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找本少爷?”沈琮喝的醉醺醺的,扶着门框看到屋子里端坐着一个灰衣男人。
男人抬起头来,白净的脸上长着一双阴鸷的眼,烛火在他脸上跳动,仿佛跳出了诡谲的狂欢,看的沈琮打了个激灵。
“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
“有病。”沈琮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装深沉,转身就走。
“沈大少爷请留步。”
沈琮扬扬手:“少爷没时间陪你玩猜谜,有话直说。”
男人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不想真相大白……”
“他查的出来个锤子。”沈琮很不高兴,粗声粗气的打断了他。
证人都死的只剩连凤,她若想说出真相早就说了。
“不要小看了他,我曾经也是这样想的。”
“那你想做什么呀?”沈琮似笑非笑,抬起他的下巴:“让本少爷帮你报仇,干掉他?”
这个动作搭上他那个表情,就像嫖客在挑选让自己满意的技女似的,男人并不恼怒,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也想他死,但我想他生不如死,不如我们合作,我帮你干掉他?”
一阵风吹来,吹散了沈琮的酒意,他眯起了眼睛。
是夜,六个黑衣人分别爬上别院的屋顶,竹筒里吹出细小的飞针,飞针没入院内将士的身体,须臾间便瘫软了下去。
六人悄无声息的潜入别院里,皆往一个方向去,忽地火光大亮,四面八方出现更多将士,将他们团团围住。
“就知道你们不会死心。”范勇哼道:“全部抓起来,要活的,宁死不屈者,就地处决。”
将士拔刀涌了上去。
然,黑衣人的轻功极好,在他们围攻过来前便飞上屋顶,几个跳跃,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范勇道:“死要见尸,活要见人。给我追。”
一众将士举着火把向不同的方向追去,别院里重新陷入了安静与黑暗。
廊檐下一片阴影在悄悄移动,靠近一扇门,警惕的望了望四周,双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开门,进去,而后里面传出打斗声。
哐啷一声,门被砸烂,黑衣人从里面倒飞了出来,凌空一翻,单膝跪地,紧接着屋里又飞出一个红色的身影。
“调虎离山。”云瑶冷笑,“你以为本小姐会看不出来?”银鞭如闪电劈啪作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惊心动魄的闪烁着,但黑衣人武功高强,云瑶不是他的对手,反被一脚踹上腹部。
孟尧安顿好云瑾,出来刚好接住云瑶,随后拔剑而上。
他与云瑶经常切磋,无意间达成了默契的配合。黑衣人不是他们的对手,很快被擒拿,孟尧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云瑶正要询问是谁派他们来的,黑衣人身体陡然紧绷,然后倒地不起。
孟尧探了探鼻息,人已经死了,从脖子右侧取出一只细小的飞针。
一个黑影迅速从屋顶消失于夜色中,孟尧飞身追去。
“二哥。”云瑶打开门,床上空无一人。
尽管重重防备,云大人还是被掳走了,全县都慌了神,所有衙役全部待命,大有要把十安县翻过来的架势。
一瞬间闹的人心惶惶。
郊外,破旧的城隍庙。
云瑾只穿着中衣躺在地上,头发散乱开来。
地上又硬又冷,一阵冷风吹来,夹杂着呜呜的声音,云瑾醒了,咳嗽了几声,把冰冷的脚缩进裤腿里。
面前立着一个灰衣男人,虽然十几年过去了,但他还记得他是谁。
“你为什么还活着?”
“我这叫活着么?”秦炜狠狠地踹上一脚,云瑾发出一声闷哼,蜷缩着身子,微微颤抖。
秦炜把他拎起来,拼命摇晃:“你看着我,你看着我,你看我还是以前的我么?”
云瑾睁开眼眸一扫,惨白的肌肤,血红的眼珠,扭曲的五官,嘴唇四周没有胡子。
未免太干净了,连青色的胡茬都没有。
“看到了罢?看到了罢?”
秦炜指着自己的下巴,他抖的太厉害,云瑾跟着一起抖,眼前时不时炸出几颗星星。
秦炜猛地站起来,刷的一下把裤子脱了,撩开上衣:“你看我,你看我……”
云瑾有点茫然,随后皱起了眉头。
双腿间空荡荡的。
秦炜嘶吼着:“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你,你害得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这叫活着么?”
