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救援及时,没有人失踪,但大部分都受伤了,修建的工作搁置了。
连续两次发大水,李县丞提议放弃庆阳区,全体住户搬到高一点的地方,但住户上百,没有那么大的空地,况且整理地皮,修建房屋是一笔不少的支出,衙门根本拿不出来,提高税收肯定是不行的,若是众筹,短时间内也不见得能筹起来,那么多难民要如何安置。
工房掌事道:“下官觉得目前最要紧的,是找出淹水的原因,否则以后还会发生类似的事,后果将不堪设想。”
花子儒觉得很有道理,命令工部的人水一旦引走,赶紧查清楚涨水的原因。
户房掌事迟疑道:“下官听闻最近坊间有传言,有个被卷进江里又死里逃生的人说在河底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这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知道了,便又听谁说两年前的金峡镇也有人看见过。”神色肃然起来:“是河神。”
“荒谬。”花子儒眉一皱,当即否定:“既是河神发什么大水,不是应当保佑众生么?”
户房掌事战战兢兢道:“是是是,下官也是听说的,不以为真,不以为真。”
一旁的衙役尤堃道:“下官就是金峡镇人,确实有此事。那年镇长本来是想找个刚及笄的少女给河神祭献,谁知突然来了一个道士,他说水里根本不是河神,是妖怪。”
“如此说来,妖怪从金峡镇跑到十安县来了?”
“两条水域相通,应是如此。”
“那道士为何不将妖怪除去?”
“兴许是修为不够罢。”户房掌事惋惜道。
工房掌事道:“若真是妖怪,大人将它除掉,拯救数万百姓,可算是一件大功绩,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说不定下一任的郡守……”说着讨好一笑。
花子儒捋捋胡须,煞有介事的嗯了一声。
“可万一……”李县丞迟疑道,“真是天灾,并非妖祸,应当如何是好?”
音一落,陷入了沉默,大家一起看向知县大人。
花子儒笑了一声,悠然道:“本官说有就一定有,速速去请玄贞观的道长来除妖。”
有望飞奔而来,一个箭步飞似跨进萱草堂,热情的小六诶了一声,一脸失落茫然的看他奔进柳月棠的诊室。
人不在。
他急的快要哭了的模样,一转身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小心。”声音非常的熟悉。
有望拽住他:“柳公子,柳公子……”
“阿望?”柳月棠微带诧异:“何事如此惊慌?”
有望仿佛被哽着了似的,狠狠地吞了一口才开口:“夫人,被抓走了。”
“你说什么?”柳月棠变了脸色,“为何被抓,可是酒楼出了事?”
有望拼命摇头:“方才夫人正要出门去酒楼,突然冲进来一群人,很多人,带着棍子锄头镰刀,好可怕。”声音颤抖,眼带惊恐:“那个道士什么话都没有,指着夫人就说是她了,然后就把夫人捆起来抓走了,他们人很多,我们拦不住,白叔都被打了……”
有望呜呜的哭了起来。
没有原因的抓人,这是为何?
柳月棠心烦意乱道:“殿下呢?”
有望嗯了一声:“谁?”
“我说你家少爷,没去告诉他?”
“少爷昨天启程去扬州了。”
“沈琮呢,他也不管?”
沈琮当然不会管,因为这本来就是他和风玄的计划,一个为了名一个为了利,一拍即合。
云瑾突然离开,他以为沈渭的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了,现在只剩下搞垮宝店这一件事便可无忧无愁,他早就听绿儿说“沈勖”两日后会下扬州,趁机除了他最爱的女人,要他生不如死,最好殉情自杀。
有望哭道:“柳公子,求你想想办法罢,夫人不能出事。”
“小静,你快去……”柳月棠下意识的喊道,有望吸吸鼻子,不明所以的看着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柳月棠疾走道:“我现在去追他们,把人拖住,你去通知衙门,让他们来救人。”
有望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速度:“平安去酒楼告诉掌柜的了,可能现在已经去了。”
程文友没有去衙门,而是找了驻军统领范勇,范勇一听说此事立马带了十几个将士前去,不管怎么样,先把人救下来再说。
柳月棠赶到时现场十分的混乱,官兵和百姓似乎打了起来,但对方有老人,小孩女人,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官兵不敢动手,基本上都是挨打的份,有的脸上还挂了彩。
一些人面无表情的阻拦百姓打人,一些扯着嗓子吼让他们先安静下来,哭声吼声责骂声不绝于耳。
范勇一个头几个大,为难的跟程文友说:“程兄弟你也看到了,我不能为了一个人而打伤更多的人……”
程文友眉头紧锁:“难道范统领要眼睁睁看我妹妹被他们杀害么?”
范勇没说话。
其实当时祭祀,阿宝只是持反对意见,救人的是道真,虽说后来是她用急救法救活了姑娘,但她能眼睁睁的看着不管么?
究竟是河神还是妖怪,不都看见了么,为什么还要把她拿去献祭?
