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有一阵子不回来了，”回忆起往事，赵秀敏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到最后才慢慢消失，“有个两三年的过年都没回来，问他为什么也不说，我就当是跟家里吵起来了。”
“他这次回来的原因有和您说吗？”盛威问。
“什么原因？”赵秀敏很敏锐，“他只说是辞职了。”
盛威犹豫了一下，李明哲辞职的原因是否应该说出来，他没有对李明哲父亲说是看出父子关系不好，怕会对李明哲造成更大心理压力。他看得出来赵秀敏是真心关心李明哲的，也许说出来更好。
“他是因为职场性骚扰被开除的。”
赵秀敏眼睛都瞪大了，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当然，我现在已经有证据能证实他是被冤枉的了。找合适的时间，我会想办法为他洗清冤屈的。”
“怎么会这样啊……怪不得，怪不得他这次回来人都瘦脱相了，看起来心事重重。”
“他的情绪不太好吗？”
“何止不好，感觉魂都没了，经常说着说着话就发起呆，好像在想什么事。”
“您没问他？”
“问了，不说。怎么说呢……我是觉得他有点奇怪，就好像……”赵秀敏绞尽脑汁想词语，终于想到了合适的，“紧张！”
“您是说他看起来很紧张？”
“对，他整个人的状态就感觉是在躲什么东西，是躲回家里来的。”
“他走之前来见过您吗？”
“他走了？”赵秀敏很意外。
“嗯，昨天走的。”
“他上次来看我，有个把月了，当时倒是没说什么时候走。”赵秀敏仍然纠结在“性骚扰”这个罪名上，惆怅地说，“怪不得会变成这样，原来发生了这种事……他不会犯那种错的……”
离开启智学校，盛威在陌生的街上慢慢行走，脑子里整理着刚刚赵秀敏说的话。赵秀敏觉得李明哲精神紧张，明显是心里有事，她以为是因为被开除，盛威却不这样觉得。
虽说被难得信任的朋友背叛，被拖出公司，对李明哲的打击是很大，但他如果要躲回老家，不会又在封潼待了大半年。老家从来都不是李明哲的避风港，他应该清楚就算蒙冤受辱，也很难从这里得到安慰。
而且这件事的真相他很清楚，如果他想倾诉，大可以和赵秀敏讲。他不想讲，是他打定了主意要瞒，那按他的性格，他应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不会让人看出端倪。所以让他紧张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另一件。
那件事一定比被污蔑还大，大到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盛威推测李明哲回来大约是因为家里厂子出问题，他是想帮忙的，可他为何藏着钱不肯给，又为何突然回封潼呢？
李明哲改变主意的时间和何静沉自杀很相近，这两者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事到如今盛威才意识到，没有上面批准，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来调查，受到的掣肘还是太大了。如果他带了人来，是公开调查，那么他现在完全可以通知当地警方协作，去银行调监控，确认李明哲是几号去办业务的，又为什么走。
可他现在就一个人，也不好和当地警方说是办这个案子，就算他找到银行去，银行经理都未必给他这个莫名其妙的外地警察面子。
思虑再三，盛威还是决定先回去，只要找到李明哲，一切自然都清楚。他计划明天早班车就回封潼，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忍不住捶了自己脑袋一拳
他居然忘了找李明哲的父亲要李明哲新的联系方式。真是岁数大了，脑子缺油了。盛威恨铁不成钢的“啧”了自己一声。
于是盛威站在路边给李明哲父亲打电话，电话接起来对方背不下自己儿子的电话，喊妻子报电话号码。就在这时盛威听到后面还有个男声，一直嚷嚷着要钱去买什么东西，李明哲的父亲嫌吵，还将电话拿远，骂了一句“闭嘴”，然后跟盛威解释是骂自己小儿子。
盛威什么也没说，记下李明哲的号码就挂了。
想来李明哲这个弟弟就只比他小两岁，如今其实也过而立之年了，居然还在家里闹着要钱花，李明哲父母对这俩孩子的差别对待一目了然。
原以为拿到号码就能联系上了，谁知一打发现李明哲欠费停机了。盛威之前找李明哲的前同事要过他的微信号，加好友申请发出去，一直都没通过。
很奇怪，这个人就像是故意要隐身一样。盛威原本只觉得李明哲或许知道什么，现在却愈发觉得李明哲问题大了。
欠费停机是吧，那他就做个好事，把钱给交了。盛威查了一下，李明哲欠了五十多块，直接就给补上了，过了一会儿电话就能打通了。
只是等待音响起来盛威才想到李明哲不可能接电话，他就又挂了，改发了一条短信过去：“是李明哲吗？我是封潼市育新区第一分局一名警察，我叫盛威，我的警员编号是0085XX，如果你怀疑可以去警局确认。我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希望你可以回复。”
盛威尽力了，但信息发出去之后他自己回看，也觉得太像诈骗短信了。他妈的就是要怪那些诈骗犯，连警方检方都敢装，真的是要疯。
果不其然，一夜过去，盛威也没收到李明哲的回复。这情况就很尴尬了，封潼市有一千多万人口，想找一个没有固定住所的人真的是大海捞针。虽说可以用些高科技手段，比如追踪手机位置什么的，但假如李明哲手机一直不接打电话，很少使用，也很难定位。再说了，现在盛威没有任何证据说李明哲和何静沉的案子有关，找人家也不过是协助办案，是求着人家办事，直接上侦讯手段好像也不太合适。
盛威回到封潼市，先去警局报了个道，局长又去省里开会了，也没人问他情况。他上网搜索了一下关于何静沉自杀事件的讨论，发现已经没多少人提起了。在人们对信息的获取被割裂成碎片化之后，人们已经很难对某件事保有持久的关注了，这很无奈，也很正常。
他很清楚，也许等他查到真相，已经没有人在等了。
可是何静沉在等。人再不靠谱，也不能对死人言而无信，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