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同沦落人
遥淼2021-09-09 18:163,009

  盛威见到那个性骚扰受害者之前已经和几个李明哲的前同事聊过了,他们的说法统一,在所有人眼里李明哲就是个普通人,或许不是完人,但也绝对不是坏人。盛威能感觉到这些人都知道某件事,却都选择不说。

  之后盛威终于见到了那个女孩,女孩打进门就显得紧张,姿态非常不自然,盛威不得不安慰她:“你别紧张,你不愿意提的事,我不会勉强。”

  虽然盛威内心存疑,但他毕竟不了解李明哲,这种事说不清的,他不能打包票李明哲没做,所以这种事情一定要站在女方的。盛威想一个女孩是不会轻易编这种谎话骗人的,除非另有隐情。

  “您想问什么……”

  “李明哲事后给你道过歉吗?”

  女孩摇了摇头。

  “你就这样轻轻放过了?应该让他公开道个歉的。”

  “算了,对他来说,没了工作,还上了HR的黑名单,惩罚已经够了。”女孩居然露出一点戚戚的神色。

  “黑名单?”

  “就是……一种数据库吧,我其实也不太懂,就是听说大公司的HR手上都会有这种黑名单,还会和其他HR互通,一般上了这种名单至少同类型的公司就很难录用了。像李明哲这样的人,他能选择的工作本来就少,所以……”

  “你这是听谁说的?”

  “之前他和HR打架,大家都知道。”

  “打架?”盛威有点想不到一个聋哑人怎么和健全人吵架,对女孩说,“你仔细说说这段。”

  也没法多仔细,当时在场的人很少,看热闹也都只敢远远的,不敢吭声,大部分也都是道听途说。大约就是为了辞退的事,李明哲冲进HR的办公室,但他确实无法吵架,只能被动被HR骂,脸涨得通红。

  看得出来他很想还嘴,可拼尽全力嘴里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尖叫,反而惹得围观的人发笑。最后李明哲突然发疯把HR桌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被保安拖了出去。当时HR冲着全公司大骂他忘恩负义,说会把他拉进黑名单,保管他之后找不到工作。

  假如代入李明哲,那一刻属实是绝望。盛威不是没有接触过残障人士,他深知我们的社会对残障人士并不友好,残障人士融入社会的这条路还很漫长,小到基础设施大到政策人情都还有很大的改善空间,因此残障人士从小到大都难免与各种困难为伴,个性总是敏感的。

  不说别人,就说他女儿欢欢,受伤之后暂时只能坐轮椅,每次走在街上都不敢抬头看人,这种时候如果有个不长眼的人过来问她为什么坐轮椅,她可能都会崩溃。所以盛威理解当时李明哲的崩溃,然而他的崩溃在所谓“正常人”眼里只是可笑而已,他被保安拖出去的时候所有的自尊应该都粉碎了。

  如果他罪有应得,就应该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待遇,他去闹什么呢,从其他人嘴里听说的李明哲不是一个胡搅蛮缠的个性。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你对李明哲的印象如何?”盛威问。

  “还挺好的。”

  “哦?”

  “就……我觉得他挺不容易的,这种情况还一个人到外地工作。好像和家里的关系也不太好,无依无靠的。”

  盛威挠了挠眉毛,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看来你们挺熟啊。”

  这还是第一个提起李明哲私事的人,这证明这个女孩和李明哲的关系是近的,至少比之前盛威询问的那几个人近。

  女孩的肩膀缩了一下,头垂得很低,咕哝着:“也没有……”

  “我对你们公司的部门职位不了解,我想问一下,你现在算升职了吗?”

  女孩身体蜷缩得更厉害,像是想把头缩进肩膀里,几乎看不出来地点了点头。

  “好了,我没有问题了,感谢配合。”

  盛威率先结束了对话,起身要送女孩出去。女孩紧张地说着“您留步”,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店门。盛威还是慢慢悠悠跟了出去,看女孩挎着包往前走的背影仍是不自然的。

  “那个……”似乎是感受到他的注视,女孩还是停住脚步扭回了头,犹豫着开口,“李明哲是出什么事了吗?”

