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六点多，天还没亮，客厅电钻般的巨响便把文倩惊醒。飘了，他肯定是飘了。
文倩想也没想，肯定是沈默在用破壁机处理食材。她迅速洗漱化妆，以一副精致的姿态拉开主卧房门。
“先别！”沈默喊道。可为时已晚，文倩拉开门那一瞬间，成千上万的狗毛突然迷住了她的视线。戴着浴帽、披着围裙的沈默正用手持吸尘器疯狂地吸着毛。枸杞呆呆望着文倩，轻轻抖了一下身体，十几根毛一瞬间从它身上飘了出来。仔细一看，它好像整个小了一圈，像条风干的狗。
文倩一直知道泰迪没有毛会很可怕，但没想到有这么可怕。
枸杞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大摇大摆走着，狗毛四处飞舞。沈默目前意识也不是太清醒，被枸杞挠醒时，他看到眼前的毛，还以为是狗崽子把鸭绒被里的毛掏出来了。
此刻他一面担心枸杞病了，一面担心吸尘器的动静惹来文倩不悦，已经要抓狂了。
好在文倩并未责怪沈默，而是马上拨通私立医院的热线开始帮枸杞预约看诊。
“你先去上班吧，我带它去露娜那儿看看。”沈默连忙阻止道。
“你先别考虑这些，我上班还早，确认枸杞没事了我再走。”文倩道。
“话说……你跟露娜，很熟吗？”
沈默不理睬自己的建议，第一时间想到露娜，让文倩有些暗暗的不爽。
“不算啊，可她那儿不是……便宜吗？”沈默道。
文倩听沈默这么说，心里舒服了不少，坚持把枸杞带到了私立医院。
“有毛茬，感觉到了吗？”私立医院的兽医摸完枸杞后，一把抓住沈默的手，随后又抓住文倩的手，交错着往枸杞的背上放上去。
文倩略感拘束，沈默却不以为意，张开大手在枸杞身上好一阵摸索，终于摸到了兽医所说的硬硬的毛茬儿。
“前几个月该脱的胎毛还没脱干净，又赶上冬天换毛期了，两份毛一起脱，就一下子显得秃噜了。但是，你们摸这毛茬儿，这就是为了过冬预备的，快长出来了。到它新毛长出来前，还会更秃的，你们到时候别慌就是了。”兽医道。
“不过，有更重要的事要提醒你们。”
沈默和文倩本来要开开心心带着枸杞离开了，这下子都有点紧张。
“它可能存在一定的智力发育障碍。”兽医道。
两人听到这话，如遭雷击，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我看它一直左顾右盼，跟别的人和宠物不停互动，唉，十有八九。”兽医叹息道。
刚才在等候的时候，枸杞的确到处迎来送往，跟别人家一同排队的猫猫、狗狗、兔子、金鱼、乌龟、蜥蜴、羊驼等病病殃殃的宠物们眉来眼去。
“喜欢互动，不是正说明社会化训练做得不错吗？”文倩道。
兽医给二人科普：“社会化程度高，并不是指狗很能‘混社会’。对于狗来说，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认主能力。一条狗只认一个主人，这是千百年来它们最本质的基因属性。如果一条狗到了社会上，跟所有人都自来熟，那往往……提示智力发育迟缓。”
“这小狗是不是特能适应新环境？换个住所都能照吃照睡？”兽医这句话彻底击溃了二人的心理防线。
入住文倩家以来，枸杞一直生活得很自如，沈默还以为是因为它换了更宽敞舒适的环境的缘故。可仔细想想，狗狗最在意的就应该是熟悉的气味啊。
入住文倩家的第一晚，连沈默都曾因为怀念自家被窝失眠了一夜，可枸杞当晚却安然入睡，却若无其事。现在想想，这多么不合理啊！
文倩从诊室出来后，拿着基因检测的单子就要去给枸杞缴费采血。
“你先等等。”沈默突然拉住她。只见他紧紧搂着枸杞，颓然在一边过道上的椅子上坐下了。上次沈默也是在这个椅子上等她缴费，那次他伸着大长腿打着游戏，左右依偎着小柯和枸杞，神色泰然自若。可这次，他完全无法淡定了。
文倩借口去洗手间，让他们父子俩独处一会儿。
“我抱一会儿枸杞？”文倩回来后，递给沈默一杯咖啡。
“把单子退了吧。”沈默看到文倩手里的单子，猜到她刚才自己去缴费了，但他不打算接受这份好意。
