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远站在研究所二楼的卫生间里，用手掌努力将额前的碎发向后梳拢。镜中的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修身西服，那是昨晚妻子特意为他挑的。她一边帮他试穿，一边笑着说：“这是大事，得正式点。”
今天，《人民日报》科技版要对他进行专访，主题是“中国新一代粒子对撞机项目的进展”。镜头会拍他走进实验室的样子，会录下他在控制台前讲解的身影。这不仅是一次宣传，更是一种认可，独属于他郑明远的认可。
他对着镜子最后检查了一遍领带是否端正，袖扣有没有歪斜。一切妥帖。他正准备拧开水龙头洗把脸，让脸色看起来更有精神些，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在安静的洗手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是宋维洲。
郑明远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指尖一划，按下了静音键。
这已经是宋维洲今天的第三个电话，郑明远都没有接。
自从那晚在别墅里见到地下室的情形后，郑明远有意与宋维洲拉开距离。
而且，他知道宋维洲打这个电话是为了什么。
无非是因为那篇正在《Nature》官网进入公示阶段的论文。
署名只有一个人：郑明远。
而内容，正是围绕WN标准理论的核心思想展开的重构与推演。虽然没有直接使用“WN”这个名称，但熟悉的人，都能一眼看出其中的影子。
郑明远不想在今天这个日子里起冲突。
郑明远能预想到宋维洲会说些什么。无非是指责他窃取了wn标准理论，指责他背叛了他们的合作。
可郑明远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他觉得，这篇论文里的每一个公式，都是他亲自推出来的；每一段逻辑，都是他在无数个深夜反复验证的。他确实借鉴了宋维洲曾经提过的一些碎片化概念，但这些只是火花。真正点燃理论之火的，是他自己。
研究者之间，谈何“窃取”？
科学本就是站在巨人肩上的前行。
今天你先想到，明天我另辟蹊径，后天他又补全漏洞，这不就是进步的本质吗？只要没有抄袭原文、伪造数据，思想的启发与延展，算不上偷窃。
而且，说实话，这篇论文在他眼里还远远不够。
它只是一个中间态，一个过渡版本，还不能解释粒子梳现象。
如果不是长期停滞、始终没有突破，郑明远也不会如此急迫地选择发表。他清楚，距离真正触及那个终极真相，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他害怕再等下去，第一个完整揭示这套理论的人，就将不再是自己。
所以，哪怕只是初版，他也必须抢先发表。哪怕还不完美，也要先立下坐标。
手机终于安静下来。
郑明远长出一口气，重新打开水龙头，捧起冷水泼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拿起纸巾擦干，低头看了一眼通话记录，犹豫了一瞬，将那三条未接来电全部删除。
其实，郑明远并非毫无动摇，从他博士毕业进所，到如今成为项目负责人，几乎每一步都有宋维洲的影子。
可现在，他要走出这一步了。
以后的研究，不再依赖宋维洲的“预见”，不再等待他从“其他时空”带回的知识碎片。
他要靠自己的头脑，走完剩下的路。
但郑明远有信心，他一直都很自信。更何况，最近几个月，宋维洲再也没有给过他那种“超越时代”的建议了。自从PWFA成功演示之后，他的指引越来越模糊，那个曾经知晓未来的人，似乎……也开始停滞了。
郑明远抿了抿嘴，整理好西装下摆，转身朝门口走去。
采访还有十分钟开始。
郑明远推开办公室的门，迎面便看见摄像师正蹲在地上调试三脚架，柔光灯已经架好，一束光线斜斜洒在中央那把黑色扶手椅上。
“郑老师，您就坐这儿吧，”摄像师抬头冲他笑笑，“这个角度光线最自然，拍出来效果最好。”
“好的，谢谢。”郑明远笑着点头，整理了下西装下摆，从容落座。
“郑老师别紧张哈，”记者走近几步，语气温和，“我们就聊几个简单的问题。”
“嗯，明白。”郑明远微微颔首，语气沉稳。
记者的问题，郑明远已经提前准备过了，全部都是关于粒子对撞机的，主要是项目的技术进展、社会意义，还有团队的未来规划。
不过，郑明远心里暗暗想，如果眼前这位记者哪怕对理论物理有一点点深入的了解，就会明白，此刻坐在镜头前的他，并不只是一个大型科学装置的负责人，而是正站在一场即将到来的科学风暴中心的先行者。
那场风暴，远比建造对撞机本身更激动人心。
他那篇尚在《Nature》官网公示、还未正式录用的论文，已经在国际高能物理圈掀起波澜，多个顶尖实验室的学者正在调阅、讨论。
但，此时的郑明远没有表露半分得意，他会好好对待这次采访。
宋维洲那边的关系已经破裂，后续粒子对撞机的科研资金可能面临谈判。而这次《人民日报》的报道，正是王建华亲自推动的结果，他们可以借媒体扩大影响力，吸引社会资本与政策支持。
“好嘞，郑老师，看镜头，我们马上开始了哈。”记者笑着提醒，语气轻松。
郑明远轻轻点头，嘴角扬起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