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视镜上一看,兰兰还在对镜贴花黄,两耳不闻窗外事。
周盈看着窗外,童年的世界早已经大变了模样。
她忧愁地望向窗外,车窗外的集市上最近的是一家卖豆腐脑和毛豆腐的店,黄豆的焦香味阵阵传来。
一晒一筐的豆腐被明晃晃摆上售货的案板,卖豆腐的大爷包着经典永流传的头巾。
解诚瑀一边开车,一边打量着周盈的脸色忽明忽暗,解围道:‘‘怎么一脸苦大仇深的啊,小妮子。难得回乡下一趟,要开心点啊。’’
周盈看着又是买年货又是充当司机开车,还要作为免费的知心居委会小哥跟大伙儿提供些情绪价值,真是苦了他了。
想到此的周盈,立刻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汽车缓缓行驶在乡村小道上,山峦连续起伏,又开始飞速往后退去,所有人都可以闭着眼休息或者是聊聊八竿子打不着的家庭琐事。
唯有解诚瑀瞪大眼睛,注意灵巧地躲避前方的石块或是土坡。
一车的人加上后座后备箱里的年货,颠簸着,摇晃着。
‘‘别总皱眉头,小孩儿。’’解诚瑀说着儿化音,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无师自通了小县城里的方言说法。
周盈苦笑,她真的很喜欢他,虽然还没有人是很久,但是他就像一个暖心的小太阳。
无论什么糟糕的情况,他总是会挺身而出,挡在她的前面。
即使无尽的大暴雨来袭,即使无法再呼吸,只要他还在的时候,她总觉得要去面对的世界似乎也都没那么糟糕的样子了。
冬季的田野不是往常那样的碧绿或者是金灿灿的一片,地里面的植被基本上该采摘的都已经结束了采摘,还剩下黑乎乎的一片,不知名的残渣还是化肥。
‘‘看这里,空气还是很好的嘛!’’解诚瑀尽量以兴高采烈的语气跟周盈说话,企图能够消散周盈脸上那若隐若现的阴霾。
可是········她真的会忍不住的回想过去的事情。
记忆里家里住的第一所房子是爸爸单位分的一座小小的平房,四周的墙体被温暖的拿波里黄粉刷,门都是统一的绛红色。周围每家每户都种着一棵直冲云霄的樟树,用于夏天的驱蚊驱虫。
低一点的方块灌木也被修剪的整整齐齐,所有的一切看起来和谐至极。
蓝色的窗户,灰白色的楼顶,红色的门,黄色的墙,绿色的树木。
像是童话世界里面的配色,周盈每天放学或者上学都会经过那些小平房,穿梭过去。
怎么会有些悲伤呢,那灰褐色的小路上,数着窗户格子的那些日子似乎怎么想,都很难想起完整的片段。
夏天的午后,爸爸总是会用一个红色的塑料大盆装满一大盆水放在阳光下暴晒。
周盈最喜欢的就是房子后面的小院子里,里面种着花花草草,花团锦簇中放置着一个硕大的红色塑料盆,到了傍晚的时候水温就刚刚好。
夏夜有微风,吹着周围的矮草随风摇动,洗澡花开得正旺盛的时候就是周盈脱的光溜溜地泡进去的时间。
那时候周盈才上小学,个头不大,体型也是娇小的。
那么大一个红色的塑料盆,泡进去,还能够伸长腿。
水位是刚刚好的,水温是舒适的,水盆大小是刚刚好的。
爸爸对周盈的承诺就是,‘‘等爸爸赚到了钱,给周盈买一个更大的水缸,那可是结实的水缸,就不是这个小小的塑料盆了哦!’’
周盈就这样默默期待着,拥有更大水缸当浴盆的内一天早点到来。
日子在每一天徬晚泡澡泡到掌纹出现褶皱。
妹妹周宁的渐渐长大,让家里的开销不得不重新定义了一下周盈的【水缸计划】
那时候的昌静因为自己被工厂辞退,于是在家里开始打牌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连着水缸计划的泡汤,那座房子周盈其实并没有住多久,因为纺织厂的人员增加,平房被拆掉,建起了楼房。
那些职工人员的小楼房屋平地而起,日子开始变得不一样了,爸爸的工资上涨了,昌静坐在棋牌桌子上的时间越来越长。
周盈的噩梦就那样开始的。
红色的砖头层层叠叠,阳光能够照到一面是大工业时代轰轰烈烈的到来,绚烂、热闹、夺目的精彩。
而阳光照不到的那一面,晦暗、阴霾,数不清的妻离子散和家破人亡。
再再后来,‘‘小区’’、‘‘社区化’’、‘‘小公寓’’开始成为流行词,昌静拿着周盈父亲工伤赔偿和其他各种来路不明的积蓄买下了新房子。
那时候周盈还不懂,也不曾想过,那些埋在整齐而光鲜亮丽的小区地下的,是什么。
是那条老街的残片,是曾经的周盈最喜欢的那条街道,是从最初的家去学校的必经之路。
那些什么老李还是老胡杂货店,那些红白条纹的敞篷的店面,那些有些泛黄的陈旧的泡沫纸箱堆积在门口的样子。
那些花店已经不在了吗?那些曾经像老唱片在留声机上缓慢播放的盆栽呢?
