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2.”
“1.”
再次睁开眼,周盈站在老宅的客厅,正前方那座卡通的长颈鹿挂钟准点报时。
"铛——铛——"
暮色中响起三声钟鸣。
指针逆转到夕阳未落的傍晚七点。
十岁的周盈,牵着五岁的周宁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黑色的塑料袋将她的手指勒得发红,风掠过她汗湿的脖颈,六月初的晚风本该带着暑气,此刻却寒津津地往骨头缝里钻。
不止是手上的重物,上坡路多得令人绝望。
每天的放学时间都是如此,先去菜市场上挑剩下的菜会非常便宜,家里面至少会有四个人围着四四方方的桌子开战,所以要最少四个人的饭。
多余的可以自己吃点,妹妹吃点,爸爸吃点。
七点零五分经过便利店,七点二十穿过梧桐隧道。
“爸爸今天可能不回来了。”周盈低头看向妹妹周宁,有些难过。
可能回家要面对的家务,可能是昌静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和毒打,十岁的她试图学会思考:那个家真的有必要回去?
“阿宁,你先回去吧,我想去厂里面看看爸爸。”周盈将菜递给周宁,妹妹两只手接过去,走进了家门后有回头对周盈看了看,小小的葫芦里不知道买的什么药:“姐姐,你会回来的吧?”
“嗯!肯定的。”周盈回道。
“可能吧......”
“大概吧......”
走着走着,就已经到了父亲纺织厂的门楼前。
"我找我爸爸。"她半个身子探进保安亭,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前,"我爸爸在厂里面上班,上夜班,家里出了点事,需要立刻见他。"
值班保安狐疑地打量这个满脸通红的女孩。
周盈抓起登记簿潦草写下假条,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凹痕。
保安忽然想起了什么:“是阿中的女儿吧!你爸爸今天出了点事,大伙儿把他送到医院正在抢救呢!”
路灯次第亮起时,穿着校服的清瘦身影推着自行车出现在林荫道尽头。
陈棣单肩挂着书包,镜片后的目光依旧疏离,却在看到她通红眼眶时微微闪动。
"你是谁..."
"你爸爸在鹤山医院。"陈棣直接把他拽上后座,"我是你爸爸同事的孩子现在带你去。"
夜风呼啸掠过耳畔,周盈的手指虚虚搭在他腰间。
陈棣发狠踩着踏板,老师自行车的链条发出濒临断裂的咯吱声。
好在这次,周盈终于没有再怀疑他的动机。
路灯在视网膜上拖出流星般的轨迹,她想起每一年的冬天,父亲也是这样载着她穿过大雪,去小镇外买一些煤炭,置办家里的两三件物品。
急诊大厅的白炽灯刺得人眩晕。
陈棣踉跄着拽住周盈往楼梯间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三楼。护士站空无一人,监护仪的嗡鸣从走廊深处传来。
推开307病房门的瞬间,消毒水气味裹着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扑面而来。病床上插满管子的男人突然睁开眼,浑浊眼中泛起奇异的光亮。
"小盈..."氧气面罩蒙上白雾,"阿宁......"
周盈的手被周父猛地攥住向前带去。
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是太漫长的黑夜里,他以为自己可以独自承受,现在却被女儿知晓。
陈棣定定地看着父女两个人的沉默,看着老人颤抖着抬起枯枝般的手,轻轻覆在他们交握的手掌上。
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床头柜的相框上流淌。
照片里穿碎花裙的小女孩搂着穿军装的男人,两人对着镜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以后的话......嫁个军人好不好......”男人的手最后一次抚摸过周盈的侧脸后就重重地垂下。
走廊长椅的霉味混着来苏水味道,周盈枕着陈棣的校服外套昏沉睡去。朦胧间有人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带着墨迹的袖口蹭过脸颊,是陈棣吧。
陈棣是谁......他是我爸爸的朋友的孩子对吧。
可是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熟悉,熟悉到......我想在未来,会见到的一个人。
再醒来是在殡仪馆的香樟树下。
晨露浸湿了黑裙下摆,陈棣默默递来温热的豆浆。灵堂里此起彼伏的哭声像隔了层毛玻璃,穿工装的黑白照片前,昌静和几个远房亲戚正为遗产分配吵得面红耳赤。
当兵退伍,托关系到纺织厂任职留下了一笔本该给周盈和周宁的抚恤金,却被昌静巧取豪夺了去。
当焚化炉铁门轰然关闭时,周盈突然转身狂奔。
陈棣追着她穿过梧桐夹道,在殡仪馆后墙的蔷薇丛里,找到蜷成虾米的女孩。
"他们说...说我和妹妹是外人..."周盈把脸埋进膝盖,校服后背洇开深色水痕,"可是爸爸...爸爸说他抽屉最底层的铁盒就是给我和妹妹的。"
去年除夕夜,父亲把装着军功章的铁盒推给陈棣时说过:"我们小盈有的,你也该有份。"
陈棣掰开她紧攥的拳头,将沾着露水的野蔷薇放进他掌心。
暮色降临时,他们在便利店门口买了些关东煮。
陈棣突然从书包里摸出个褪色的钥匙状项链:"即使知道现在也并非真实的情况,但如果能够重新选择一次,我大概是希望从很小的时候就能够陪伴你长大。"
周盈怔怔看着项链在掌心,听不明白眼前人在说什么:“我不知道要不要长大,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陪我长大,但是爸爸的话......爸爸的话已经不会陪我长大了吧?”
"别哭。"少年用袖口胡乱擦她脸颊,"周叔叔变成星星了,他说让我帮忙盯着你,不让其他人欺负你。"
晚风卷起满地纸钱,周盈把额头抵在陈棣单薄的肩膀。
远处传来末班公交的报站声,带着槐花香气的夏夜正要漫过人间。
“3.”
“2.”
“1.”
催眠结束。
周围是满地狼藉,被砸坏的各种装饰和家具,黑色的瞳孔映入眼帘。
周盈下意识捧住眼前人的脸,半睁着眼问:“陈棣,你是不是又打架了......”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了不?”陈棣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抱着她走出了叶岳麟别墅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