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知,因为你根本不是沈勖。”
冥王淡笑:“我知道你很聪明,但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不太对。”云瑾缓缓道:“一个人无论怎么变,眼睛是不会变的。沈兄的眼神温暖柔和,你的眼神凌厉冷傲,一个人前后的差距不可能这么大,除非不是同一个人。”
冥王哦了一声,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像是英雄惺惺相惜,又像是有些懊恼他太聪明,一下子就看出了破绽。
不过用白无常的话说就是,殿下的演技太差了,跟沈勖相差十万八千里,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或者看出来了也不愿意承认罢了。
云瑾道:“我听闻摩罗国有一巫术,叫借尸还魂,便是借用新鲜的尸身,换回已故之人的灵魂,从而与心爱之人一起生活,不知沈兄的这层皮囊下究竟是谁?”
冥王不答反问:“你认为是谁?”
云瑾道:“你们有一双一样的眼睛,还有相同的气味。”他说的是城隍庙里出现的黑衣男人。
迷迷糊糊中还听到一个声音:“你的心疾本殿已经给你治好了,凡间需要你这样的官,本殿愿让你多活几年。”
冥王道:“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云瑾抓住他的手臂,声音颤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请你告诉我?”
冥王一笑,微微前倾,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瞬间起了变化。
云瑾脸色一滞。
冥王问:“是这样么?”
“你是什么人?”
“如你所见,非人。”
脸又变成沈勖的模样,半垂的眼眸似乎有一丝忧伤。
“你能随心所欲的变化,能不能告诉我……”云瑾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眼含泪光。
冥王淡淡道:“你想见的那个人已经轮回转世。”
冥王的手在虚空一点,出现一个两岁女童的画面。
“她……”云瑾怔怔的看着那个女童圆溜溜的眼睛,脸颊的酒窝,和年幼时的苏婻如出一辙。
“婻儿……”
女童咯咯笑,云瑾大哭了起来,几乎背过气去。
冥王将拇指按在他的眉心,情绪渐渐平复,心上的痛却没因此消除半分。
“或许我不应该告诉你,但你们确实有缘无分。”
云瑾麻木的看着他。
“怎会有缘无分,我与她从小相识,年少相爱,她非我不嫁,我非她不娶,许下不离不弃,至死不渝的承诺,我们爱彼此胜过爱自己,为何到头来却是有缘无分?”
“她本是一株普通的花草,因为你前世的细心灌溉而有了灵性,机缘巧合走上修仙之路,飞升前需得还清人间恩情,所以……”冥王顿了顿:“你可曾还记得你弱冠那一年?”
当然记得。
那年夏天,厨房熬了清热的绿豆汤,那一碗本是给他准备的,丫鬟不小心打翻了她的那一份,云瑾心疼她,便把自己那碗给她喝了,谁知汤里有毒,幸好她命大又活了过来。
“并非命大,是她求的我。”
“所以你是……”云瑾似乎已经明白了。
冥王微微一笑:“若不是她,你已经死了很多次,她是为了报恩才会来你身边陪伴。”
“这算报恩么?”云瑾哽咽道,“给了我爱,给了我幸福,却都通通带走,还有……”想起秦炜说她怀孕了,心像被刀一片一片割似的疼,眼角再次溢出泪珠,“这分明是报仇。”
“她也似乎意识到了,而且她爱上了你,情根深种,无法登入仙界,只能投胎转世。”冥王微微一笑:“其实,她也未曾完全离去。”
云瑾又一怔,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铃兰是她留下的一丝残灵,你也可以当做是她。”
云瑾看着冥王,没说话。
“你若想要,等会我便差人给你送来。”
“不用了。”这一次云瑾没有片刻的思考:“于她有恩的并非是我,我爱的也不是她,既是有缘无分,便就这样罢。”
“你能想明白最好不过了。”冥王轻叹:“好好休息,等着你为沈渭申冤呢。”
都说情苦,但折磨人的往往不是情本身也不是所爱的那个,而是我们自己,因为放不下,忘不掉,舍不得,从而不甘心。
冥王能感觉到阿宝开始怀疑他了但他没有想到阿宝会悄悄的找道士来做法。
难不成以为他是山精妖怪变来的,或是孤魂野鬼附体?
