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回到院子里,不出所料,江雪宁拿着软鞭,大肆抽打了我一番。
她将昨日不曾发泄出的火气,一并发泄出来了。
我瘫软地趴在地上,意识变得涣散。
是被我咬破的下唇发出的血腥味,勉强支撑着我没有昏死过去。
半晌,江雪宁打累了,命人将我抬了出去。
她这一顿打得出奇的狠辣,直接让我生生三天下不了床。
也对,我完成和太子谈诗论道的任务。
她已经不需要了。
江雪宁在房里矜持了三天,便迫不及待地跑出和太子见面了。
那天过后,我服侍她沐浴的时候,发现她的守宫砂消失了。
我用热水浇过她细腻的脖颈处时,她反手扬了我一巴掌。
或许是因为心情愉悦,她的嘴角依旧是带着笑的。
江雪宁说:“水太热了。”
我转头去取凉水。
回头的瞬间,我笑了。
因为我并未将太子发现我脖子处疤痕的事情告诉她。
这是我为她挖下的第一座坟墓。
很快,婚期到了。
只是府里上下没有任何喜庆的意思。
众人都围着江雪宁团团转,生怕她的情绪不佳。
至于我么,大夫人连一点嫁妆都舍不得给我。
她克扣了顾小侯送来的大半聘礼,从中取了一成做我的嫁妆。
我出嫁那天,江雪宁也入了东宫。
她覆着极为厚重的面纱,从江府的后门偷偷离开。
见不得光的影子罢了。
我见到顾小侯的第一眼,只觉得他和常人口中的病秧子大不相同。
人人都说顾小侯卧病在床,难活过二十五岁。
所以太子为了甩掉江雪宁,在陛下的耳边吹了些耳旁风,使得陛下赐婚,让江雪宁为顾小侯冲喜。
江雪宁不知道啊。
她只以为陛下的无心之举,拆散了她和太子这对恩爱夫妻。
当然,病怏怏的顾小侯,更是入不得江雪宁的眼。
可眼前的顾小侯,分明是容光焕发的。
他壮硕的身姿,无比宽厚的肩膀,哪有一点病秧子的模样呢?
我顿了顿,起身对他请安。
我想,我们既是陛下指婚的结果,便没什么感情基础可言。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以后相敬如宾便是了。
顾小侯却将我拉起,手指径直游走向我的脖颈儿处。
在他摸到我脖颈处儿疤痕的瞬间,我打了一个寒战。
可他是怎么知道我和江雪宁的区别的?
我咬紧了后槽牙,将眼眸垂的低低的,脑海里飞速运转起来,思考如何圆过去这个问题。
顾小侯如释重负般的叹了口气,道:“真真是你,幸好,真真是你。”
5
我瞪大了眼睛,对上了顾小侯的眸子。
顾小侯那双清澈的眼睛,恍惚间让我回到了当年。
算起来,我竟与他是旧相识了。
可我时至今日才知道,那个多次给我送梅子糕的小儿郎,竟然是现在的顾小侯。
十三岁那年,江雪宁来了葵水,心情不好。
她让我跪在院子里,跪到她满意为止。
可是一连两日,都不曾有人叫我起来过。
我的膝盖红肿不堪,嗓子干涩得像要喷火了,剧烈的饥饿感让我意识愈发的灰暗。
那一刻,我看到了小娘在向我招手。
我踉踉跄跄的,试图爬到小娘的身边。
因为小娘的口袋里,总会藏着好吃的,她能把我喂得饱饱的。
一只略微冰凉的手抚上了我的额头。
我眨了眨眼,拼命地想要看清楚他的脸。
我似乎是看清了,可脑子不大好使,很快的便忘了。
那人塞给我一块桂花糕,又将腰间的水壶丢给了我。
朦胧中,我听见他怒道:“哪里来的跋扈小姐?怎得这般责罚丫鬟!我去问问看……”
我慌忙扯住他的衣角,虚弱开口:“不要,不要,是我有错在先,贵人不必替我出头。”
并非我不想借他人之势,护自己周全,而是贵人走了,江雪宁一定会千百倍地折磨我。
我怯怯地望着眼前的顾小侯,心中思绪万千,却不知道从何开口:“殿下,您不是病了吗?”
