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林宁带母亲来医院复查。
至于那封邮件,林宁起初很激动,但很快就意识到这只是个恶作剧。
他查过,“至理高能物理研究所”是一家位于北京、由私人出资创办的非营利性科研机构,聘用人员大多是高校教授,且学历门槛极高,最低要求为博士。
”至理高能物理研究所“的创始人确实是叫宋维洲,可他另一个身份更为人熟知,那就是中国首富。
其实,林宁在大学的时候,就听说过不少有关宋维洲的坊间传闻,这是一个传奇人物。
在短短二十年间,他接连精准押中了比特币、ali电商、字跃短视频、碧雅新能源等一批当时还处在萌芽阶段的新兴行业。而且,他不仅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入场,更能在企业最巅峰时果断退出,每一次投资的进与出都精准得近乎神迹。为人又极度低调,几乎从不公开露面,网络上很难找到他的照片。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亲自写招聘邮件呢,而且还是给一个本科毕业生。
所以,这八成是哪个学生搞的恶作剧。
在校园里,学生能了解到的名人不多,首富的名头自然最容易被人拿来开玩笑。所以那封邮件写得直白又随意,一点都不像官方口吻,落款甚至自称是朋友。
林宁之前见识过学生的恶作剧,他们设计的桥段天马行空,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那些点子的。
不过林宁略微有些在意的是,自己以前确实叫王宁,是在童年遭遇意外、失去父亲之后,才改随母姓。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很少,按理说学生不可能打探到。
一阵铃声打断了林宁,是舅舅到了。此时,母亲已经随护士去检查,林宁便起身准备下楼去接舅舅。
其实林宁和这位舅舅并不亲近,两人见面总共不超过十次。这次也是舅舅一大早临时打来电话,坚持要过来看看,说人已经在路上了。而林宁原本提前预约好了医院的检查号,无奈之下,只好把见面地点改在了医院。
“宁宁,我在这儿。哎哟,这一隔又好几年没见了啊。”舅舅笑着递上了几袋水果和一箱牛奶,“涵涵,快叫哥哥。”
舅舅的身后跟着一个女孩,表情十分不情愿。
她是林宁的表妹,但是年纪差的有点多,林宁记得她应该正上初中。
见女孩没有反应,舅舅接话道,“其实,我早就想过来看看。可是你看我一直在外地,又忙,这一茬茬的事,实在是抽不出空来。”
“没事的,舅舅。”林宁回道,“妈妈有我照顾就够了。”
“那是那是,舅舅看得出来,虽然你和银芬不是亲母子,但这些年,你一直是把她当亲妈养,有的亲儿子还不如你嘞。”舅舅擦了擦脸上的汗。
银芬是林宁母亲的名字,确切地说,是林宁的继母。
林宁的亲生母亲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就因为羊水栓塞去世了 ,后来父亲又去世,继母相亲过几次,但最终没忍心扔下他,对他说“你把姓改了,改了就是我的亲生孩子,我们两个好好过日子。”
王宁将名字改成林宁后,母亲对他也真的没得说,拒绝了所有劝她相亲的人,一心扑在儿子身上。自己省吃俭用,靠打工一点一滴地攒钱,硬是供林宁一路读到了浙大。就连未来娶媳妇的钱,她也一笔一笔地存着,生怕孩子将来成家时负担太重。只是这些钱,现在都用来给她治病了。
所以,自从母亲瘫痪之后,林宁内心的负担才会这么重。
这份恩重如山的养育之恩,让他做任何决定的时候都要反复思量。
舅舅在母亲检查的间隙,寒暄了几句,但对话很快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他看林宁一直忙着看手机里的报告,便问了一句,“这结果好的吧?”
