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威万万也没想到，他俩的擦肩而过的那么几天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天李明哲从家里离开，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做什么。他当时不知道有个警察专程去找他，他也没想过还会有这种可能，不然他应该会等一等。
他回到封潼，第一时间去了派出所报案。他记得何静沉出事的时候，最早达到现场的就是这家派出所，然后才转到分局。分局人太多了，有些警察之前见过他，他不想去。
李明哲只想把手头的东西交上去，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压在他心里的石头也就能稍稍减轻些。
虽然对何静沉而言于事无补，如果六年前他这样做了，也许可以改变结局。可他没有，他这迟到的勇气，是因为何静沉的死。
他拿着那张银行卡，和一张早就写好的自白书，走进派出所报警。警察很负责地接待了他，当场看了他的自白书。
六年前幼儿园幼童坠楼事件案发的时候李明哲就在现场，他当时就站在侧面小巷里，也就是商铺那排，靠着幼儿园墙根，面朝幼儿园大门的那条路，但看不见大门口，只能看见人来人往。
孩子坠楼的位置就在他的背后两三步，非常近，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听见坠地的声音还是完全凭感觉，总之他虽背对着却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被吓得连连后退，还差点把自己绊倒。
他没敢仔细看面前的那一摊，而是下意识抬头看房顶，刚好看见一个人从幼儿园的天台上往下探头。
就在那一刹那，那个人也看见了李明哲，他敢确信。他们是四目相对了一瞬的，但那个人立刻就缩了回去，不见了踪影。
虽然只匆匆一眼，李明哲知道那不是何静沉。
那是个比何静沉要年轻的女孩，感觉也就二十岁左右。披肩发，有刘海，穿着一件蓝色条纹的上衣，他也不确定是上衣还是裙子，毕竟看不全。
说起来除了“不是何静沉”之外，李明哲也形容不出对方长相上的任何细节。他尝试画了画发型，但那个发型特别常见，十个女生里至少有一半，当初何静沉留的也是差不多的发型。
李明哲当时吓坏了，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看到了凶手，因为那个人明显是在确认孩子的状况。他不清楚那个人是谁，是怎样的精神状态，他就是感觉自己卷进了麻烦。
他讨厌麻烦，因为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想表达什么，解释什么，总要费一番功夫，慢且容易产生歧义。所以如果可以，李明哲希望自己永远不受瞩目。
人们发现出事，逐渐围上来之后，李明哲就趁乱跑走了。他想着警察一定可以查清楚的，他什么都说不明白，还是不添乱的好。
可是目睹杀人案，任谁也安心不了，李明哲每天提心吊胆，偷偷往幼儿园跑，想打听情况，可惜他连八卦都听不见。直到那一天他亲眼看到何静沉被警察带走，他站在远处不敢靠近，内心却疯狂咆哮着：不是她！
李明哲当时不知道何静沉是有嫌疑，还是只是配合调查，一夜未睡，他决定要去警局说清楚。然而第二天他要出门，却收到银行发来的信息，提示他收到了一笔转账，金额是十五万。
李明哲吓傻了，他从来没一次收过这么多钱，他当即觉得是银行搞错了，他想拿着卡去柜台问。结果一出门就看见门口放着一个快递箱，这不是他买的东西，但箱子放在正门口，上面还写着他的名字，肯定是给他的，他还是拿进了屋。
撕开上面的胶带，一只带着黑色血迹的死耗子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李明哲惨叫着躲闪，撞倒了身后的椅子，踉跄摔在了椅子上，被椅腿蹭破了胳膊。
他并不是那么怕老鼠，他怕的是眼前的一切，怕的是风雨欲来的预感。
过了好一会儿李明哲才又鼓起勇气去查看盒子，他把死老鼠倒进套了袋子的垃圾桶，同时倒出来的还有几张照片。他一一拾起，发现全都是父母和弟弟，这些照片一看就是偷拍的，有父母在厂子周围和家周围的，有弟弟和朋友在街边抽烟的，而且都是近照，因为李明哲注意到一家店铺，他知道是今年年初才开的。
李明哲蹲在地上，看着看些照片和垃圾桶里的死老鼠，感觉头顶悬着一只沙漏，在一滴一滴落沙子。后来他明白，流逝的不是沙子，不是时间，而是他的勇气。
他很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份没有出处的快递平白出现在他的门口，告诉他不止他的住处，包括他父母弟弟的行踪都尽在掌握。与此同时他又收到一笔巨款，现在想来应该不是转错人了。
没有这样的巧合，是有人故意为之。有人在威逼，有人在利诱，让李明哲无法开口。他就算可以置父母弟弟的安危于不顾，他如何解释得清楚自己收到的这笔钱呢。
他本就是一个什么都无法解释清楚的人，最初去上班公司同龄的同事都有点提防他，会小心翼翼把随身的贵重物品收好。李明哲也不清楚为什么很多人会把残障和道德层面不健全联系起来，这根本没有道理，可道理确实是那些所谓“正常人”建立的。
“不一样”本身就是原罪，代表着可能做出任何“不一样”的事情，连父母都认为“不一样”的孩子是没希望的，又怎么能要求别人谅解。李明哲很清楚这些，所以他努力了这么多年，靠自己的双手活在这个属于大部分人的世界里，好不容易让周围人有那么一点接受他，如果此时他被警察侦讯，就算日后还他清白，他的人生也就完了。
他会失去工作，失去继续在人群中活下去的机会，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去赌。
所以李明哲怕了，他认输了，他扔掉老鼠，收起照片，把那十五万转移到一张空卡里封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他那天只是路过，没有抬头，每天看见凶手，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