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兵是过了将近一个月后天降的。
那时盛威已经受到了上面的压力，说既然查不出什么就赶紧结案，给社会一个交代，一句“经查案件并无问题”也就了事了。
可盛威死活不肯松口，上面反而拿不准主意，怕他还是查到了什么。盛威的直属领导一向说话刻薄，直接跟他说：“得了吧，你以为这案子办成了真能调你回刑侦啊，想得美！你就在这后勤养老得了，至少没麻烦！”
“回不回刑侦无所谓，这个案子我必须管到底。”盛威显示出了令所有人不解的固执。
可他也知道，他扛不了多久，他需要证据。
就在这时盛威听说了一件事，有个人在何静沉自杀地点附近举横幅，上面写着“我知道何静沉案的真相”。距离最近的派出所马上就出警了，盛威他们警局也出动了，打算把人抓回来，但他们到的时候人早就跑了，只留下一堆看热闹的。
事发不久，盛威就在网上看到了视频，一个男人高举着手里的横幅，白底黑字，站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站在隔离墩上，上面写着“我知道何静沉案的真相”。很多人停住脚步拍照摄像，将他围了起来，他看起来有点惊慌，胳膊却仍然伸得直直的。
盛威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李明哲。他十分诧异，李明哲离开老家居然是想做这种事。
李明哲很谨慎，他在一个地方只待很短的时间，发现自己引人注意了，有人在拍了，就马上离开，所以警察到之前他已经走了。
他这么一闹，又再度把何静沉从人们的记忆里挖了出来，案件又再一次得到关注了。只是这一次舆论对于李明哲的态度却是一边倒的负面，在当下这个时代，已经没人相信什么义士，大家反而更熟悉一个词：炒作。
“如果真知道什么就直接说，何必搞这种噱头。”
“警察现在在查，有证据直接交给警察啊！”
“哪个没犯过事的人见到警察就跑啊，明显心虚！”
“真有证据，当年不说，现在说？”
“想红想疯了。”
“吃人血馒头，是不是人！”
……
出警的时候没人叫着盛威，他知道消息再去也已经来不及，但他还是去现场附近溜达。因为他几乎把网上所有的路人视频都搜出来看了，各个角度都有，有一个视频里盛威看到李明哲跑掉的时候好像把手里的横幅丢进了某个垃圾桶。
他不知道派出所的警察有没有捡走，他只能去碰碰运气。
盛威通过周围建筑物锁定方向，发现疑似垃圾桶里什么都没有，他这才想到这种闹市区垃圾袋更换都很快。
他在附近转了一圈，也无所获，只得作罢。
结果第二天李明哲又跑到了何静沉工作的幼儿园附近举牌子，幼儿园的保安出来驱赶他，他就往外跑，最后还在马路中间站了几秒。
这次盛威得到消息很早，他马上就扑了过去，几乎和派出所民警差不多时间到，不过李明哲也已经走了。盛威给派出所民警晾了自己的工作证，也过去旁听目击者的证词，知道李明哲往哪边跑了以后，盛威自己先往那个方向搜寻去了。
这一次他终于捡到了李明哲丢下的横幅，在路中间的隔离带里。隔离带是修得方方正正很高的常青灌木，中间为了美观还种了些更高一点的花树，只有探头进去才能看见枝桠的间隙，横幅就塞在里面，不注意以为是块破布。
盛威回头看了看，没人注意，就随手卷卷，塞进了自己的外套里面。
反正也没有人在意这点，回到局里，局长问他这个举牌的人和何静沉是什么关系，究竟知道什么，盛威开始装傻。
“我不知道他是谁啊，他们都不带我玩。”
“你少来。”局长一脑门官司，平白出了一头汗，“已经查出这人是谁了，就是没有固定住所，不好找。但他的老家在哪儿可是清清楚楚，你前不久不是才回来吗？”
盛威咧嘴一乐，还是不打算承认。
“行，我不管你知不知道，怎么知道的，你尽快把这个人给我找着，把他带回局里来。”局长摆摆手让他出去。
“我真不知道他是谁，你们能抓就抓呗。”
盛威起身就走，用门将背后局长的“哎，你……”截断了。
就算抓到李明哲，顶多是拘几天，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盛威在意的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一个聋哑人，并不是喜欢出挑的个性，这样选择一定会必要性。
如果说李明哲也想用舆论迫使警察调查，他应该等着警察抓才对，他当街被警察带走，引发的关注度会更高。他知道真相，总得找个人说出来。可他并不想让警察抓到，这就很矛盾了。
盛威没猜错的话，李明哲不相信某些警察，但他又必须把真相告诉警察，所以他在用这种方法给某个未知的人发信息，求接头。
大概因为他是聋哑人，他才会想到这个法子。虽然看上去可能有点傻，但从目的来看倒是好用。
既然是求接头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盛威把全部希望都放在李明哲举着的横幅上。不然很难解释，冒着被查到线索的危险也一定要把横幅丢在附近的意义。
把车子开得离警局足够远，盛威才停下来，从车子前面的抽屉里把横幅拿出来摊在方向盘上。乍一看没什么问题，普普通通的白布，上面几个黑色大字。字是黑色油性笔写的，看不太出来反复描的痕迹，应该是特意买的那么粗的笔头。
盛威上网查了一下，还真是有能写出几十厘米宽度的油性笔，看来李明哲是下了功夫的。不过购买量也很大，很难从这条线查出住址，想想也就算了。
还真是只有离得近才能看出问题在哪儿，远看平平无奇的黑色大字，近看却发现有一段黑色上面贴着黑色的胶布，跟笔画宽度一致，稍有不注意就会漏过。
盛威抠了半天才把那段特别黏的胶带撕开来，指甲里都是脏兮兮的，但他看见了胶带盖住的那段是没有黑色的，非常扎眼一段空白，上面写着三个字——美人鱼。
看到这三个字的第一时间盛威想到的是他和太太还在谈恋爱时，曾经一起去过一个公园。封潼市有很多大且无人的免费公园，基本上除了植物也就没什么景致了。那个公园有个小小的人造湖，水质维持得不错，湖中心有块巨大的礁石，礁石上坐着一个美人鱼铜像。
铜像算不得好看，挺粗糙的，鱼尾的鳞片都看不太清楚。但盛威记得当时自己开了个没什么水平的玩笑，说海里的玩意怎么跑淡水里来了，太太却被逗得大笑起来。
他是记得那个笑容，所以记得那个雕塑。
李明哲是在说那里吗？盛威不敢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