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张乐生对于周盈来说是无法提及,不愿意想起来的痛苦回忆。
那么川原堂木在周宁心目中的地位是不亚于张乐生的同等存在。
对于周宁来说,很多时候她害怕与周盈交流的秘密中,一半是自己小心翼翼维护的乖孩子人设,一半是需要自我消化的分离。
周宁小时候的玩伴很少,那时候上小学的她,周盈已经上高中了。
她姐姐急着飞出去,几乎很少过问她的情况。
父亲单位分的房子年期将至,摇摇欲坠的。
她唯一的好朋友,是一个日本人,叫川原堂木。
说好听点,似乎是父母来中国指导土建工作,但小孩子们都在传说川原堂木家祖上是民国时期来国内定居的战犯的后代。
而周宁,因为摆脱不了学霸魔咒,普遍遭到周围孩子的排挤。那个时候的孤立到并非是一种恶意,而是对于一种自己憧憬事物的本能疏远。
所以两个最不受欢迎的孩子玩到一起似乎已经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事情总是会有诸多变故,例如周宁15岁生日的内天。
正好是周末,一早,她就从床上跳下来。
“咚”的一声响引来昌静的骂骂咧咧:“都周末了不用上学还不安生点?!”
周宁管不了那么多,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拉开窗帘看外面的马路有没有湿润的迹象。
真是老天开眼,下了三四天的小雨,终于放晴了。
这不禁叫人满心欢喜。
毕竟昨晚临睡前她还在一直担心今天的天气,因为这个日子是实在特殊——她15岁的生日,并且,她和川原堂木约好了要一起爬山的。
川原堂木住在离周宁家不远的一个当时算是先进的小区里,才开发的时候还有一座小山。
那座山对于普通小孩来说可真是太特别了,就像是平原上凸起的一枝独秀。
包括周盈在内,山上有遗留的防空洞,有巨大的雪杉,从小到大,川夏秋冬不知道怕过多少次。
不同于传统小男孩的羞涩,川原堂木总是很主动的表达自己的观点,大概是因为从小在中国长大,耳濡目染,普通话的发音有时候比周宁还要标准。
他说要去山上摘很多的鲜花,编成一个美丽的花环送给周宁当做生日礼物。
在内个物质资源和精神资源都极端匮乏的年代里,动画片是没有的,电子游戏更是不复存在。所以光是想象那么美丽的花环戴在自己头上的样子,周宁都等不及了。
在学校后面的教学楼就可以看到外面山川轮廓的一角,从周宁的座位上刚好一览无余。
尤其是下雨之后,山的轮廓、层次变得非常清晰,连山坡上的一额咳咳树木仿佛都能数的过来。
得益于天气的缘故,那天的天气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太阳朗照着整个天地之间呈现出一片清新自然,生机勃勃的景象。
那时,周宁还不知道那一天对于她的全部意义,这些意义是后来的周宁用了许多年的时间才慢慢了解的。
可是那样的一天,是对于周宁来说是度过的最漫长的一天。
也是往后余生的日子里,记忆中最明亮也最黑暗的日子,那样平凡的一天。
那一天,
钱峰结束了自己在外婆家长达两年的暂住生活,被亲戚送回了自己的家。
妈妈已经响应国家的二胎号召,已经结束了小宝宝的生产工作,继续后续的坐月子任务。
继父的母亲搬过来照顾钱峰,大大小小的杂物占据了他本就不大的房间。
尽管并不是自愿的,甚至有点极不情愿,她也只能够住到外婆家。
他并没有离开父亲和母亲如此之久,也没有这么长时间离开家的经验,真正让人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
现在终于可以回家了,钱峰一路都兴奋地像一只归巢的鸟儿,哼着小曲儿欢快极了。
才上一楼,脚尖才踏上台阶,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阵婴儿嘹亮的啼哭。
不用问也知道,是那素未谋面的小宝宝发出的。
钱峰三蹦两跳地上楼,一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整个人都傻眼了——家里的变化已经是可以用天翻地覆来形容的程度。
客厅的家具都基本挪动了位置,挤下了一张四四方方的折叠床,那是继父的折叠床。
到处都是小婴儿的用品,空气中飘拂着一股奶馊味,阳台上晾晒的尿布随风飘扬。
钱峰走进妈妈的房间,母亲正在给年幼的小宝宝喂奶。
他凑近看了看这个小家伙,觉得她看起来怪丑的。
好在是那刚才的那阵啼哭似乎是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现在正在闭眼享受,趴在母亲的怀里用力吮吸着奶水。
钱峰刚想说话,母亲用手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他便默不作声。