一肘子锤在云瑾的背上,钝痛涌挤上心头,轰的一声爆开,顺着经脉传遍身体每一寸,他又呛了几声。
云瑾支撑着沉重的身子,艰难道:“我只是在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并未让人如此对你。”
“若不是你多管闲事,我怎么变成这样?”
牛志忠睚眦必报,记恨秦炜在公堂上说他贪污,他说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不贪污的官。命人割掉秦炜的命根,关进最腌臜的牢房里,同时还关着一个变态杀人犯和两个强奸犯。有个强奸犯摸了一下他,然后秦炜被揍了一顿,再然后三人轮流把他干了一次。
因为这是命令。
牛志忠没有因此放过他,把他流放到边疆。
流放途中侥幸逃脱,却误入一个陌生的部落,那里的人跟畜牲一样臭,他却连畜牲都不如。
他被当成奴隶,脖子上栓着链子,每日像狗一样四肢着地为他们服务。
“我在受苦受罪,你却加官晋爵,是人人称颂的好官,还成了亲,云大人你的生活多美好啊,啊?”秦炜歇斯底里的吼叫:“是不是很幸福?你凭什么能幸福?”
我幸福么?云瑾在心中问自己。
秦炜忽地幽幽道:“对了,你也不会幸福,因为你和我一样充满了痛苦和仇恨,失去最爱的女人的滋味不好受罢?”
云瑾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秦炜道:“因为弄死她的人,就是我。”
四年后部落与另一个部落发生了冲突,他侥幸逃了出来,凭着一腔仇恨活了下来,什么不想,只想复仇,杀了牛志忠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无上的快感,但他觉得快感消失的太快,因为牛志忠死的太轻松了。
他要让这种感觉加倍,延长。
那年是云瑾和苏婻成亲的第二年,云瑾平时忙于事务,不管再晚回来,苏婻都会点着一盏灯等他。
那时候是最幸福的时刻。
出事前的一晚,云瑾回到家时苏婻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他把她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密密的长睫毛颤了颤,丹凤眼缓缓睁开。
“我又睡着了。”苏婻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又睡了。
往日,她都会起来给他更衣,陪他一起吃早饭,送他出门,目送马车远去,这几日却都像个懒猫儿似的不爱动,云瑾不舍得喊醒她,在光洁的额头烙下一吻。
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些心绪不宁,然后看到苏婻的贴身丫鬟哭着向他跑来。
夫人失踪了。
柱子上钉着一张纸条,是一个字谜,要他在一柱香内破解,答案就是苏婻被关的地方。
字谜并不很难,但他慌了神,超过了一柱香的时辰才破解。
在正阳门,京城最高的城楼。
他用最快的速度达到城门口,看到苏婻站在城楼上,大声的喊他:“玉珩。”
然后跳了下来。
不,她是被人推下来的。
苏婻刚好落在他的面前,脑袋摔的裂开了,手脚都以一种可怕的角度弯曲着。
那温热带着血腥的味道在面前萦绕,苏婻落地的画面在脑海里一遍一遍的重演,五指抠着地板,云瑾发出一声低沉的哀嚎。
“你知道她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告诉我什么吗?她说她怀孕了,求我放过她,甚至跪了下来,求我放过她,哈哈……”
破庙里回荡着秦炜疯狂的笑声。
云瑾紧闭的眼里流出两行清泪。
“我真是开心啊,一死就是两个,哈哈……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痛苦?说啊,什么滋味,你说啊?”