“你慢慢还我吧。”文倩体贴道。
“确诊了基因缺陷，不也没办法治疗吗？我就尽量训练它，让它幸福地长大吧。”沈默道。
“还是检测一个，你就当让我花钱买个安心，万一枸杞没事呢？”说完，文倩抱起枸杞就去化验。
枸杞的基因检测报告出来了，的确携带了智障基因。对于这一结果，沈默“深思熟虑”了一整夜，拿出一套方案。
“你要搬到山里去？”沈默的脑回路颇为清奇。简单而言，如果生活在山里，枸杞就不会面对社会的压力。只要院落足够大，枸杞就不会造成多大的危害。而经济压力也随之变小，沈默只要把城里的小房子租出去，足够他们爷儿俩在山里生活了。
如果枸杞发育得不好，他就培养枸杞野外生存那一面，让它解放天性。如果它无法用宠物狗的方式生存，那用野狗的方式生存也行。
他这不是与文倩商量，而是已经决定了。他把东西都放到了行李箱中，把文倩家的厨具也都保养了一遍，擦得锃亮，还手写了一份小柯的狗饭食谱，打算跟文倩交接。
文倩听完真是哭笑不得，说这人不靠谱吧，他好像又挺为枸杞“计深远”的。这些天，文倩还在内心“考验”了自己半天，枸杞出事儿，自己该不该管。最后她说服自己，管，应该管。可是沈默的计划里却好像丝毫没顾及小柯和宝宝们。而且，沈默的事业刚有点起色，比赛挺有希望的，这么儿戏，他对得起自己吗？
“马上就要比赛了，我看你是在逃避吧？如果你本身就想离群索居的话，大可不必打着为了枸杞的名号。它这体格，到了山里，能打只兔子回来吗？”这届年轻人很任性，文倩是知道的。可这会儿她实在不吐不快。
“我当初不想住进来，就是怕把我们的关系搞复杂。这事儿我问你意见了吗？说好了‘无接触’，我们最近是不是已经接触得太多了？”沈默果不其然黑脸了。
“好，是我越界了。慢走，不送。”文倩赌气转身要回房间。
“提醒你一下，家里密码尽快换一个，丢了东西别赖我。”沈默也毫不示弱，拎起箱子，牵着枸杞便要离开。
文倩没想到沈默这么决绝，心有不甘地冲到门口，用身子堵住门。
“你还要说什么？”沈默冷冷问道。
文倩已经调整过来，从容不迫地质问道，“既然你那么怕把关系搞复杂——那么请问你，我那天晚上出差没回家，你为什么要关心我？为什么专门做蚵仔煎？为什么买白鹤芋？那天从餐厅出来，你干嘛那么怕我欣赏那个越南大厨？那天在楼下大堂送奶茶的时候，你扯什么‘双生灵魂’？你就那么守规矩吗？这段时间你就没有有意无意‘撩’我吗？”
“……我‘撩’你？”沈默听完这一连串的质问，露出难以置信的样子，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愣了好半天才冷静下来，仿佛生生咽下了不少刻薄言语。
“你是这么理解我的行为的？”沈默冷笑道，“那么，你前阵子又是送我钥匙链，又是请我吃大餐，还要帮我治枸杞——”
文倩愣愣听着，只见沈默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所以，你是在热情地回应我咯？”
文倩脑子里“嗡”地一声，心“突突”地跳着，似乎要跳出胸腔。还不等文倩开口，沈默便已经摘下了小黄人的钥匙链，轻轻放在冰凉的大理石岛台上。小黄人和钥匙环先后磕在了大理石石板上，发出“铛铛”两声，杀伤力着实不小。
好在文倩的特长，就是化解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事已至此，她当即条件反射般挤出一个对待客户刁难时那种训练有素的笑容。
“抱歉……那祝你和枸杞一切顺利，咱们后会有期。”她对沈默大方地伸出手，公事公办的态度。
沈默见她刚才还很委屈，现在却又这么轻松，有些发懵，他缓缓伸出手，只见文倩在他手上浅浅一握。
沈默拎起箱子，带着枸杞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小柯趴在文倩脚边“嗷呜……”一声。
文倩如梦初醒。
这人，这人居然就这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