看着那些法器他觉得好笑,更多的是难受。
那段时间,她看自己的眼神躲避,不敢主动接触,即便是碰着她了,身子也僵硬着,晚上不敢依偎他的怀抱,背对着他蜷缩着,找了一个蹩脚的理由。
这几天太累了。
他什么都知道,却也无法揭穿,只能配合着点头:“好好休息。我明日要启程去凤来镇了,你自己在家好好的,不要太累了,否则我会担心的。”
眼泪流出了来,阿宝费力的嗯了一声。
冥王道:“可以让我抱抱么,怀里空空的,睡不踏实。”
阿宝没有动,心在颤抖着。
“令夫君不像是人类,他身上有股强烈的气息,非人非怪,我也分辨不出来。”
他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的。
“但他对你没有恶意,夫人不必害怕,兴许是为了某种念想……”
她当然不会害怕,他是她最爱,也爱她疼她的夫君。
不管他原来是什么,她看到的都是最爱她的夫君。
不应该如此不明不白的对他。
阿宝趴着翻身,趁机在枕头上擦掉泪水,瓮声道:“夫君,对不起,我这几天冷落你了,以后不会了。”
冥王揉揉脑袋,笑了笑:“那你要怎么补偿我呢?我这一去要五日呢。”
阿宝抬起头,吻住了他的唇,唇还有些冰冷,他却像一堆遇着烈火的干柴,一下就燃烧了起来。
“阿宝,不要离开我。”他在她耳边低喃。
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来年三月的某一天,澧江突然掀起滔天巨浪,浪头淹没了十安县以北地势较低的居民区,因为在夜里,百姓来不及逃跑,被浪卷进了江里,哭喊着救命。
衙门赶紧开展救援,经过一夜的奋战,水引走了,救了几十个人,仍有几个不知所踪。
房屋被毁,无法入住,有亲人的暂时寄住亲戚家,没有的被衙门安排在祠堂了,祠堂虽破却也能遮风挡雨。
一共有十七个人。
李县丞呼吁大家献爱心,有的送来木板床,有的送来被褥,有的送来旧衣裳鞋子,衙门拨一部分钱财,找一间饭馆负责他们的食物,阿宝主动提出担任这个任务。
花子儒命令丁福生的工匠团队要在一个月内把所有的房屋修整好,说是因为支出太大库房没钱了,只出了五十两银子,让阿宝看着办,饿不死就行。
他出的那些钱早饭只能吃白粥馒头咸菜,午饭只有一个素菜和葱花醋汤,晚上就是白面条,油荤都不见的那种。
无家可归的全是老人和小孩,还有两个行动不便的年青人,阿宝于心不忍,不仅准备了好的饭菜,还让他们坐到酒楼里面吃,不要像乞丐一样蹲在街上。
别的客人看着一群跟乞丐没甚区别的人占据着桌椅,很不高兴,看了一眼抱怨两句便走了,宝店的生意比以前差了许多。
每天的开销也大,吃的比他们帮工的还好,今早吃的就是生滚鱼片粥和梅菜肉包,五福和四喜摇头叹气,担心再这样下去,酒楼怕是要关门大吉了。
有望把这事告诉了少爷,冥王让阿宝不用担心,后续的费用全由灵犀布庄和茶庄包了。
两位掌柜都说,老爷若在,决不会袖手旁观。
阿宝望着大堂里吃饭的人,忽而皱眉:“栓娃和他爷爷呢?”