秦炜把云瑾拎起来:“你是不是无数次后悔自己来迟了,我告诉你,不管你什么时候到,看到的都是她的死亡……”
云瑾咬着牙,用尽全力挥出拳头。
秦炜躺在地上还在大笑:“我说了我要让你加倍的痛苦,生不如死,我做到了,哈哈……我做到了。”
笑着笑着,他却又哭了。
哭着哭着,变成喉咙里的呜咽。
云瑾爬起来,跌跌撞撞上前,伸直了手臂,掐住他的脖子,死死的掐住,秦炜双目愈加的赤红,也掐他的脖子。
两人都仇视着对方,目眦欲裂,扭打在一起,但云瑾的气力终是不如疯狂的秦炜,被狠狠地甩了出去,撞在桌角上又颓废的扑在地上,无力起身。
“姓牛的那个禽兽,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哈哈!”秦炜咬了咬牙:“用同样的方式,我用同样的方式还给了他,哈哈哈……”
“你没看到他求我的那个样子,好像一条低贱的狗,都吓的尿裤子了,哈哈……”
秦炜突然爬起来,对云瑾就是一顿暴打。
“求我啊,求我放了你啊。”
云瑾一动不动,只偶尔胸脯微微起伏。
“不,你求我我也不会放过你,我要让你加倍偿还……”秦炜又踹了一脚,云瑾连呼吸的气力都没有了,口中早已充斥着铁锈一般的味道,顺着嘴角流出,眼前忽地布满了迷雾,他仿佛看到了苏婻的脸。
“在长祥村就让你跑掉了,这次我看谁能来救你。”
他红着眼睛,迷恋的看着云瑾,死死捏住下巴:“我也要你尝尝这个滋味,你说我是把你丢进妓院还是送到畜牲的部落里去呢,让他们把你干到死,哈哈哈……”
秦炜瘫软在地,时而哭时而大笑,时而抓着头发疯狂撕扯,时而揪住云瑾,质问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是不是见不得别人好。
“王愛用手段抢了我的爱人,我抢回来有什么错,你说,你说。”
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吹得破门哐啷哐啷的,狂风卷起枯叶,一个黑衣男人从枯叶中走出来,额心跳跃着火焰,湛蓝色的眼睛看向庙内,眉头紧锁。
冥王看着那裸露的双腿,随手一挥,秦炜翻滚两圈,趴在地上,一脸麻木的望着前方,嘴里喃喃自语,不知说的什么。
冥王蹲下去,拂开云瑾脸上的一缕发丝,叹道:“可怜的竟让本殿心疼。”修长的手指划过满是淤青血迹的脸颊,瞬间变的白皙如常,又问:“能自己走么?”
却只闻云瑾口中呼出微弱的气息。
“真是麻烦。”冥王脱下外袍给他披上,打横抱了起来,渡了一些法力进去,片刻后睫毛颤了颤,一双漂亮的眼睛满是疑惑:“你是谁?”
“当然是你的救命恩人,无需以身相许。”
云瑾嘴角浅浅上扬。
冥王瞥了一眼已然疯了的秦炜,淡淡道:“他,你要如何处置?”
云瑾闭着眼:“一个可怜人罢了。”
秦炜突然跳起来,目露狠光:“不能让你活着,我要跟你同归于尽,我要你和我一起下地狱,我要杀了你……”
冥王冷冷道:“将死之人就不配活在世上。”五指张开,掌心向着秦炜的脸,秦炜惊恐万状的盯着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一丝一缕似的从身体里抽离,那种慢慢抽离的感觉有种难以承受的痛苦,遏制不住的颤抖。
最后一丝抽离出去后,他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不瞑目。
“地狱也不会收。”
秦炜淡薄的魂魄呆滞的在庙里游荡,而他所不能看见的两个身影渐渐消失了。
“沈勖”找到了云大人,众人喜极而泣,也没问他是如何这么快就找到的,大人没有明显的伤,只是昏迷了,众人又暗暗的松了口气。
云大人出了这么大事,阿宝觉得应该去探望一下,她知道应该带点东西去,却又不知该带什么,急的焦头烂额。
冥王让她不要着急,其实也无需准备什么,云大人身体并无大恙。
“我一人去就行了。”冥王笑了笑,揉了揉懊恼的脑袋:“我不会忘记替你问候的。”
阿宝看着他没有表情,然后淡淡的哦了一声。
正准备出门,有望领着一个人前来,阿宝认得,是那个云大人身边的侍卫。
孟尧道:“沈公子,我家大人有请。”
云瑾气色还不错。
两人相视一笑。
冥王道:“你主动要见我,是不是有事?”
云瑾颔首:“不知沈兄可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的情景?”
冥王道:“不知,”
“当然不知,因为你根本不是沈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