他来到自己的房间。
这个房间里被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太太住了那么久,虽然她已经搬走了。
但是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到处好像还留有她的痕迹。
钱峰在自己的床上坐了一会儿,将床单稍微拍打了一遍,又走到窗户前打开窗户透透气。
他忽然感觉到这个家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
这种感觉从那时起就一直陪伴着他。
周宁在看见钱峰的第一眼的时候就惊呆了。
那时候高一开学已经过一个多月,16岁的周宁还正在看着窗外神思游走。
进入十月以来,一节数学课上课之前,班主任老赵就领着一个陌生的男孩走进来,跟大家介绍:“这是来我们A班借读的学生钱峰,大家要好好相处,高一了要以学业为重,不要整天嘻嘻哈哈的。”
周宁的目光从窗外的白色的小鸟转到讲台上那个叫钱峰的男孩的身上。
那一刻,周宁永生难忘。
他,真的太像川原堂木了!
在周宁记忆里最后保留下来的川原堂木的样子也就15岁左右,而眼前的前锋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除了发型有些乱乱的,活脱脱就是一个长大了一节的川原堂木。
他们的神情如此相像,除了两个人在个头上的细微变化,两个人对比来看的脸型、眉眼、鼻子、嘴巴都是那么的相似。
周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者说是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某种事实——世界上真的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吗?
周宁一时间有点恍惚,仿佛跌入了无边的梦境的感觉,甚至有点出乎意料的紧张感。
她低下头,闭上眼睛。
受到过马克思主义的正统教育的周宁居然在此刻从无神论者变成有神论者,连着宙斯、耶稣、印度神婆挨个阿门、哈利路亚、阿弥托福的挨个祈祷了一遍,希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多么希望有人能够告诉自己,这一切不过都是个没有来由的、荒唐的幻觉。
但是当周宁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这一切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成一个直接给她一丈红的巨大麻烦,一个令她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
周宁的同桌开学才两周就因为生病所以要休学一段时间,也就是说全班只有她没有同桌,所以她一个人霸占了原本两个人的位子。
甚至说,一个人的感觉很好,想发呆就去发发呆,不想发呆的时候可以趴着偷偷睡觉。
可是,老赵的手指居然就那样随意的一指,让钱峰坐在周宁旁边的位子上。
顿时,周宁感觉到自己被压迫的不能够呼吸。
内节数学课,她破天荒的没有听进去,一无所知地还有收起了对于窗外风景的欣赏。
一下课,周宁就急匆匆地跑到办公室对老赵说道:“老师,我不能和新来的同学当同桌!”
请苍天,辨忠奸!
老赵:???
这青春期的孩子又是哪门子的径路搭错了?
“为啥呢?”老赵确实很诧异。
虽然周宁经常上课发呆开小差,但是却是班上的学习委员,一向都是安稳、乖巧、服从各种老师的各种安排,极为遵守班级纪律的。
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仅仅是和转学生当同桌,有什么好不同意呢?
又不是要求她成为转学生的知心朋友,又不是要她领着转学生把成绩搞上来,又不是要她驮着转学生去逛学校的大操场。
“我......”周宁不知道应该怎样去表达自己的窘迫,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但似乎看着那双疑惑的人民教师所应有的目光,还是想不出什么正分应当的理由。
“老师,我求求你了,你就让钱峰和其他人坐同桌吧,要不然把我调开也行。反正......反正我就是不能和他坐在一起。”
老赵的神情有意思不解的古怪掠过,像是平静的湖畔忽然飞过的一片鸟群。
末了,老赵还是拒绝了:“周宁,你应该知道咱们班级的座次是根据自己的考试成绩自己挑选的,要是我随随便便地给其他同学换座位,这样不就不公平了么?”
“我让钱峰和你坐一起,是目前最合适也是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