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警局内部出了问题,这事非同小可,盛威不知道涉及多少人,也不知道背后牵扯多大。他宁可去想可能是同事们破案心切,美化了证据细节,无意间导致了案件方向出现偏差,也不愿意去想另一种可能。
可盛威心里已经很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想与不想也不会改变事实。如果当初那个凶手有能力让警局内部开路,牺牲何静沉这个普通人,那么他这个底层小警察也同样容易变成炮灰。
盛威不傻,他在分不清敌友之前必须先保护自己,于是他避开了自己的猜测,只是将他走访到的疑点总结下来,交给局长,拐弯抹角地说:“现在看来当年的证据链确实有点问题,当然,可能只是不太严谨,不影响结果,但既然要查,我想能不能把当年负责这个案子的同事都集结起来,再来核对一下这些证词证物。”
“盛威啊,你能这么上心,我挺欣慰的。”话虽如此,局长却一直低着头看一份文件,没有抬眼看他,“但是吧,隔了这么久,你再去问证人,他们说的肯定不一样,这不能证明什么嘛!当初的同事很多都调到别处去了,你看崔老都退休几年了,不好因为这种事麻烦人家吧。”
“这种事?”盛威脱口而出。
这下局长抬头看他了,用眼神反问“有什么问题”,带着些许不耐烦。
在那一刻盛威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让他去查不过就是应付差事,没有人对他抱任何期望,也没人真的想翻案,所有人都在等着热度过去,发个查了但没查出问题的通报。所以他不能查出任何问题,更不能兴师动众。
他微微泄了气,却仍然坚持问:“那我可以继续查下去吧。”
“你想查就查。”局长不当回事地说,“不过你有空也多陪陪家人吧,她们现在正需要你。”
盛威没回答,站起来转身出去了,肩膀微塌,看上去有点颓废。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局长摇头叹气,显得有点无奈。只不过盛威没有看见。
回去自己的工位,盛威收拾东西就离开了警局,他没打算放弃,但难免有些丧气。他看时间知道女儿应该在复健,就赶去了医院。
不过等他赶到,复健也结束了,他刚要进门就正好看见太太推着女儿出来,三个人突然面对面,气氛居然有一丝尴尬。
“你怎么来了?”太太问他。
“我算着时间来接你们,我们在外面吃吧。”
“今天不忙吗?”
“前几天密集走访,怕回家电话不停打扰你们。今天没事了。”盛威要去推轮椅,太太挡开了他,他有些诧异地站在一旁,“怎么了?”
“还是回家吃吧,我找了个做饭的阿姨,烧菜不错,比外面卫生。”
说着太太就推着女儿往前走了,仍然是上了自己的车子,盛威跟在后面,发现女儿全程都没有转头看他。最后盛威只能开着车跟在娘俩的车子后面,一路回了家。
他们到家不久阿姨就来了,做菜确实很麻利,盛威想帮忙都觉得自己添乱。他只得又出来,努力和女儿搭话:“阿姨是哪天来的?”
“三天前。”女儿低着头看手机,不看他。
“只做饭吗?”
“上午待一会儿,下午待一会儿,这样妈妈就能去工作了。我不想拖累妈妈。”
女儿小学都没毕业,有的时候神态已经像个大人了,这让盛威隐隐忧心:“你不是拖累。”
“骗人。自从我变成这样,你就不愿意回家了。”女儿干脆地旋转轮椅,背对着盛威。
盛威用力抿了抿嘴唇,几乎快要把上半身折叠在膝上,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女儿能不能听明白。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失败,他难以表达自己的内心,同时也看不到孩子的内心。
或许在经历了那场事故之后,孩子确实长大了,而他了解的还是以前那个快快乐乐的小朋友。
“欢欢,你知道吗,爸爸从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想当警察,那时候我做梦都想有身警服。后来我很努力很努力才考上警校,我学习没有你们那么好,脑袋笨。”盛威慢慢说,他能感觉到女儿在听,“我的想法一直很简单,当个好警察,把坏人都抓起来,我也确实一直是这样做的。可后来,我的腿坏了,爸爸原先跑步第一名,现在只能单腿跳了。”
听到这儿女儿微微侧过了脸,不知道是感兴趣还是担心。
“腿坏了,大夫说总得落点不便,我也不能继续做以前的那种警察了。我那个时候很难过,感觉天都塌了,我原来以为我这辈子最难过的槛就是那时候了,现在我才知道那根本不算什么,那时候的难过还不及知道你们出事时的万分之一。”
女儿再次旋过身去,还往前走了一块,她有点难过,但不想被看到。
“我知道你很痛苦,妈妈很痛苦,我也很痛苦,我们都没有办法多帮对方分担一点,我们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可是,姐姐不在了,我们谁都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对不对?”盛威抹了一把眼泪,这时候阿姨从厨房走出来,他有些难堪地侧过了脸。
“爸爸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你想要爸爸一直陪着你,爸爸不去工作也可以,可那样你真的会比较开心吗?我很想妈妈像从前一样开心,想你像从前一样开心,可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
爸爸妈妈都不是无所不能,也都没有那么坚强,我们只能尽量去做自己能做的事,只有这样才能假装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自从阿姨来了就回卧室休息的盛威太太其实一直在听,她说不上来自己是理解还是不理解,她只觉得有苦说不出。她的潜意识里可以理解,情感上却难以接受,身处这种境遇最切实的感受就只有痛苦,如果亲人都无法分担痛苦,那人活着到底在指望什么。
如果抱在一起同样是痛苦,那么分开会不会反而好遗忘一些?
晚上盛威留在家里,两个人仍然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始终没有交谈。有一度他们都想和对方说话,看见对方脸的瞬间却又同时咽了回去。
“你要忙就去忙吧,真有什么事,我会叫你回来。”
两个人背对背躺下,中间隔着足有一人的距离,最后也就只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