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发生坠楼事件的幼儿园如今还开着,事情发生后有过短暂的一阵负面影响,可能稍稍影响了下后面一届的招生,但大家很快就遗忘了,它仍旧是封潼市数一数二的私立幼儿园。
如今园区又扩建了,外表刷得更可爱,当年那个天台整个封上了,好像里面还养起了花。盛威特意没有提前知会,找了个工作日的白天直接过去,却发现幼儿园冷清得很,并没有在上课。
今年过年晚,即便是幼儿园也还没到放寒假的时候,盛威给传达室亮了证件,传达室大爷赶紧就去叫领导,盛威发现虽然没孩子,教师员工倒是有几个在的,大概是在开会。
校长正好在,出来迎盛威,脸上很清晰的无奈,让客气都显得不太由衷。
“警察同志,您好,您今天这是……”
“还是为了当年的案子,想再来问问情况。”
校长露出“果然如此”的苦笑:“您说说,我们幼儿园还能怎样啊!当初我们园方没有推卸责任,我们承认有自己的疏忽,事后也给了经济补偿,也做了相应的安全设施改造,我们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又把我们牵扯出来,我们真是难做啊!”
“怎么没上课?”盛威问。
“那事情出了之后,好多之前不清楚的家长也知道了,追着我们问,好多媒体也过来打扰,我们只能先停课休整。”
这倒也不出乎盛威预料,那群人连受害者家属都能去找,自然不会放过幼儿园。但眼下门前如此清静,也证明热度过去得很快,哪怕是一条人命。
“我今天来不是想追责的,只是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现在要重新调查总要再看看。记得什么照实答就行,不用太紧张。”
“我们肯定配合,就希望别再让我们幼儿园受牵连了。”校长年纪不算大,看起来和盛威差不多,但头发白了不少。盛威发现那种不耐烦的表情似乎是这个人天生的,这不是张有亲和力的脸。
“我们就做错了一件事,就是雇了个疯子。说实话当初我们要是知道她孩子之前死了,根本不会用她,我们在这方面确实失察,哎。”
“为什么你们会觉得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反而会去伤害其他孩子呢?”盛威实在忍不住,还是说出了口。
校长有些愕然,不知该作何回答。
“正常的逻辑不应该是因为失去了孩子,所以才会对其他孩子更好吗?”
“您说的那是好的情况,那也有不好的啊,我们不能赌啊,谁敢用精神不稳定的人啊!”
“所以照你这么说,受过打击的人都没有工作的权利了?一旦他们的身边发生什么事,他们就会变成主要怀疑对象。就因为他们受过伤害?”
“得,我说不过您。”校长知难而退,满脸堆着不真诚的笑容,“您需要我们配合什么?”
盛威深吸一口气,决定说回正事:“我要出事那年校内的通讯名录,包括所有的员工,学生以及学生的紧急联络人。”
“可以,我去找一下,您稍等。”
“我可以自己在学校里转转吗?”
“当然可以,不过天台已经封了,现在就负责搞园艺的老师手里有一把钥匙,我都没有,他今天不在。”
“没事,我就随便看看,不一定非要上去。”
“好,那您自便。”
校长转身回去准备名录,和迎上来的老师嘀嘀咕咕,盛威没太在意,转身就出去了。他对这个学校不陌生,他家两个女儿也是上的这所幼儿园。说起来这件案子早就和他有关联了,等于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或许那个时候他就该上心的。
可人就是很难仅凭该与不该来做事,情感会趋势人做不同的抉择。如果完全站在路人的角度,站在遥远的地方,听闻一件幼儿坠楼的惨案,可能单纯的愤怒,可能冷静地分析情况,可能去做“该”的事。
然而一旦自己的孩子就在旁边,很可能和坠楼的儿童处于相同境遇,甚至选择关系,人的第一反应就会变成庆幸,庆幸不是自己的孩子。
这样的人性谈不上卑劣,但确实很软弱。
盛威走进出事的那栋楼,脑中回忆着结案报告上面的描述,当时说的是何静沉打开天台的门,独自在上面透气,孩子自己跑了上去,何静沉想把她带下去,孩子不配合,期间发生了一些拉扯,孩子从天台边缘,广告牌子的缝隙间掉落。
没有听见呼救,楼梯上附近没有拖拽痕迹,孩子身上没有挣扎伤,另外在天台门把手上,和天台边缘都找到了何静沉的指纹,但并没有找到孩子的指纹也佐证了孩子是自愿上去的这点。
那个年纪的小孩会自己跑上天台玩是可以理解的,尤其爸爸都说那个孩子很顽皮,当天又是老人跟着。奇怪的是何静沉如果真如她所说,是临时起意回来处理一些事情,怎么会刻意跑到天台透气。
如果真相真的像何静沉所说,她压根没上天台,那么事情就麻烦了。首先有人做伪证说在天台看见了她,更可怕的是还有人能把指纹加进已经封锁的现场里。
答案昭然若揭,真如他太太所说,这件事警方内部也有问题。
其实盛威并不是没有这样想,从一开始他就隐约察觉,这案子太简单了,真想搞错也不是那么容易,但假如要故意搞错,就需要内部层层配合。只是盛威并不太愿意这样想,他的思维每每触及此处就会有意绕开。
直到此刻他站在天台那扇换过的门前,透过玻璃,望向孩子当初掉落的位置,他心里清楚自己必须面对这个可能性了。
学校只有一侧门朝着大马路,剩下三面都挨着不太宽的单行马路,孩子坠楼这一面是背面,旁边的居民楼都离得远,更近的是一排底商。
盛威绕出去看了,从底商窗户的高度如果不刻意往上看,是看不到天台上的人的,更何况还有巨大的广告牌。不过如果有人刚好坐在窗边,而天台上的人也站在边缘,应该也能看到。
这几家商铺当初也都是留过笔录的,不过盛威问了问,发现正对着的三家都是这三四年换过东家的,之前问话的人都不在这儿了。
现在实体店铺生意都不好,加之做生意的大多有点迷信,看见那种场面,想转让也是正常。当初其中一家铺子的老板说在天台晃见了一个女人,没看清模样,只记得穿了件蓝色的衣服。那个老板的联系方式现在还找得到,就算换了,盛威也有办法找到新的。
能说出衣服颜色,大约也不是空穴来风,如果不是何静沉,就可能是别人。何静沉是普通人,不应该有人刻意去陷害她。凶手如果真的另有其人,为什么会选她做替罪羊,是偶然还是必然?
而且能左右调查的走向,促使何静沉快速被定罪,这只能证明一点,那就是凶手不是普通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何静沉会做这种疯狂举动,盛威多少能理解一点了。
假如她觉得头顶的乌云太厚了,怎样的光都照不透,她除了变成陨石砸下去,一损俱损,还能有什么办法让人看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