那些·······冷饮冰柜里的消暑神器呢?那些蓝绿色的玻璃楼层呢?
怎么被困在花田的,似乎只有流连忘返的自己。
‘‘内边,以前是一片湖。’’周盈跟解诚瑀说着,指向窗外的那片被雪白的毛毯包裹的景象。
那边现在已经是一望无际的荒地,小孩们经常在下雪的时候在上面玩炮仗,曾经尖叫着的过去不复存在,只有现在雪地上残留的点点红色的残留是红色的纸屑,多半是包裹那火药硝烟留下的。
一切的一切都不在了。
解诚瑀听见了,本来还在行驶的汽车骤然停下。
‘‘要不要下去看看?’’他笑着问着,仿佛那一车人都是空气,他是听命于周盈大王发号施令的忠心耿耿的士兵。
那些曾经咯吱作响的树叶,现在也已经深埋在商场大楼的地下里长眠。
周盈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解诚瑀,他不由分说的停车,又不由分说地打开车门将周盈牵着走下车。
一车的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中,只听见昌静低声咒骂道:‘‘怎么回事,还有空看什么风景,小年轻人瞎耽误时间。’’
周宁不以为然地帮姐姐和准姐夫反驳:‘‘那怎么办?这一车人谁会开车?你行,你开去。’’
一顿伶牙俐齿气得昌静暴跳如雷,险些从座位上蹦下来将周宁一顿暴揍:‘‘行啊,还没长大翅膀就硬了,想飞了,乖乖,敢跟我顶嘴了?’’
周宁毫无惧色,拿出屡战屡胜的极致杀手锏:‘‘正月打小孩倒霉一辈子,穷一辈子,苦一辈子,烂一辈子,一辈子在牌桌上赢不到一分钱!’’
‘‘哈哈哈哈······’’
‘‘呵呵·······’’
一车子找的人笑得五花八门,昌静吃瘪只能回怼道;‘‘正月里面你胡说什么?要是我打牌挣不到钱,你能吃什么?喝西北风去吧!’’
周宁马上反驳道:‘‘你真要是那么想,可就太好了!我要跟着我姐姐周盈还有姐夫去吃香的喝辣的。’’
都说是童言无忌,可是从那天以后昌静真的发现自己手气变差了,打牌输钱变成了经常的事情,几乎很少能赢下三瓜两枣。
周盈看着雪地上空无一物,恍惚中却有个穿着鹅黄色羽绒服,戴着橘黄色针织帽的女孩在雪地上来回奔跑,那长长的毛茸茸的白色围巾被吹得飞起,人们叫嚣着的声音越来越远。
无处附着的回忆碎成一片片,全都散落了。
‘‘我在部队的时候,并没有见过下雪。’’解诚瑀看着周盈笑了笑,眼里是这个年纪不符合的慈祥。
从大西北传来的干燥感,是南方潮湿多雨多雪的环境所不能比拟的。
‘‘那部队里有什么?’’周盈看向他,仰着头,眼神里是尽数的落寞。
‘‘部队·······’’解诚瑀几步向前,追上了周盈的步伐后接着说到:‘‘有军区大院还有沙尘暴。’’
‘‘沙尘暴······’’周盈重复着解诚瑀的话,虽然不够理解,但多多少少对解诚瑀曾经生活的环境有了新的理解。
周盈还是收敛了脾气,解诚瑀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雪地里走了一会儿,两个人之间有点沉默,沉默的像是彼此留足了很多空间的陌生人。
‘‘部队有让你什么时候回去么?’’周盈走了一会儿问道。
‘‘暂时还没有,如果有,我会先······告诉你,然后再告诉其他人。’’解诚瑀说的义正言辞,信誓旦旦。
‘‘是么。’’周盈回过神,她几乎带着解诚瑀快走出二里地,小汽车还在道路边躺的安详,估计一车人都快要爆炸了。
‘‘要回去吗?还是再走走?’’解诚瑀像是征求意见一般询问着。
忽然,周盈在心里,默认了,也确定了这个人,这个叫解诚瑀的人作为她男朋友的存在。
没有比他更可靠,更懂自己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