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华前前后后提了三次，要见宋维洲。直到第四次，宋维洲才终于答应。
中午十一点半，北京海天大酒店顶层的“云阙”包厢。
这是资本界大佬惯常碰头的地方，整间包厢没有浮夸装饰，却处处透着贵气。
天花板以彩绘描金勾勒出星河流转的图景，中央垂下一盏吊灯，照着下方的美食，鹅掌干鲍、白汤桂鱼、辽参扣螺片……。
可惜，大圆桌上的菜早已上齐，热气渐散，却始终不见宋维洲的身影。王建华沉默地坐在桌前，手中一杯龙井茶已经凉透。
十二点零七分，包厢门被推开。
“不好意思，实在对不住，昨晚熬得太晚，今早差点没爬起来。”一个男子匆匆推门而入，衣角微扬，发丝略显凌乱，“王院士，让您久等了吧。”
“你是？”王建华抬眼看向眼前的男人，眉头微蹙。
眼前这人约莫四十出头，身材微胖，脖子略显短粗，脸上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像是从没遇过烦心事。他身上穿的都是奢侈品大牌，亚麻混纺开衫、混色休闲裤、腕上还若隐若现地露着一块百达翡丽，可那随意松垮的穿法，反倒把名贵衣物衬得像个冒牌货。最离谱的是脚上竟趿拉着一双拖鞋，限量款的奢侈设计，却硬生生被穿出了市井气息。
“我是宋维洲啊。”男子在王建华身边的一个座位坐下，嘿嘿笑道，“这不是您要见我么？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宋维洲办得到的，绝对不会含糊。”
“要求？”王建华眉心微蹙。
“不是过来谈条件的吗”‘宋维洲’一脸茫然，眉头微皱，像是真在努力回忆什么，随即苦笑着摆了摆手，“昨天喝得有点多，脑子还有点懵……可能是我们内部沟通没对上，颗粒度没捋顺，不过也不打紧。”
他咧嘴一笑，语气重新变得爽朗，“现在人都到了，面对面，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王院士，您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这人您也听说了，向来直来直去，就不喜欢绕弯子。”
王建华沉默地打量着眼前的‘宋维洲’，”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非要建这座粒子对撞机？”
“就这事啊，”‘宋维洲’一愣，仿佛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不是你们专家一直说建这个有用吗？高能物理的未来在这儿，不建，难道等着别人建？”
‘宋维洲’看王建华不说话，连忙补充道，“哎哟，王院士您可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我指的是至理那些科学家。”
王建华显然没有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思索片刻后问道，"宋先生，你知道建粒子对撞机要多少钱吗？"
“知道啊，没个百亿下不来。”‘宋维洲’回道，“你怕我掏不起？放心，钱我有的是。”
“就算您是首富，”王建华语气锐利，“上百亿的资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得出来的吧？更何况，这还只是开始，后续的运行、维护、人才投入，哪一项不是持续烧钱？我不懂，您为什么愿意砸下这么多真金白银，去建一台永远不会有经济回报的机器。”
“我对钱没兴趣，”’宋维洲‘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嘴角甚至带着点轻蔑的笑，“你就当我是想为人类做点事。钱，我早挣够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现在对我来说，不是值不值的问题，”宋维洲顿了顿，趾高气昂地说道，“而是，什么有用，我就建什么；什么贵，我就投什么；什么东西最大、最难、最没人敢碰，我就做什么。”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豪气：“这玩意儿，是目前人类能造出来最大的科学装置——那好，它就该是我干的事。”
王建华看着‘宋维洲’，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反正我其他公益也在做，这个王院士您知道的吧。”‘宋维洲’笑了笑接着说道，“建学校、捐医院、资助青年学者，每年投出去的钱，也是实打实地在花。比起那些，这台对撞机也就是一笔‘长期投资’。只不过，这次我投的是整个人类的未来。能用钱当一回英雄，这么划算的买卖，我干嘛不做？”
“您可真是大义无私啊。”王建华缓缓开口，空气中悬着未尽的深意。
“也算不上真无私，”宋维洲嘿嘿一笑，“我想在那座粒子对撞机前面立个雕像，刻上我的名字。”
‘宋维洲’看着王建华不解的神情，语气轻了下来，“我小时候，物理成绩差，没少被老师骂不是这块料。我爸……他自己就是个中学物理老师，一辈子清高。他看不起我，觉得我浮夸、没定性，干不出正经学问。他说得没错，我是没那个脑子，看不懂那些高深的东西。但我知道，只要我把这台机器建起来，全世界都会记住我的名字。我不需要懂物理，也能踩在这最高点，给自己立一座碑。”
“宋先生太谦虚了，”王建华直视着他，“您的投资眼光，可是万中无一。每一次出手都这么精准，时机、领域，全都踩在关键节点上。”王建华微微一顿，“怎么可能没脑子呢。”
“那是我运气好，赶上了风口。”‘宋维洲’摆了摆手，脸上又浮起那副满不在乎的笑容，“说白了，我的第一桶金就是早年投了比特币。那时候谁懂啊？瞎猫碰上死耗子，买完就忘了。结果一觉醒来，翻了几千倍。”宋维洲语气轻松得像在讲个笑话，“从那以后，钱就像雪球一样滚起来了。”
他摊了摊手，带着几分自嘲：“有钱之后，什么项目都敢投，芯片、新能源、生物科技、航天……横着撒，闭着眼投。你说，本金够大，赛道够多，想亏干净都难。市场总有涨的，只要踩中一两个，就能翻几倍。”
‘宋维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所以别说什么‘眼光准’，什么‘神级布局’，哪有那么玄？不过是输得起罢了。普通人亏一次就没了，而我能连着试十次、二十次。试多了，总有一次看起来像‘预言’。”
“投资可以说是运气，但至理研究所那些论文，每一篇都精准指向未来物理的突破口……这些，也能用‘运气好’来解释吗？学术成果不是股市涨跌，它需要思想、需要推演、需要真正触碰自然本质的洞察力。光靠钱和试错，绝不可能堆出一个‘未来预言者’。”
“啊？”‘宋维洲’一愣，“那些啊，不关我什么事啊。那可全是所里科学家们的功劳，我就是个出钱的，我不知道啊，他们写出来的东西，我连标题都看不懂，我哪懂物理啊。”
王建华缓放下手中的茶杯，一寸寸地打量着眼前的“宋维洲”，“你……真的是宋维洲？”
“怎么？怀疑我？”‘宋维洲’笑出声来，“也是，我这人一不上网，二不接受采访，连张正经照片都找不到，换谁来都会犯嘀咕。”
‘宋维洲’利落地从内袋掏出一张名片，又紧接着掏出身份证和驾照，“你看这是我名片，你要看的话，我还有身份证、驾照。哎哟，说到驾照，我刚提了一辆布加迪，碳纤维限量版，声浪那叫一个爽。王院士，要不待会儿饭局结束，我带您兜一圈？”
王建华眼神黯淡下来，心底掠过一丝迟疑，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真的想多了？
“王院士，总之您就放一百个心。”“宋维洲”接着说道，“建这台对撞机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少。别说现在还没花出去，就算将来天塌下来，只要我宋维洲兜里还剩一个钢镚，这项目就不会断粮。”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开随身的皮包，竟真掏出一张空白合同纸和一支金笔，刷地摊在桌上。
“要不现在就签？白纸黑字写清楚。我以个人全部资产为担保，专项资金永不撤资。”他咧嘴一笑，“这下您总信了吧？”
“不必。”王建华轻叹一声，仿佛一口气泄尽了胸中的执念，整个人骤然显得疲惫，“感谢宋先生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