话音刚落,我便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肉。
我说什么不好,偏要提这些有的没的的。
顾小侯却直接握着我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处,他佯装虚弱地开口:“你不在,我这里每天都很疼。”
婚后的生活和之前在江府里的日子,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顾小侯给了我足够的偏爱。
他准我睡到日上三竿,也准我不去请安,更准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比如,刺绣。
我绣了一只粉色眼睛的兔子,顾小侯将它贴身保管了。
虽然我绣的并不好。
因为我已经许久没有摸过针了。
那日我替江雪宁为太子绣了一个护腕后,太子很开心地收下了。
江雪宁妒忌得发狂,罚我用手剥了一百只核桃。
此后,我便极少碰针了。
我生怕因此触怒了江雪宁,惹下不必要的麻烦。
日子过得很快。
上元灯会的时候,顾小侯拉着我从府里的后门溜了出去。
他说:“你不是从未上过街吗?今日我便带你来看看。”
诚然,每年最热闹的节日,江雪宁都是不准许我出房的。
我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内,熬过了一年又一年。
看到眼前这热闹非凡的景象,我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看到什么都想伸手摸一摸,顾小侯便一路跟着我,只管付钱。
穿过一条街后,人逐渐少了起来。
顾小侯解释道:“现在还没到时间呢,等时间一到,人们就会聚到这边,点花灯。”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下一秒,眼底猛的浮现出一支利箭的影子。
6
所幸,这箭的本意并非伤人,而是为了传递消息。
它直直地插入到一旁的柱子上,末端还夹了一张纸条。
顾小侯打开后,上面映入眼帘的是“十里香一叙”几个大字。
我目露担忧。
顾小侯温柔地抚了抚我的额角,道:“你不是还没去过这家饭馆吗?现在我便带你瞧瞧。”
我并没有因他的这番话安下心来,只是面色凝重地跟着他。
说起来,我也是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再者,我的马术精湛。
如若真的有危险,我也有五成的把握能带着顾小侯逃出去。
射出这支冷箭的主人不是旁人,而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我垂了垂头。
因为这并不是我第一次与他见面。
除了先前代替江雪宁约会,还有一次是替嫁前夕,江雪宁带着我来到了太子面前。
她诉说着我与她长相声色完全一致的事情,聊表自己入东宫的决心。
太子意味深长地盯着我,似乎是在审视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
诚然,我们确实是故人。
只是今日并不是太子殿下一人来的,他身后还带着一位衣着朴素的婢女,面上覆盖着厚厚的面纱。
这是今时不同往日的江雪宁。
她便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
面纱下的她只露出了一双眸子,可眼底却满是疲惫。
我敏锐地观察到,江雪宁不经意露出的手腕处,有几道微微泛红的疤痕。
这种疤痕我最熟悉不过了:是软鞭子抽出来的。
约莫着刚消肿三天的模样。
也罢,江雪宁一副金尊之躯,哪里会做什么丫鬟的营生呢?
嬷嬷管教,或是旁的婢女看不惯的,拿软鞭子抽她几顿,也是常理。
这样想着,我这顿饭吃得格外香。
江雪宁目露凶光地瞪着我。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威慑力,毕竟如今的我才是江家嫡女。
饭局过半,太子与顾小侯干了一杯又一杯。
二人你来我往,看似亲密无间,实则都是表面关系罢了。
终于,太子道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顾郎,不知道你祖父的十万大军,可否借我一用啊?”
顾小侯的瞳孔一震,却很快恢复了正常。
他已经大概猜到了太子的目的,却还要佯装不懂,陪着演戏罢了。
“不知殿下要做何用?修葺东宫?这怕是不行,我祖父的破甲军,只能帮忙拆房子。”
太子微微笑笑,故作神秘道:“的确是想修葺一个地方,不过不是东宫,而是皇宫啊。”
他略微狂妄地笑了起来,最后吐出两句大逆不道的话:“本殿不想做太子了,所以,我要逼宫。”
半晌,太子再次提起酒杯道:“顾郎,随我一起做吧,我许你荣华富贵。区区一个亲王,怎么比得上一品大将军呢?”
说罢,他自顾自的一饮而尽,自己单方面默认了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