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青别墅三楼观景平台共设铁艺栏杆9处，所有栏杆均存在不同程度的锈蚀与结构老化。自北向南第三根栏杆是结构最薄弱的地方，该栏杆四根固定螺栓中，三根已完全锈蚀断裂，仅一根残留部分金属结构，承重能力严重不足。在突发失衡情况下，无法承受人体侧向压力，存在高概率脱落风险。”杭市一家茶馆包间内，施英的声音平稳而清晰，目光落在那个沉默的背影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报告边缘。
“6月20日晚，刘婉女士因短暂失足，身体重心前倾，右手会扶住该栏杆。栏杆在受力瞬间发生结构性脱落，这也许是刘婉女士在上一时空坠亡的原因。”施英顿了顿，喉头微动，“这一次，我一直守在栏杆旁，在刘婉女士失足时，及时上前扶住了她。目前刘婉女士没有受伤，更没有生命危险。”
对方还是沉默。
“先生？”施英低声开口。
对方缓缓转过身，是宋维洲。
“你还有其他要汇报吗？”宋维洲目光平静地望着施英。
“其他？”施英一怔，随即开口，语气微滞，“您是说……那对母子？先生，那不是我造成的，我也……从未希望那样的意外发生。”
“而且，”施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对我们而言，重点从来都是刘婉女士，不是吗？只要她还好好地活着，周昭教授就仍能专注于数学研究，我们的研究进度就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宋维洲曾经多次争取过周昭，只要他肯相信宋维洲哪怕一分，那场悲剧便能轻而易举地避开。可惜，周昭始终认定他是个疯子，言语中尽是讥讽与排斥。
无奈之下，宋维洲只能让施英代为介入。
若任由那场意外发生，周昭将如同过往时空一般，再度陷入疯狂：整日喃喃自语，拒见亲友，把书房锁死，用粉笔在墙上写满无人能解的公式。
施英目光微微低垂，宋维洲的突然到访让她不安，“对于那对母子，我也很遗憾，先生，组织不能把那对母子的死亡归咎于我。”
宋维洲摇了摇头，“在时间的洪流中，有些代价无法完全规避，这不是你的过失，也不该由你来背负罪责。”
宋维洲的目光如静水般落在她脸上，声音低沉，“英子，我只是听说，你向王宁求婚了？“他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招募王宁的，不该是你。”
施英是宋维洲的招募员。
宋维洲想在一次次时间轮回之中，加速物理学的突破，从而揭开平行时空的奥秘，触达那个深藏于万物根基之中的终极真相。
但这不是仅凭他一人就可以做到的，哪怕他坐拥再多的财富。
物理学的成果，需要无数顶尖科研人员的智慧汇聚、共同推进。而这些科学家，只有在相信平行时空真实存在，其愿景值得追随的前提下，才会甘愿投身这场超越时代的探索。
施英这些招募员的任务，就是让这些科研人员相信宋维洲的存在，同时守护这些科研人员的人生，消除所有隐患，为人类认知的边界争得一丝曙光。
施英一怔，她没想到宋维洲会突然提起这件事，短暂的沉默后，她抬起头直视着宋维洲的眼睛回道，“是。”
“那王康诚怎么办？”宋维洲静静地看着施英。
王康诚是施英现在的招募对象，现在对施英很痴迷。
其实，早在施英主动接触王宁的那一刻，宋维洲便已收到了消息。
按组织纪律，招募员不得擅自接触非指定目标。
但是那场医闹，是宋维洲也没有注意到的。施英的出现客观上救下了王宁，宋维洲这才没有深究。
可没想到，施英竟然会向王宁求婚。
“先生，我对王康诚的招募已经基本完成，他已经正式加入组织，并且对组织的理想表现出高度认同。只要您同意，我现在就可以跟他坦白，逐渐拉开距离。”施英说着，下意识咬了咬嘴唇，“先生，我是真心喜欢王宁的。”
“可是我对王宁的了解，他不会喜欢你的。”宋维洲目光扫过施英，施英原本及腰的长发现在已经剪短，头发利落地收在耳后，衬得她侧脸清瘦而克制；身上那条浅灰蓝的及膝裙，棉麻质地、领口素净，袖口学着苏怀怡特有的风格微微卷起。
“就算你剪了短发，改了穿衣风格，打扮得跟苏怀怡再像，你也终究不是她。”