“脑部损伤和之前差不多,没有恶化。血液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关键是等会的神经功能评估和肝肾功能检测。”林宁回道。
“这么多检查啊,这得多少钱。”舅舅下意识地心疼钱,声音不自觉变大了许多,不过还好这边本就是候诊大厅,其他来来往往的声音也不小。“这些医院真是的,就知道骗老百姓的钱。要我说,在家里好好照顾就好了,能吃能睡,就没必要跑医院这么勤,你的负担也能小一点。”
“不是的,只有通过专业检查才能确诊病情,这些都是必要的。”林宁淡淡解释。母亲刚出事的时候,当时很多所谓的亲戚也都这样劝他,但是林宁知道所谓的在家照顾其实就是放弃母亲,放任一个隐性的病症扩大,直到无法遮掩的时候,人也就快不行了,林宁不希望母亲是这样的下场。
林宁坚持让母亲接受系统的康复治疗,正是这份坚持,让母亲在术后得到了及时干预。现在母亲已能慢慢行走,言语也逐渐恢复,右臂虽然还无法完全活动,但已经可以抬起,生活基本自理没有问题,那个曾经为物理公式痴迷的少年,如今熟记的是各种康复护理的要领。“舅舅您坐一会吧,我还要去导医台确认一下心电图的号子。”
“哦,好......好。你忙,我和涵涵陪陪银芬。”舅舅原本刚想站起,听到林宁的话又局促地坐回椅子上,双手搭在膝盖上,姿势有些拘谨,显然是有些话想说又没说。
林宁这回终于看出舅舅这次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停下脚步,转身正面对着舅舅说道,“舅舅,您大老远地来一趟不容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咳咳,那个,”舅舅回头看了一眼女孩,“你也知道,涵涵马上就要中考了。涵涵成绩好,有炎山高中自主招生的名额,这不25号就要去自招考试了 ,我想让你帮忙带她去学校看看,熟悉熟悉环境,这样考试的时候状态能好一点,不会太过紧张。”
“我都说我不去了,你还非要让我来,真的是没办法跟你沟通,从小到大都这样,一点都不尊重我的意见。”身后一直没说话的女孩突然暴躁起来,“考试考的是知识,又不是环境,谁说熟悉环境就能考好了。再说了,就算自招没通过,我还可以参加中考啊。”
“瞎说什么呢,”舅舅语气嗔怪,但眼神却盛满宠溺,分明没有真的动怒,“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你哥哥又正好在这里教书,别人想进去还进不去呢,多看看总没坏处。”
炎山高中虽然在郊区,但也算是杭州较为头部的重点中学了,升学率和教学质量都不差,附近有很多学生将考入炎山视为自己的奋斗目标。
林宁看了一眼女孩,对舅舅说道,“没问题,不过要等明天了,今天妈妈的检查有点多,等做完估计会很晚。”
“那没事,没事。”舅舅笑道,“涵涵不像我要跑外地,她就在余杭,明天让她自己过去找你就行。涵涵,你快说谢谢。”
女孩瞪了她爸一眼,没有说话。
“这孩子不懂事,你别在意。”舅舅陪笑道,“以后要是进了炎山高中,还得靠你多帮衬着点。”
“应该的。”林宁简单地回复。
“还是宁宁有出息啊,涵涵以后要多向你哥学习,”舅舅见林宁神色淡淡,试图找些话题,“看你哥哥成绩多好,能上浙大,现在又当上了老师,有编制又稳定,这辈子都不用愁......”
可没想到,这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林宁直截了当地打断,“我没有编制。”
杭州所有高中的在编岗位要求都是硕士以上学位,林宁是非编在岗,但是待遇和在编的差不多,一年能有二十来万。其实就林宁目前这个非编制的职位,还是靠着本地户籍的政策倾斜才勉强够到了录用门槛。
舅舅没想到听到这样的回答,一时噎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讪讪开口,“那个,宁宁啊,你先忙吧。”
舅舅想借口女儿要回去复习,提前结束这尴尬的会面。
"好,正好妈妈去做神经评估了,我送送你们。"林宁将手里的各项取号单仔细折好,塞进书包。
“不用不用,你照顾好你妈就行,我们自己走,不麻烦。”舅舅连忙摆手。
林宁没接话,只是默默弯腰把带来的水果和牛奶在候诊椅脚摆放整齐。
俩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身后原本嘈杂的候诊区,喧闹声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放大。
舅舅倒是在寒暄中,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目光随意扫过人群,视线却在霎那间凝固。
下一秒,他竟然失声尖叫,什么都来不及说,就把女儿一把搂进怀里,朝着出口的方向狂奔,几乎是拖着孩子在往前冲。
林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怔,刚想回头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右手却突然被一只手握住,一股力道传来,整个人被一股巧劲带得踉跄侧移,抬眼望去,一个齐肩短发的女生正挡在他身后,护着他快步向前撤离。
而走廊尽头,一个男子挥舞着菜刀,发狂似地冲向就诊室,他眼神阴沉,手中菜刀胡乱劈砍,几个躲避不及的病人已经倒在血泊中。
是医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