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们的员工名录,我们登记都很全的,临时工都有记录。”
办公室里校长把整理打印好的表格交给盛威,底下垫着的是学生资料档案,“学生的登记表都在这儿,上面都有家长的联系方式。不过过去那么久了,我也不能保证这些人都还联系得上。”
“谢谢,这就够了。”盛威随便翻了翻,就卷到一起塞进了口袋里。
“我们园方也希望有个结果,不然啊这事没法翻篇,对我们的口碑也有影响啊。”
说来说去,园方在意的不是当年那个男孩的命,不是凶手,更不是不久前才殒命的何静沉,只是自己的名声。
人的立场有些时候真的能凌驾于“人”本身之上。
“下面的话,就当我是随便问问,您随便答就行。”盛威问,“何静沉在这儿上班的时候,您对她的印象是什么样的?”
“那时候我们扩大了招生,本来就缺人,一个生活老师怀孕休假,我们急着要人,她的学历虽然是差了点,但我们看中她有护士基础。”
校长回忆起初见何静沉,她穿着白衬衫黑裙子,不施粉黛,消瘦简素,颇有些旧时知青的气质,当领导的见了就喜欢。那时的何静沉和前不久直播里的,真是判若两人,
“她是个很细心的老师,说话也细声细气的,没见和谁红过脸。但她不算开朗,和大家的关系都是淡淡的,不会去参加聚餐啊什么的。现在想来她的性格是有点阴郁,不过人嘛各种性格都有,她对孩子还是很温柔的,我们也都没当回事。”
“事发那天您在这里吗?”
“我在,不过当时我在办公室,不是这一间。”
“您没看见何静沉?”
“没有,我其实没太关注她那天什么班。”
盛威点了点头,没问再多,就先离开了。校长要送他出去,他推拒了一下,校长也就停下了脚步。
之后的几天盛威一直在联系那些人,看看哪些还联系得上,哪些愿意配合。只要是愿意说上两句的人,盛威都会问两个问题,当年出事时是否见到何静沉了,在他眼里何静沉是怎样的人。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记录员,每天对着电话在本子上写写写。现实办案常常都是不那么酷的,全副武装,枪林弹雨,高科技追踪,刑侦天才都是罕见,更多的是枯燥的走访,大量费事费力的摸排。
线索很多时候就藏在某个人无意间说的某句话里,所以不能有丝毫的放松警惕。
所有人对于何静沉的评价基本一致:很柔和,从不与人起争执,对八卦都不感兴趣,不太凑群,也算不上孤僻,总之做人并不出挑。和大家关系都是不好不坏,不会去参加聚会,也不和人交恶,虽说有点边缘,也不惹人讨厌。对自己的事情提得很少,从来不说老公怎样,只有谈到幼儿园孩子们的事情时会接话。
这或许不是何静沉天然的性格,从栾安洋以及何静沉的朋友那里拼凑出的她从前的样子,也是活泼开朗,表现欲强的,然而轮番遭受亲人离世的打击,她对这个世界的依赖度越来越低,对亲密关系也不再怀有期待。
但这也导致了她在出事时难以牵动周围人的神经,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是好像看见了也好像没看见,她也早已不习惯向人祈求什么了。
盛威难免想起那次在警局里擦肩而过,何静沉朝他呼救。也许那一刻就是何静沉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信任了,可那个时候盛威并没有回应。
在盛威联络的这些旧人里有两个是重点,一个是幼儿园的老师,姓乔,一个是幼儿园的安保,姓张。张姓保安现在仍然在职,只是盛威去的那天不在班而已。乔姓老师已经辞职去了外地,号码换了,盛威是通过其他亲属才辗转联系到的。
这两个人当时都有向警方提供疑似在天台见到何静沉的口供,结案档案里有他们签字的口供存档。
然而,乔老师在电话里对盛威说:“我当时在我们外面的一个水池边刷东西,正好看到何静沉进楼,她蔫巴巴的,也不和人打招呼,我问了一句怎么又回来了,她可能是没听见。我就记得她穿件蓝色的衬衣和白裤子,头发是散开的,披肩,我们平时上班头发都是扎起来的。我没见到她上天台,我就和警察说我看见她进楼了,大概几点,其他都没说过。”
张姓保安说的则是:“我那天一直在巡逻嘛,开放日人多,门也开着,我们都不敢坐一会儿,来回来去绕着楼转。我转到西边那栋楼旁边时一抬头,刚好能看见那栋的顶楼,我就看见有个人影晃了过去。我也没看清脸,就看见她散着头发,穿的衣服好像是蓝的。我当时是想上去看看的,结果忘了有个什么事,就给岔过去了,再后来就出事了。”
“你确认没有指认过何静沉吗?”盛威问保安。
“警察拿何静沉的照片问过我,我就说了像,别的没说。”
“你确定自己没有说过就是她?”
“哎呀,”张保安突然改口,“我也记不清楚了。”
后来盛威又通过经营注册联系上了作过证,搬走的那个店主,店主的说法是:“我就记得我当时正好在擦窗边的桌子,就看见幼儿园的楼顶站着个女的,她是侧背对我的,我就觉得还挺年轻的,也没注意。肯定是幼儿园老师嘛,当时我就这样想。后来警察来问,我就看见什么说什么了。”
“他们有拿照片让你认吗?”
“认了,我忘了几个人了,反正我就看其中一两个眼熟,但具体是不是我也不知道。”
“当初的问话上都有你们的签字,你们签的时候有看上面记录的内容吗?”
盛威问了他们每个人这个问题,他们的回答大约都是签了,但具体内容看没看,他们已经不确定了。
人的记忆就是不稳定,不牢固的,人在回忆一件事时每一次都会有细节的偏差,这个偏差也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大,这些盛威是清楚的。但这三个人都不记得自己当时准确指认过何静沉,这就很奇怪。因为在结案记录里他们的证词都清楚指认了何静沉,并且签了字。
盛威试图复盘当时可能的情形,有一个指出那个人像何静沉,警方就可能去拿何静沉的照片给其他两个人认,但无论如何只要没有肯定,何静沉顶多被侦讯,不至于被直接扣押。然而结案报告上清清楚楚显示的是有人指认何静沉在案发时在天台,这其中的差别不言而喻。
如果这三个人的记忆没有同时出错,那么结案报告就有问题,证词也好,签字也好,一定有作假。这也就印证了盛威之前的猜想,何静沉的入狱是一场安排,警局内部的人不可能没有牵涉其中。
既然如此,首当其冲就是崔之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