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尧盯着前方摇曳的草丛,沉声道:“大人,我们好像中埋伏了。”
梅娘面带惊恐,缩在角落里,又开始颤抖:“是不是,花大人派人来杀我了?”
云瑾道:“无论你是不是重要的证人,本寺都会护你周全。”
他的眼神很坚定,却不能安慰梅娘的恐惧,还是不停的发抖,茫然的看着他。
唰啦啦~
两侧的草丛都传出动静,前方的大树后面跳出三个拿着武器的汉子,个个形容狼狈憔悴,却都神采奕奕。
为首的那个长的十分的高大强悍,已是霜降时节,却只穿了一件贴身的褂子,露出肌肉虬结的双臂,一手拎着一个大铁锤,仿佛拎着两鸡蛋似的轻松,右眼戴着皮罩,不知是真瞎还是为了吓唬人。
独眼龙走的大摇大摆,吐出嘴里的草茎,声音浑厚,仿佛卡着一口痰。
“他娘的,等了一宿,终于等到有活人经过。”
孟尧凛声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独眼龙道:“做什么?看不出来老子是山匪么,当然是要抢东西了。”把铁锤往肩上一放,说的理直气壮又很不耐烦:“车上的人赶紧下来,让老子瞧瞧。”
听到独眼龙的声音,梅娘害怕的几乎晕厥。
“不要怕,不过是想抢点钱财而已。孟尧。”云瑾再度掀开帘子,“给他们。”
孟尧抱拳,朗声道:“各位好汉,我家公子去十安县只为探亲,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这点银子当是请兄弟们喝酒了。”
孟尧把钱袋扔了过去,独眼龙身边的人接住,垫了垫,随手一扔,孟尧变了眼色。
孟尧捏起了拳头:“我等只是寻常人家,身上只有这些,望各位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去。”
独眼龙道:“老子不抢钱,抢的是人,回去做压寨夫人。”
孟尧道:“那还真是抱歉了,车上只有我家公子和我一年老色衰的大姐。”
“公子?那没错了。”独眼龙哈哈大笑,“老子忘了告诉你,抢的就是男人。老子今年快四十了,还没有娶媳妇就是因为没相到个中意的。两日前他告诉我会有一位貌美的公子从这里经过,老子等了一宿了,你们是第一个过来的。”
孟尧提高了警惕:“那个人是谁?”
独眼龙道:“老子的军师,少废话,让他们快下来,否则我就要动手了。”
孟尧厉声呵斥:“放肆,我家公子岂是你想看便能看的?”只听嗡的一声金属鸣叫,手中剑出鞘三分。
独眼龙:“哟呵,气势够狂的哈。”两大铁锤一碰,发出令人耳鸣的撞击,“兄弟们给我上,把人通通抢走,老子大老远来,不能空手而归。”
独眼龙身旁的四人刚上前两步,两个人影从天而降,唰唰几下,冷冷的剑光令人眼花缭乱,那四人已经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痛苦的叫唤。
是暗卫李仁义和薛琛。
孟尧道:“他们就交给两位兄弟了,我先带着大人离开。”
李仁义和薛琛同时点头,孟尧一抖缰绳,马刨了刨蹄子,小跑起来。
独眼龙生气了,自己好歹也有二十来个人,个个身材健壮,就来两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侍卫,简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招呼小弟们先上,自己卯足劲大喝一声,将手上的铁锤抡了出去,铁锤砸在马身上,马顿时翻到在地,四蹄颤抖的蹬了两下。
孟尧飞快起身,运足内力托住要侧翻的车厢。
独眼龙一跳就是一丈远,捡起铁锤砸向马车,踏板彻底断裂,车厢猛地往前倾去,孟尧抬起断木,飞快转身,轻轻放在石头上,保持着车厢的平衡。
独眼龙面带赞许:“老子看上的,谁也不能走。”
孟尧道:“大人,请稍等片刻。”
“要留活口。”
知道他动向并想取他性命的人,只有一个。
“是。”
孟尧借力腾身而起,在空中剑已出鞘,挽出几招剑花,每一招都暗含几种变化,向着独眼龙刺去。
不远处,五个藏在树后面的黑衣人不解的看着前方的战斗。
“大哥,还要不要上啊?”一个黑衣人迟疑道。
被唤作大哥的黑衣男子道:“先看看情况再说。”
穿过密密的树林,有一个不高的山坡,山坡上立着一个灰衣男子,底下的景象一览无遗。
“蠢货,二十个人竟然打不过三个人。”说着举起了手上的弓,搭上了箭,箭头随着那个身影而移动,忽地松手。
李仁义砍伤一个山匪,刚有口气喘,后背忽地一疼,反手拔出,是一只制作粗糙的箭,他随手扔在地上,继续厮杀,却觉得越来越无力,眼前的人出现了重影,他连站的力气都没有,背上挨了一刀,顿时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倒在了一个臂弯里。
“仁义。”薛琛且战且退,退到一片空旷的地带,让李仁义靠着树。
“你怎么了?”
