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姐,紧急,速来!”刚刚安顿好沈默,文倩被一个电话叫回了店里。只见半个公司的人都安安静静站在6号病房外。
6号,这个吉利的数字却没有赋予这里面的人一个幸运的结局。那个还在NICU的新生儿,最终还是因为重度肺炎,昨夜病情急转直下,于黎明离开了人世。
得到消息的产妇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不吃不喝,也不愿去产房告别婴儿。月子中心怕产妇低血糖,用尽一切办法劝她进食,都被她吼了出来。家人们最终也疲于安慰,都垂头丧气地在门口坐着。隔壁刚入住的宝妈觉得晦气,正酝酿着退房。
早上是顾婷婷值班,她应付不了这个情况,便推文倩进去:“倩姐,我跟产妇家人说了,您是最有经验的,您来了,产妇一定能进食。”
文倩昨天白天上了十四个小时班,回到家休息到后半夜又带着枸杞去找沈默,此时整个人的大脑都是麻的。可是,如果她能搞定这个产妇,以后顾婷婷的威胁就会大大减小。
于是她孤注一掷地答应了产妇的父母,一定能开导好产妇。
文倩进入黑暗的房间后,产妇颜柳瞪着防御的眼睛怒视着她。当认出是文倩之后,她的表情缓和了一瞬。文倩知道,她对自己尚有一丝亲切,是因为自己每天都会一早到她的产房取出她储存的母乳,鼓励她几句,然后把母乳交给专人给小宝宝送去,并给她拍来小宝宝的视频。
可是今天,颜柳突然反应了过来,孩子不会再喝她的母乳了,突然就崩溃了。她尖叫了一声,然后抄起所有手上能够着的东西向文倩扔去。文倩蹲下去躲闪的时候,看到了她整整齐齐摆放在桌子上的五瓶母乳。那是五百毫升奶,是产妇辛辛苦苦用各种汤汤水水、日夜吸奶追平的婴儿所需的一天全部的母乳量。
文倩尽管躲得快,胳膊还是被颜柳的手机砸得生疼。她不怪颜柳失控,只怪自己的身份太过敏感,又是刚好在平时取奶的时间出现,对颜柳是个巨大的刺激。
只见颜柳砸完东西,还不过瘾,抓着一个玻璃瓶的依云水,失魂落魄地走了过来。文倩顿时无法淡定了,她眼里分明是鱼死网破,仿佛她不想活了,要拉文倩一起陪葬。
文倩拉了一下对讲的耳麦,想对外求救,但又怕进一步刺激产妇。她更担心的是,如果保安进来制服颜柳,那颜柳恐怕就要进警察局或是精神病院了。可她现在的状况怎么能承受这些呢?
于是这短短的几秒之内,文倩决定放弃对外求救,一切靠自己。
“这个水确实不好,快过期了!”文倩故作没有看懂颜柳的眼神,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淡定说道,“倒出来已经没有气泡了,我让他们给你换一瓶。”
说话间,她就微微一使劲,拿下了颜柳手中的瓶子,紧紧握在自己手上。
颜柳意识到文倩在套路自己,发疯一般地抢文倩手中的瓶子,实在抢不过就用她做过美甲的长指甲在文倩身上拼命抓挠。
文倩死死抓住瓶子,却没有作任何抵抗,任颜柳在她的胳膊上、脸上抓出一道一道的血印子。颜柳对文倩又是抓,又是掐,发泄完毕后,终于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无理之处,抓着自己的长发呜咽着哭起来了。
文倩忍着疼,把颜柳搂在怀里。颜柳整个人松弛下来,趴在文倩肩头哭得昏天黑地。
不知道多久,文倩觉得她有些缓和了,于是劝慰道,“别哭了,宝宝现在已经在天上看着你了。她只不过是有些粗心,忘了拿礼物,你这样她会好内疚的。等她拿到了礼物,还会再来找你的。”
如今的产妇们都相信一个传说,孩子们都是在天上选妈妈的。如果有喜欢的妈妈,就会下来当她的孩子。如果有人分娩了不健康的孩子,或者因意外流产了,安慰的说法就是“孩子忘记拿礼物了”。如果下次再分娩了健康的孩子,产妇们往往会庆幸地说,这是我的宝宝带着礼物回来了。
文倩自然知道这个暖心的说法,所以趁这时候说给颜柳。颜柳听到之后,眼泪更是停不住,却不住地点头,愿意相信这个美好的传说。
文倩端过刚拿进来的燕窝,喂了一勺到她的嘴里,“喝完这个燕窝,月子咱们继续好好坐,养好了身体,宝宝才能早点儿回来。”
颜柳听了这话,木木讷讷地一口一口吃着燕窝。
文倩喂完燕窝,又端起颜柳放在桌上的母乳道,“我们店有制皂师,可以把母乳做成母乳皂。回头我把它做成母乳皂,保存下来,等宝宝回来了,我们还给她接着用。”
颜柳没想到文倩替自己想得这么周全,连连点头。
众人看到文倩端着空碗出来,知道产妇肯吃东西了,都放下心来。再一看,文倩从头到脚都是伤痕,对她钦佩不已。顾婷婷看了这一幕,也大为触动,和产妇的家人一道,紧紧拥抱了文倩。
晚上,沈默一边给文倩上药,一边心疼得骂骂咧咧的。文倩则说只要不留疤,就都不算什么,还盘算着明天拿什么遮瑕来遮。
这一天之内,文倩的肩膀上靠过沈默,也靠过悲伤的母亲。今天她处理这两个场面的时候,完全没用上过去的任何技巧,也丝毫不游刃有余。整整一个下午,她手上都在不停冒冷汗,也很久没办法挤出笑容。
但此刻有种很充实的感觉,她忽然意识到,这种真诚待人,与人共情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他人需要自己的帮助和安慰,她也一样需要与他人的联结。尽管可能会受伤,会失望,但这才是真正活着的感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