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小的孩子一个劲的往前冲,被周盈和兰兰手忙脚乱的拦住去路。
兰兰今天特地穿了一件喜庆艳丽的红花大袄子,上面点缀着白色的木槿,她一边娇滴滴地我见犹怜地捂着耳朵,一边护着乱跑乱窜的弟弟妹妹。
“我也要放炮竹!我也要!我也要!”孩子们吵闹着奔向前去,几个男孩女孩嘻嘻哈哈的声音。
好吵啊.......周盈看着张乐生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坐在石碑上不说话,不知为何,感觉到内心本来充实的一半被活生生的剥夺。
血肉疯长,但灵魂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不准过去!非常危险的!”兰兰尖叫着扭住一个小孩子的胳膊,又又更多的小孩子跑开。
足以见得,幼师这个行业的饭碗也不是人人都可以端稳的。
“小的们!”年长一点的大伯围着米驼色的厚围巾,伸出手对着已经跑得漫山遍野的孩童们招招手:“快过来磕头。”
南方小县城的祭祖仪式向来繁琐,不仅要带上先人之前喜欢的零食水果,下酒小菜什么的,还要有香和蜡烛,包括要事先烧一些纸钱。
先是年纪大的带头磕头,但凡不是老得跪不下去的、坐着轮椅的、那都是爬都要爬来磕一下。
“活着的人,还都挺可笑的,对吧?”周盈本想这样跟张乐生说着,但话到嘴边,又在小孩子门的欢声笑语里面下咽。
靠近石碑的草垛已经被压扁,几处的纸钱烧得零零散散,熏烟的味道在埋了列祖列宗的田野之上。
“你的爷爷奶奶都埋在这里,你爸爸也埋在这里,将来不出意外,我和你妈妈应该也会埋在这里。”兰兰像一个老长辈一样碎碎念念地,似乎向来就是只在乎人生死的来去。
“你啊,就知道鹤山好,嫌弃这里,可是这里有你的根,懂吗?”昌静依旧是一副老长辈教训小孩的样子跟周盈说话。
周盈看着父亲的坟墓刻字沉默不语,也许她还没有料到,父亲走后,自己和母亲的关系变得如此糟糕,昌静是如此的不靠谱的一个母亲。
父亲.......您真的想过吗?
自己的根什么的,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和昌静一样的确定。
纵然此地生我养我,可是自己.......却始终觉得自己像一个外地人,一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一个拿错了剧本的不入流小演员。
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周盈为自己终于能够带走周宁而窃喜,在解诚瑀的汽车后备箱里塞满行李。
村口的老干部说着:“别送啦,到了前面站口就更加拥堵了!”
前来送行的兰兰表姐一脸的不满:“没看见我妹妹妹夫这么大的箱子吗?我不帮她怎么能行?”
周盈笑笑,从窗口往外看,小声嘟囔着:“我自己也可以的。”
“别把我们想象的太柔弱啦,兰兰姐。”周宁一脸开心的把各种零食堆满了后座。
“那你们三个人当心点,端午节回来吗?我们再一起包粽子啊!”
周盈心知肚明,从鹤山回到小县城,用不了多久,但是对于家乡人尤其是昌静,真是巴不得见一面少一面。
“端午节才一天假期,还不够在路上折腾的,我快进站啦,你回家吧兰兰姐。”
“拜拜!”
“拜拜。”
周盈深信自己是被困在这名为“春节”的、深深的陷阱里的。
可为什么呢?当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离开的时候,心里却没有一点儿的轻松,反而是像有什么在拉扯自己的脚步。
离站口越来越近,人越来越多,车辆汇流后人头攒动,密密麻麻。
春运就是一场普通老百姓对于铁路运输交通部门的考验,将乡镇和城市的客流量一再地分开,再次分开。
无处附着的回忆碎片,一点点,一片片,散落在十年的时间里。
看着兰兰表姐那似乎有点失望的眼神,周盈忽然想要短暂的改变主意,她清清嗓子对着她喊道:“我试试看请假会不会能排到完整的假期,可以五一先回来!”