李仁义已经说不出话来,嘴唇微微发紫。
薛琛看着手上黑色的血液,大惊:“有毒。”赶紧帮他封住穴道,去支援被围困的孟尧。
孟尧双手难抵四拳,很快有点左支右拙,一剑划开山匪的脖子,高声道:“薛琛,带大人和证人先走。”
薛琛无暇回答,他自己也被七八个山匪困住了。
孟尧一直在车厢旁边,独眼龙近不了身,躺下的兄弟们越来越多,开始狂躁了,发出一声虎啸般的嚎叫,抡起大铁锤向孟尧砸去。
云瑾从窗口看到外面的景象,淡定从容的脸色有些许的慌张。
李仁义身上带有解毒药丸,闭着眼吞下两颗,运气调息片刻,恢复了些许的气力,拄着剑,提着一口气,重新加入了战斗。
梅娘这会子倒不似先前那么害怕了,镇定的说:“大人,他们是来杀我的,你走,不要管我。那条龙,我就缝在香囊里面,找到阿秀的匣子,就能替她和沈老板申冤了。”
云瑾道:“我相信他们,别动。”
又观战片刻后,黑衣人皱起了眉:“大哥,看样子他们要赢了。”
大哥沉声道:“不能让他们跑了。”
“怎么做?”四个人围了过去。
黑衣人道:“你们两个和我去缠住那三个护卫,你们两个趁机把人带走。”分配完任务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一定要快,杀了就退,别停留。”
突然跳出来几个黑衣人,虽只有三招孟尧却看出是训练有素的专业杀手,他一会儿格挡自己的剑招,一会儿砍向独眼龙,却在关键时刻收手,又和独眼龙一起攻打孟尧。
“你他娘的是谁?”大铁锤砸了下去,黑衣人往后跃起,地上砸出一个大坑,独眼龙的力气很大,泥土溅在脸上还有些疼。
孟尧趁机向独眼龙刺去,却又被黑衣人的刀给挑开。
与其说他是要帮谁,倒不如说在拖延时间。
孟尧一惊,猛地转头。
只见两个黑衣人已经靠近车厢,手上的刀反射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光。
断木从头上滑落,车厢哐啷一声掉在地上,随即侧翻,里面的人撞的骨头生疼,云瑾头晕之际听到梅娘的尖叫声,然后他看到一把刀穿过她的心口。
刀从身体里不留情面的拔出去,温热的血溅在脸上,梅娘倒在身边,大睁着眼睛看着他。
云瑾陷入了恍惚,仿佛看到了一身白衣从城楼上飘下来,落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鲜血肆意横流,流到脚边,打湿了衣角。
那个画面,那个味道……
云瑾的呼吸急促,怔怔的看着梅娘被血浸湿的胸口,肩头颤抖。
那把带血的刀再次向他刺来,却在还差一分的距离时落地,黑衣人趴在门口,抽搐了两下,没了动静。
“这个人还没有受尽羞辱,怎么就这样死了?”灰衣男子冷冷道。
瞳孔极速收缩,孟尧扯着嗓子大喊:“大人。”同时一脚踹飞独眼龙,庞大的身躯将一颗树从中折断,然而黑衣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的眼里露出胜利之色。
独眼龙没想到那样精瘦的身体居然有那样强大的力量,怒上心头,用尽力气甩出大铁锤,孟尧听觉十分灵敏,侧身躲过,铁锤正中黑衣人的后背,他踉跄着前扑,呕出一大口鲜血,转头看向车厢,慌了神。
奉命去杀云瑾和梅娘的两人一个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一个趴在车门口一动不动,心口处均插着一只箭,箭身有暗绿色的液体。
“我日你的爹!”黑衣大哥捂住心口,看着乱斗,犹豫着要不要逃走。
忽听嗖的一声,一只竹箭从耳旁划过,向着最厉害的那个护卫飞去,不过被独眼龙的大铁锤打偏了。
他转头,看到了箭的来源。
“蠢货。”灰衣男子骂道,再次搭箭拉弦。
李仁义体力不支,身上中伤无数,血已把衣裳染红,拄着剑艰难维持摇摆不定的身体。
大地猛地震动,好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他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
“云大人,孟护卫。”
范勇带着一队将士赶到,将剩余的山匪全部缉拿。
黑衣刺客只有大哥逃走了,薛琛关心着中毒又受伤严重的李仁义,孟尧关心大人,都忘了去追。
山坡上的灰衣人,捏着拳头看了一阵,恨恨的转身离开。
回到十安县第一件事就是找出香囊,但是里面没有阿秀给儿子绣的龙,云瑾这才发现香囊针脚粗糙,像是很随意的缝上,这不会是梅娘缝的。
再看看花子儒淡然的表情,云瑾便明白他其实早就发现了香囊的秘密,一直在看他白忙碌,并找准机会除掉自己。
云瑾跌坐在椅子上,脸色忽地煞白,心口疼的要命,额头冒出密密的汗,喘不上来气,眼前开始模糊,他看到孟尧惊恐的表情,张着嘴说着什么,他却听不见了。
意识消失前,云瑾再次看到从城楼上落下来的白衣,地上横流的鲜血,还有那被浸湿了的玉穗。
婻儿。
四周都是嘈杂的声音,有脚步声,有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慌乱,因为自己这副孱弱的身体,御医们来来去去,都摇头叹息。
随后安静了下来,非常的安静,耳旁突然传入母亲低低的啜泣声,他们都以为他要死了。
怎能就这样死去?
