀。
他们好像是天地间一切光明的来源,温暖的泉眼,美丽的汇集。
所有人都静默在原地,几乎是贪婪地看着两人。
曾经有过多少流言蜚语,多少蜚短流长,多少妒忌不满,为什么那样一个容貌尽毁的女子可以站在他身边?为什么那样一个心智失常的女子可以拥有他全部的爱?为什么那样一个看起来普通平凡的女子可以让他付出生命的代价只为了看她一眼确认她平安?
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只有她,才配站在他的身边。
“真美……”他轻轻拂开被寒风吹到女子额上的湛碧色长发,微笑着赞叹。
女子绝美地笑着,沉默。
“那些事,忘了好吗?”他轻轻问。
缓慢地点点头。
“把我也忘了吧。”他轻轻拥着女子,声音温柔。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愿意记得你吗?你以为我愿意每次一想到你就难受得恨不得把心剖出来?你以为我愿意看不到你在身边就担心挂念睡不着觉?你以为我愿意一个人看着那个混世小魔王每天闯祸还有理?我不愿意,我不愿意这么难受,我真的好想忘了你,要是我没有遇到过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可是这么难受着我还是忘不了。我不知道我忘了的事都是什么,可是所有和你有关的事我都忘不了,好像在心里扎了根,想要忘了就要把心挖出来。你真是个坏蛋,你要我活下去又要我忘了你,我怎么做得到,我怎么做得到啊……”
女子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死寂,好像冬天雪后的大地,白茫茫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他知道,一定会的,她一定会忘了他,然后一切重新开始。
“那答应我,一定要找到一个和我一样爱你的人,让他好好照顾你。”
“你又难为我,明明知道我找不到的,你不是想让我一个人再活八百年吧,太长了,太寂寞了,太绝望了。你还说你没有欺负我,你一个人解脱了,把我孤零零泡在苦海里。”女子安静地笑着,定定看着面前人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十五年,我只答应你这么久,二十岁雪儿成年,我去找你。”轻轻用手覆上他的嘴唇,“不许和我讨价还价,你要不答应我一会儿陪你一起死。”
你何其残忍,把所有的爱满满地那么卒不及防地都给了我,告诉我,你永远爱我,永远不会离开我。让我错以为,我可以幸福得象个被宠溺的孩子,让我错以为,只要抱住你,就可以拥有整个世界。
现在,你却要离开我。
寒风冷冷吹着,墨黑与湛碧的长发夜雾一般轻缓地散开、纠缠,好像要将两个人紧紧缠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
“族里的老人说,鲛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灵魂,那我怎么去找你啊?”女子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有些担心地问,忽然又高兴起来,“我会有灵魂的对不对?不是有传说如果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上一个鲛人,她就会有一个永恒的灵魂吗?”
安静地看着她,冷敬卿没有说话。
这只是一个传说罢了。
谁也不知道,死去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你要好好等我,就在那块三生石边,不许不耐烦,不许喝那个孟婆的汤,不许忘了我,不许和别的女鬼勾勾搭搭,不许先走,不许……“女子孩子气地数着,最后却说不下去了。
“还有什么?”他静静地问。
“我想不起来了,想起来做梦的时候告诉你。对了,你要天天给我托梦,记住了没?缺什么要告诉我,没我在身边要照顾好自己。”
冷敬卿失笑。
其实,也就是另一种分别罢了。
能再见到自然好,再也不见,对她又何尝不是好事?像她说的,如果没有遇到自己,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吧。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到底,还是自己害了她……
为了十万两千三百二十三个人,还是负了她一人。
舍不了她,舍不了那千万人,也舍不了那一个人。
舍不得,舍不了,所以不得。
真的……很无奈,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摆在他面前的选择都那么难。
为了不再选择,为了不再舍弃,为了不再有那种亲眼目睹离开却毫无办法挽留的无力,他不停地跋涉前行,不断变得更强一些,最后,也抵不过造化弄人。
也许不该救牡丹,这样他就不会丧失最后一点力气,他就不需要动用禁忌之术只为了拖延一个时辰的时间。
没有也许,他还是救了。没有办法看着一个无辜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可是,他同样没有办法让这个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人承受亲手杀了他的痛苦。
但,有什么办法呢?
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噩梦,怎么能让女儿再做一辈子?
真是……对不起,一直想比你后离开这个世界,这样你就不会伤心了,到底还是没有做到。
禁忌之术只有海皇血裔可以动用,他知道,可是当时还是毫不犹豫地用了,而且居然成功了。
其实心里明白,自己很可能背负着那个尊贵却沉重的血统,但是每一次这个念头在心中升起,都会被坚决地压制下去。他不愿意承认,血统,转世,一切的一切都是枷锁,他背不动也不想背。
但是今天,他有些感激自己的血统,让他能有这一个时辰的时间再看看她。
他其实是在赌,而他从未输过,这次也不例外。
再没有别的办法了。那时最后的气力耗尽,他再也没有办法控制心口那团魔物了。
可是他不能那时死去,他没有看到她平安,怎么能死?
禁忌之术,用来释放海皇之血的秘术。如果海皇之血的拥有者没有办法自然老死,那么海皇之血就无法在继承人身上生效,也无法回归上一代拥有者。之后的血统将不再纯净,族群消亡。
他不敢想为什么自己可以动用禁忌之术,但是一旦禁忌之术发动,就只有两条路:身负禁忌之术的人流干所有的血死去,或者,打开禁忌之门。
后一条路,意味着整个族群生存下去的所有希望,落在了这个人身上。他必须破解开鲛人身上的所有约束,否则,他离开的那一日,族群中所有的成员将随着他一起死去。
这样的责任,任谁也负担不起。
鲛人本有十个族群,现在只剩下一个了。消失的十个族群中,除了一个是因为海皇之血的拥有者在未成年时意外身亡而消失,其他的都是因为禁忌之门打开后没有找到破解的方法而灭绝。
一万年,多少人的尝试,却从没有人成功过。
这最后一个部族一旦消失,鲛人也就永远灭绝了。
禁忌之术一旦发动,部族会立刻召开全民大会,决定选择哪一条路。
二十年前,他的母亲因此而死。
鲛人选第二条路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冒险。
所以,动用了禁忌之术,只有唯一一条路,那就是死。
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杀死。
禁忌之术的发动很简单,只需要刺穿胸口的紫宫穴,鲛人族的秘术便会立刻感知到,开始召开会议。
从发动到被处死,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一个时辰中其实已经是一具尸体,没有呼吸没有脉搏,存在的只是意识。
离最后时限还有一刻时,会有长老告知会议结果,并且,行刑。
最后时限时,最亲近的人下手,结束一切。海皇之血回归上一代拥有者,或者下一代继承人身上的海皇之血生效。
他用这一个时辰,确认她平安。
千难万险终于相依相偎,无奈破得了生离,解不了死别。
给我一刹那对你宠爱,却没有一辈子送你离开。等不到天亮美梦就醒来,你一定要自由自在……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