但终究是,完完整整地,把她们全部都找回来了不是么。
即使熟悉的景色不在了,我还在,我的朋友们还在,我的家人还在。
“姐姐,你会期待包粽子?”周宁早已看穿了一切,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兰兰姐姐笑着,回应着。
周盈笑笑摇摇头,但是新的回忆,还会不断地产生的吧。
这个小县城对于周盈来说已经翻天覆地,让人感觉到不认识的陌生,周盈曾经一度想要忘记,想要抛之脑后。
可是,她又切实地知道自己是这里出生、长大的。
而自己所关心的、在意的人、全部都活在这里。
这里就是自己的故乡,永远不会改变着的真真实实。
在周盈的记忆里,那个叫张乐生的好朋友,是一部分的自己,胆小怯弱却不服输的影子。
开满红色月季的道路上,周盈始终记得的那样一个小伙伴。
然而在长大的期间,直到今日的周盈也任然常常梦见那条路,碧绿的灌木丛,淡雅的月季四季常开,再高一点的地方是篮球那么大的洁白的广玉兰。
小孩们喜欢在树丛里面捉金龟子和蜗牛,欣喜于捡到的才掉落的新鲜的木兰花瓣。
早些时候,父亲还在的时候,供给小孩玩耍的地方特别多。
机关干部单位里有个精致的花园,里面种满了山茶栀子花,一年四季花开不败。
花园中央是一颗参天的雪松,很多年后在大学选修的植物学课上学到雪松的一个特点就是“没有枝下高”,意思是说它从地面开始分叉,就是非常适合攀爬的情况下,即使是很小的小女孩,没有臂力,也不会爬树的小丫头也能轻松驾驭。非常快地爬上最高处,学校外是一片桃花坡,每年春季都是一望无际的粉红色。到了夏天,周盈和张乐生组成的逃课小分队最喜欢在坡上摘桃子,桃子没成熟的时候真的能酸掉牙齿。
小孩们还趴在地上找一些清甜的蛇果吃,那时候生活的农村与县城的城乡结合部真的非常简单非常小,两条十字交叉的双车道泊油路便是全部的现代文化所在。
机动车不能到达的区域,玉翠的树林,斑斓的野地,奇妙的石洞,潺潺的溪流,全都是我们的游乐场。
那时候号召的向前看,阔步走,飞速的现代化进程开始的时候,周宁已经快小学毕业了。
机关单位的住宿环境全部都开始翻新,长着青苔和爬山虎的老房子被连续的推倒,原地建起瓷砖贴面的大楼,花园和菜地也被填上水泥,变成容纳很大的停车场。
去学校的路一再地被拓宽,月季和木兰花被连根挖去,运走后也没有还回来,估计是卖了一个好价钱。
周盈就那样看着,眼睁睁地看着这座青翠欲滴鸟语花香的小县城变得车流滚滚,灰尘满天。
作为成年人,她当然懂得这种进程的好处,周盈和家人,住上了更加宽敞,更加干燥的房子,出门也有私家车代步。
可是,有时候周盈还是会扪心自问——这样的代价会不会太大了点,形容愁绪的成语一般都叫做【物是人非】。
说到底,周盈觉得自己的悲哀应该是人生所附着的那些【物件】一件件从指尖溜走。
尤其是那个【人】,在那一座座的坟头下有儿时的玩伴,也有父亲。
在整个热火朝天的春节期间,周盈不止一次地回忆起自己一度忘记的往昔小事。
在脑海里某一块地图的板块消失的地方,重新在脑海里闪烁光芒,长大后的周盈和太多的人错失了本来可以见面的机会。
周盈靠在窗户上,思绪万千,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捡起。
有句话说的太对了,你要好好吃饭,睡觉,收拾房间,研究喜欢的事情,高高兴兴的把自己的生命力摇起来,把自己小小的生活过得有声有色,让自己浑身是劲儿,中气十足,能跑能跳,茁壮成长,真正的爱这个世界,笑和哭都很大声,到那一天你就会意识到自己真的强壮,狂野的生命力有多珍贵。
真正的孝不是孝顺父母,而是把父母的缺点和祖上的弊端,在自己的身上不再重演,让整个家族命脉的一些恶因在我们这一代的身上止住,让他不再延续。但同时祖辈的那些优良传统和品质要继续发扬光大,这才是生命繁衍生息的意义所在。真正的孝顺是打破家族轮回的宿命,新一代修建家族古树的动作是在为百年后的某片新叶让出晨曦的角度。
而昌静距离要去明白:生不完全是欲,养有不止是责,至于托举,托起了才算?没有托起来的很多。恩不恩是向内问自己的,不是用来界定别人和世界的。
说的挺酷,但人们终其一生到底是自我体验、提升重要,还是别人的看法、标注重要呢?或先或晚后每个人的终点都一样,过程中私欲或功德都会有。
这样的道理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