杀害婻儿的凶手没有找到,沈渭一案的幕后黑手还没有绳之以法,我怎能就这样死去?
云瑾睁开了眼睛。
随后听到开门的声音,进来的是孟尧。
“大人,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柳神医说你是急火攻心才晕倒的,虽没什么大碍,但卑职还是吓坏了。”
云瑾虚弱道:“那个暗卫怎么样了?”
箭头上的毒来自于湿地沼泽里的一种毒蛙,毒性猛烈,幸好薛琛及时给李仁义封住了穴道,毒没有浸入心脉,身上的伤也都是表面上的,没有伤到筋骨。
孟尧道:“李仁义还昏迷着,不过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柳神医说过两日就能醒来,大人请放心。”
云瑾闭了闭眼。
又听孟尧道:“已经审问了,那些山匪不是花子儒派的。”
独眼龙说,三年前一个男人找到他们,他非常的聪明,帮他把周围的几个小土匪窝都给捣了,投降的小喽啰都为自己所用,势力一天壮过一天。
独眼龙非常高兴,问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那人说,因为你喜欢男人。
说到这里,独眼龙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男人长的还不错,白白净净的,胡子都没有。就是给他感觉不好相处,非常的阴冷,透露出一种疯狂。
事实上独眼龙觉得他就是个疯批,才会那么听他的话。
出于对男人的敬重,他可以随意出入山寨。三日前,男人告诉他回十安县的路上会有一辆朴实的马车经过,车上有个貌美的公子,非常合他的意。
十安县离此地很远,独眼龙非常信任他,他口中貌美的公子令他春心荡漾,欲火焚身,连夜连晚的赶过来。
独眼龙是个一根筋的傻子,他自己管这叫江湖义气,只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肯透露那个男人的任何信息。还巴巴的请求能不能见一见那个貌美的公子,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孟尧将他暴揍了一顿。
“刺客都死了,冲着杀梅娘这一点来看,肯定是花子儒派来的。”
云瑾没说话,继续闭着眼睛。
白衣,鲜血,闭不上的眼,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孟尧察觉他的异常,担忧道:“大人,案情一定会有转机,目前最重要的是要保重身子。”
云瑾终于开口:“去阿秀的房间里找,审她的爹娘和兄长,掘地三尺,一定要找到那个匣子。”
孟尧点头:“卑职遵命。”
孟尧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云瑾又问:“阿越那边有消息么?”
次日下午,祁越送来了消息。
工部去年只招了一名,那人姓赵,户籍十安县,家境不错。官虽不大,却很有分量,很多资料都要经过他手。听说是秦尚书力荐的,而且两人走的很近。
孟尧道:“那个人的乡试成绩一般,写的字也不怎样,据说礼部侍郎当初是看上他的文采才破格录用的,换了程公子的试卷的人一定是他。”
云瑾颔首:“去问问程公子,他和花子儒,还有赵宇有无过节。”
程文友不认识赵宇,也不记得自己得罪过知县大人,唯一跟衙门有接触的还是卢晴柔差点被调戏那次,他把三个地痞给送进大牢里,花子儒很不耐烦,觉得他大题小做,准备罚点钱,教训一顿就完事,但程文友坚持要他给三个人量刑,言之凿凿的让花子儒有些下不来台。
于是三人被判了一个月的刑期。
不过,范勇查出一个重大的消息。
花子儒最疼爱的三夫人是赵宇的表小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