白桃也伸着脖子看了看,没看到。
一个大娘说:“估计没睡好,我们走的时候老栓还在睡觉呢。”
她睡眠浅,半夜时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咳嗽,睁眼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在黑暗中蹒跚着走来走去,像个幽魂似的,把她吓了一跳。
早上的时候栓娃守在爷爷床边,大家喊他去吃饭,他说等爷爷醒了来。
一直到吃完早饭栓娃和爷爷都没有出现,天气乍暖还寒,旧棉絮也不软和温暖,阿宝担心爷孙俩都病了,让四喜准备了两个人的饭菜和她一起去祠堂看看。
老栓还在睡觉,但出气声多过进气声,显然是病了,栓娃就在旁边陪着他,饿的有气无力的。看到阿宝来,老栓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又闭上了,阿宝让四喜马上去医馆找大夫,让栓娃先去吃饭,她来照顾爷爷。
祠堂有准备炉子,炭火已经灭了,阿宝去后院的水沟取一瓢干净水,水烧热后把帕子浸湿,盖在老栓的额头上。
栓娃咬着筷子,看到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道:“还好没有发热。”
四喜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来的大夫是柳月棠。
柳月棠想去宝店帮忙,听五福说阿宝因为栓娃和爷爷没来吃饭去了祠堂,便也跟着来了,和四喜是在街上碰着的。
柳月棠看了看,说:“这是风寒引发了旧疾,还伴有轻微的哮症,需得好好医治,否则会日益严重,医馆还有空床位,我把他带回医馆。”
栓娃也是感染了风寒,不过问题不大,发发汗就好了,药都不用吃。
老人喝了药,觉得舒畅多了,睡了过去,栓娃很乖就在一旁守着,阿宝同他聊了几句。
他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娘精神有问题,经常乱跑,一天趁他不注意跑了出去,爹去找,结果两人都没有回来。
奶奶怪他没把人看好,把气撒在他身上,好在爷爷通情达理,心疼他,去年奶奶去世,现在和爷爷相依为命。
栓娃小心翼翼的问:“祠堂比我家好很多,我以后还能不能继续住?”
阿宝很想帮助他摆脱目前的困境,希望他和爷爷能有好的生活,但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比他们可怜的人也很多,她也是有心无力。
阿宝点点头:“你想住当然可以了,姐姐还会找人帮忙把房子给你修的好好的,风吹不进来,也不会漏雨。”
栓娃礼貌的说了谢谢。
晌午了,柳月棠问阿宝在这里吃饭还是回去,阿宝心情不佳,没什么胃口,说想去看看房子修的怎么样了,柳月棠亦没什么事,便同她一起去。
吼,吼吼~~
“月棠,你听到了么?”阿宝惊恐的看着柳月棠。
柳月棠蹙着眉:“听见了。”
令人胆战心惊的吼叫声好像是从江边传来的。
据说在被淹的那一晚,也有人听到了类似的吼叫声。
吼叫声再次出现,两人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忽地一片哗然,行人都驻足,停下来看着一个方向。
江面上空升起一道三丈高的水墙,即使还离的远,也能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水像是有生命一般蔓延上庆阳区的上空,宛若云层似的翻涌,然后倾泻而下,炸起无数浪花。
顷刻间,庆阳区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保山哥!”阿宝失声喊道。
丁保山在水里扑腾,水流很急,桌子椅子毫不留情的往身上冲撞,手臂忽地一疼,原是被钉子挂住了,丝丝血液混入水中,他仿佛又听见了吼叫声,十分的急切。
丁保山咬紧牙关,折返方向,前方有一颗高大的树,还剩树冠露在外面,他紧紧抱住一截树枝,拼尽全力爬了上去,还没喘上两口气,便听到一个撕心裂肺的呼救声,一只手臂在水里浮浮沉沉,经过大树时,丁保山倒挂金钩,把人拉住,又拽上了树。
“保山哥,我去救他。”
柳月棠一把拽住阿宝:“别去,危险。”
“可是保山哥还在那里……”
“你去了也没用,应该找衙门实施救援。”正说着,感觉到大地似乎在震动,原来两队将士从身边跑了过去,阿宝眼含晶莹,祈求上天保佑他们平安无事。
“终于出来了。”耳旁传来低沉的声音。
“道长?”阿宝回头一看是道真,好奇道:“什么出来了?”
“施主可还记得金峡镇?”
“记得,道长当时就说了是妖怪在作祟,莫非这两次的淹水也是?”
道真凝重道:“那妖怪被我打伤,潜入水底,我等待许多天也不见出来,以为它是怕了,便说了以后好自为之就离开了,而后来到十安县再次感应到了它的气息,没想到就藏在水底下。如此伤天害理,这次定不会饶了他。”
说着便向着庆阳区奔去,他的速度轻而快,仿佛乘着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