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了一会儿,裴峥想起来,季承冰他们提交投资审核文件时,提及瑞雪的长期业务是港口缉私和森林防火。
他捏了捏手里的小纸条,忽然问道:
“瑞雪在港口的缉私业务,有东亭码头吗?”
季承冰点头,问:“怎么?”
东亭码头是一个小港口,吃水浅、大货轮进不来,一般都是些小渔船或者分装货物的驳船出入。
他们中标了环海一带的缉私任务,每晚都会派一架飞机去巡航一圈,并不会逗留太久。
裴峥抬眸,吩咐说:“帮我盯一艘渔船,东方22,晚上十点左右启航。”
季承冰做了个OK的手势,借势问:“盯走私?”
裴峥摇头: “盯行程。它可能会出事。”
……
东亭码头集装箱。
柏杨拦截及时,将穿着一身渔民连体衣,蹲在甲板上混充机工系缆绳的薄光野抓了个正着。
薄光野作为一个从华港下面小渔村走出来的穷苦孩子,从小跟着父辈出海打渔,伪装起来倒是有几分样子。
柏杨识破他伪装的方法很简单,跟他周围那些手指粗糙,面容黝黑的人相比,他身上的装扮过于齐整。
胶鞋手套面罩一应俱全,只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警惕四望,等着薄彬出现。
当看到冰冷的镣铐锁在手腕上时,薄光野有些惊慌,却努力维持着镇定,低声问:
“我儿子呢?”
柏杨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薄光野开口会跟他要拘捕令。
“薄彬没事。”柏杨简短的答。
……
当夜12点,裴峥刚入睡不久,急促的手机声响起,是季承冰打来的。
裴峥压低了声音接了,只听见电话那头声音急促直接:
“峥哥,你猜对了,东方22出事了!”
裴峥猛地从床上惊坐起来,清了清嗓子,问道:
“怎么出事的?”
季承冰详细说了,那艘船10点多启航,他们的无人机一直跟着巡航了一个小时都没有异常,眼看着它脱离了近海的渔猎区往深海驶去。
直至刚才,船航行到了公海区域,GMDSS发回求救信号说,这艘渔船马达忽然失去动力,在深海处侧翻。
随船携带的救生艇只能救起几个甲板上的渔民,其他人都尸沉大海。
迄今为止,他对米嫣的判断全部应验。
米孝成倒台了,她绝不会兑现米孝成给那些盟友们的承诺。
甚至对她而言,现在那些要跟米孝成大秤分金银的盟友们,是累赘,她要借别人的手除掉他们。
裴峥沉吟了一会儿,低声问:“薄彬知道吗?”
季承冰回:“还不知道,要告诉他吗?”
这消息刚刚通报了警方,媒体的朋友们正在赶稿子,薄彬是没有渠道知道的。
“告诉他吧。” 裴峥说:“他救了薄光野,也救了他自己。”
这个小孩子指定在为出卖了父亲的行踪而自责,裴峥想让他知道,如果他们父子俩如约登上那艘船,现在已经尸沉大海了。
那边薄光野还在审讯中,他还是保护米孝成,对卷宗里的指证矢口否认。
半小时后,东方22号小渔船漂流在深海里侧翻这一事上了热搜。
柏杨将手机上的新闻发给他看,薄光野看完后,脸色霎时间白了。
柏杨的意图很明确,看见你保护了个什么样的人,他都没打算让你活着离开中国。
“我如果给你们证据,能让我见见我儿子吗?” 薄光野松动得很快。
“这个要看薄彬的意愿,”
柏杨指了指背后的【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几个粗体字说:
“不过你如果举报有功的话,量刑上肯定会对你从宽的。”
薄光野沉沉呼了几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
时间安静了一个多周。
这一个周来,裴峥的身体有了明显进展,他渐渐能下地了,能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走路了。
出院那天正好是除夕。
苏昌海和许明舟赶着除夕前帮裴峥办了手续,将准女婿接回家吃了顿热乎的年夜饭。
凌晨刚过,裴峥跟苏月茉刚要准备休息,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
是薄彬。
“裴峥哥,新年好。”
薄彬礼貌拜了个年,听裴峥也回礼后,他直奔主题道:
“我们公司接了个私人海岛的建模活动,冰哥跟您汇报了吧?”
他声音有些不稳,听得出来打这个电话也是鼓了很大的勇气。
“薄彬,不用这么见外。”裴峥说。
听薄彬规规矩矩说“您”,他心里酸酸的,不得劲。
那个海岛项目还是年中时候裴峥帮忙拿下来的,合同刚刚签订。
岛主有意愿将海岛打造成一个休闲度假景点,先期的探测、绘图、建模,到后期开发都要通过无人机来完成。
薄彬轻声笑了一下,随即改口说:
“裴峥哥,我下周出发常驻海岛,时间紧急就不过去看你了。祝你早日康复。”
瑞雪做项目策划时曾经跟他说过,这个项目执行起来少说也要个三五年。
听薄彬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是想住在海岛上不回来了。
“薄彬,你想见你爸吗?”裴峥说。
“不用 。”薄彬声音低低的,带着唯唯诺诺:
“我还是想办法挣钱,他服刑出来还要我养的。”
说完他又低声补充了句:
“希望你不会怪我。”
裴峥喉结滚了一道,莫名觉得有些心酸,沉声道:
“当然不会。”
父债子偿那种陈旧观念早就过时了上百年,可这种恶果裴峥尝过,现在薄彬也在经历。
“裴峥哥,”薄彬哑着嗓子喊了一句,轻声问:
“等判决书下来了,能让冰哥给我捎个信吗?那边没手机信号。”
海岛那边的基建还没开始,薄彬此时过去,说得好听叫与世隔绝,说的不好听,那就是另一个监狱。
他在自罪,借此惩罚自己。
裴峥应了:“一定。”
“裴峥哥,”薄彬又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嘶哑:
“跟我老大说声对不起,我答应她在你们的婚礼上做无人机摄像的,我回不去了。”
他说完还赧然笑了一声。
薄彬想说的是,我的生活回去不了,我们的关系也回不去了。
爱很微妙,至亲至疏都是倏忽之间。
裴峥沉吟片刻,没勉强他。
海岛是困不住人的,裴峥希望薄彬能在那个地广人稀的地方慢慢想明白他是谁。
他首先是薄彬,一个18岁对生活充满热忱的少年,其次才是薄光野的儿子,落马银行家的儿子。
到那个时候,裴峥才会帮他重整旗鼓,成为一个令人拍手称赞的薄彬。
这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