  “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会难过吗?”盛威插着兜问。

  女孩没有回答,神情有一丝迷惘,像是想起了久远的事,盛威注意到她的眼圈有些红了。

  可惜女孩还是什么都没说,末了她只是咬着嘴唇朝盛威鞠了一躬,莫名其妙说了句:“对不起。”

  盛威觉得这句话应该不是对自己说的。

  原以为也就是这样了,盛威打算先把注意力放到寻找李明哲上,没想到晚一些的时候他发现有人加自己的微信,他检索了一下发现是刚见过面的那个女孩。他通过了好友,没有主动说话,过了一会儿女孩发了一段音频和几张图片给他,未留只言片语。

  盛威一张张图片放大,看到有聊天记录的截图,也有翻拍的一张印刷纸以及偷拍的照片。看清印刷纸上的字,也就明白了偷拍的人是谁。再结合聊天记录,盛威终于搞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明哲曾经无意间撞见部门领导和一个女员工偷情,那两个人都已婚,应该也没有重新结合的打算,自然是在意会被曝光。李明哲不打算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但他毕竟也是个年轻人,有八卦心理,就和自己的朋友,也就是那个女孩说了。

  从聊天记录来看,他们也就是当玩笑话聊一聊,女孩答应保守秘密。

  但那个部门领导做贼心虚,他担心李明哲会说出去,他开始想着要赶走李明哲。如果换作是其他人,他也许还会想要聊一聊,金钱收买一下,正因为是李明哲,他反而觉得无所谓,反正动动手指就能赶走。这事他不能出面,于是他找了和李明哲关系近的人,想要做一个局让李明哲没有翻身余地。

  女孩没有解释具体是怎么回事,但盛威大概也能猜到,自己的直属领导威逼利诱,找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模糊了事情的后果。这个女孩看上去不是个外向的性格,她不可能想一辈子做底层客服,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机会。

  另一方面,如果女孩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她也许反而会抗拒,可是她知道。越是知道她就越不敢透露,她怕引火烧身,牵连自己。

  总之最后她照做了,她举报李明哲性骚扰,将李明哲赶出了公司。因为是个人操行问题,也不会有什么离职补偿。

  从李明哲的角度,这份工作可能是他人生里为数不多值得骄傲的东西,他当然不愿意放弃,也害怕放弃。结合他去找HR的态度,盛威想他当时大概已经不想挽回工作了,他只是不想背着污名离开。

  这件事HR估计也是蒙在鼓里,又或者说没有人在意是不是真的。谁也没想到平日里老实巴交的李明哲居然会想着鱼死网破,他复印了那些纸张,上面写着领导偷情的事,应该是在公司里面散布了。

  所以也难怪盛威问起这件事,那些人都欲言又止,但事已至此,没人想要为一个离开的人多说一句去得罪现在的领导。

  最后盛威点开那段不长的视频,镜头很晃,他看到鼻子嘴角都有血,身体佝偻,走路一瘸一拐的李明哲逐渐靠近。他听见女孩的话外音,有些害怕地问:“你怎么了?”

  想来应该是女孩怕报复,假意录证据,也是让自己藏在镜头后面。

  李明哲停住了脚步,比了几下手语,盛威不懂。

  镜头很晃,传来女孩的抽泣声,李明哲反复比着那段手语,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肩膀越来越垮,隔着屏幕盛威都能感觉到他的丧气。

  之后李明哲转身走了,他的背后全是土,脏兮兮的,像是在地上滚过。那个背影实在太令人难过了,即便是见多了人情冷暖的盛威也仍然感觉那份失落溢出了屏幕,湿答答地黏在他身上,令他窒息。

  视频的最后女孩开始喊“对不起”,喊了很多声,但李明哲没有回头,他听不见。

  “他比划的是什么意思?”盛威打算问问。

  消息没有发出去,系统提示他们不是好友。女孩发完这些,就已经把他删掉了。

  是了,她的人生会继续下去,这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好过一点。

  盛威上网查手语,但想要对照出来很麻烦,他只能找个手语老师咨询,对方告诉他,李明哲比划的是一个问句,大意是:是你吗?

  他猜到了,他知道是信任的人背叛他,他还要面对着信任的人提防的镜头。

  他心灰意冷,像何静沉一样。

  他们留在画面里的样子,都很令盛威悲伤。

  只是李明哲被冤的时候何静沉在服刑,即便同是天涯沦落人,也不能说明他们两个有关系。

  眼下盛威急于找到李明哲,急于确认这个人还活着,就算与案件无关,人也是能救一个是一个。

继续阅读:第十九章: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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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2:死亡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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