施英在听到苏怀怡的名字时，表情稍微变了变，她垂下眼帘，掩饰住那一瞬的波动，
“也许吧，”施英嘴角牵起一抹自嘲，“可是先生，他现在叫林宁。命运已经不同，也许喜欢也要重新定义。”
”是吗？“宋维洲看着施英良久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向后靠进座椅里，语气中透着一丝难掩的疲惫，“英子，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风从茶馆包间的木质窗户吹进来，带着初夏傍晚的微凉。
”从2016年7月28号我被先生从地震中救下，到现在已经十四年了。”施英低下头，看着自己映在茶杯中的影子。
“英子，我记得，你小时候，一直叫我爷爷。”宋维洲的声音很轻，像是从一段遥远的记忆里打捞出这句话。
“那时候小、不懂事，只知道您像爷爷一样，给我们玩具，让我们上学。后来我们才知道，您只喜欢别人叫您宋先生。”施英回道。
宋维洲不喜欢除了‘宋先生’以外的一切称呼，甚至对‘宋维洲’三个字都很忌讳。对他而言，‘宋先生’才是他在无数轮回的时空中，唯一允许自己存在的身份。
“对，对……我想起来了。”宋维洲抬起手，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一下，“那时候，你就这么高，总是一声不响地走到我书房门口，站在我身后。”宋维洲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你从小就很懂事，不哭不闹，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四处疯跑。你总是安静地听，听我说话，听我讲那些没人能懂的事。我那时候碰上解不开的局，理不清的因果，竟也习惯性地对着你自言自语，仿佛你真能听懂。”
“也正因为这样，”宋维洲抬起头，“你从小就知道王宁，我讲得太多，而你听得太认真。我不断讲他的固执、他的坚持、他的人生，渐渐地，你所有的问题都绕着他转。我以为……那只是孩子对遥远英雄的崇拜，等你长大，见了世面，自然会放下。可我没想到，你是认真的。”
施英一时语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王宁的，也许就如宋维洲说的，她在小的时候，就已经在一点一点，拼凑一个从未见过、却早已深爱的人。
“先生我是违反了纪律，愿意接受一切处罚。”几分钟后，施英抬起头，目光坚定，“可是王宁的招募已经迫在眉睫了不是吗。WN标准理论，还是越早推进越好。”
宋维洲没有说话，指尖缓缓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目光沉在半空。王宁和苏怀怡原定的招募员是同一个人，在找到王宁的时候，他正在北京负责苏怀怡的招募，但是进展很不顺利。
“而且，是我先找到的王宁。”施英的手指不自觉地抵在桌沿，语气急切，“宋先生，如果不是我追着那条被所有人忽略的线索，我们应该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王宁在哪里。”
宋维洲静静地看着施英，施英说的是事实。如果不是施英，宋维洲此刻应该还在庞大的数据库中逐条筛查名叫“王宁”的人。
“你若真心喜欢王宁，我不拦你。”宋维洲缓缓开口道，“但你自己要想清楚，别因为想逃避什么，就草率做决定。”
宋维洲没有提到撤销惩罚，但施英不在乎，只要能让她与王宁在一起就好。
她怔在原地，一时不敢相信宋维洲会松口，良久，才轻轻开口，“我知道了……谢谢您，宋爷爷。”
其实，施英确实是因为怕宋维洲会为了组织的布局，让她嫁给王康诚，才这么急切地向王宁求婚的。
可现在看来，一切似乎都是自己想多了。宋维洲在过去，也从未强迫她做过任何决定。
施英方才的执拗与辩解在此刻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愧疚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