阿宝高声道:“没有河神,是妖怪在作祟,不管你们献祭多少人都一样,妖怪还是会祸害人间的。”
风玄穿着明黄色八卦图道袍,留着一尺长的胡须,一双眼睛不像修道之人,倒像精于算计的商人。
“本道当然知道水里是妖怪,不过抓你不是为了献祭,而是要将你一并除去。”
柳月棠怔住了。
即使没人问为什么,风玄依旧解释:“因为你是妖星降世,犹如那狐妖妲己,若不除去你,此后还会有妖怪诞生,届时便是生灵涂炭,暗无天日啊。”
阿宝怔怔的摇头,喃喃道:“我不是,我不是妖星,你们别听他胡说。”
镇长斥道:“这是玄贞观的风玄道长,法力无边,修为甚高,岂会算错。”
风玄高深莫测一笑,风吹着他的长须和袖袍,果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比落魄的道真强多了,这样一比道真反而像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也难怪这么多人信他。
柳月棠高声道:“本就是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阿宝在十安县二十年了,从未听说有什么妖怪祸害,这一次不知哪里来的,你不去除妖在这里胡说八道,残害无辜生命,算什么道长。”
“大胆狂徒,竟敢对道长出言不逊。”
风玄还未恼怒,镇长倒先发火了,指着柳月棠:“把他抓起来,轰出去,莫要扰乱了道长做法除妖。”
风玄装模作样的掐了掐手指:“此时此刻正是妖怪最弱的时候,待本道将他一网打尽,便知是真是假。”
百姓拍手鼓掌叫好。
柳月棠被挤到在最外面一层,进去不得,急的不知所措。
几十丈远处有座酒楼,临窗的位置将江边的一切尽收眼底,沈琮就坐在窗边,面带微笑,淡然的端起一杯茶饮。
自那次发水以后,道真与那妖怪又打了一场,鱼精道行不高,却精明的很,躲进了水里不出来,道真便守在江边,双方都在养精蓄锐,忽听外面吵吵囔囔,似乎来了很多人。
他对小童说:“去看看。”
过了很久,小童才满头大汗的跑回来:“师傅,不好了,他们把要那个女施主丢进河里。”
道真闭着的眼睛陡然睁开。
“开坛做法。”风玄拂尘一扫,目光沉静的往向微微波澜的水面。
“那妖怪潜入水底不出来,贫道等了许久也没法,不知这位道长有何办法?”
激昂的人声一下子落了下去,众人纷纷回头看向声音来源的地方,默契的让出一条路来。
脏的不成样青色道袍,袖口还有补丁,没有戴帽子,头发少而凌乱花白,在头顶挽了个揪揪,步伐沉稳,眼神坚毅,兴许是他那股气势无形中威慑到了众人,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个人风玄也认识。
“道长,救救阿宝,她不是什么妖星。”柳月棠看到了救星似的,眼含泪光,几乎要跪下去恳求了。
“贫道只为降魔除妖,决不杀人,也不允许有人乱杀无辜,破坏门规道行。”道真掷地有声。
论辈分道真是风玄的师叔,但他没有半分敬重的样子,反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微微眯着眼睛。
“你也配讲门规道行,你那修魔道的师弟残害了多少无辜生命,你又是如何做的?还不是让他逃走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群众交头接耳。
“什么?魔道?”离他的近的那个猛地后退,看着道真的侧脸,仿佛真的看到了魔鬼一般的惊恐。
“我也听说了,那个人好像叫道义,他们是同门师兄弟。”指着道真低声道:“他会不会也是修魔道的?”
小童大声的反驳:“我师傅才不是,你们不许胡说。”
“看着很像呢。”
道真太落魄了,身材矮而瘦,这些年的游历让他苍老的也快,面颊蜡黄,眼眶凹陷,仿佛是黄鼠狼成了精,没人相信他的话,还有人嘲笑着把他跟风玄做对比。
但也有见过他当日除妖的模样,确实让人咋舌,众人一时不知该相信谁。
“你不去阻止你的师弟残害无辜生命,到这里装什么好人?金峡镇因为妖怪之事死了了多少人,损坏多少房屋田地。”风玄忽地指着他:“你赔的起么?”
“那妖怪已被我打成重伤,虽不能完全除去,但几年之内也是无法兴风作浪。”
“那几年之后呢?”风玄质问。
道真沉默了,他水性不是很好,若能坚持片刻,或是学会避水咒便能下水打的那鱼精显露原形了,何苦在岸上等待。
“不行了罢,本道就可以。”风玄道:“那畜牲不过几十年的道行,只知吃人,闻到血味自然就出来了,再用我这天罗地网一收,能将其打回原形,再无害人的本事。”
说着手上出现一把银色匕首,一把握住阿宝的手腕,眼里露出恶人才会有的凶狠目光。
“不!”柳月棠嘶吼,冲了两步,腿弯被人狠狠一踢,顿时跪倒在地,紧接着又被反剪双手,摁住肩膀,动弹不得。
制压他的两人,身材壮力气大,不像一般的庄稼人,倒更像是练武之人,柳月棠挣扎了两下,除了感觉手臂脱臼般的疼,别无他法。
道真默念口诀,并指虚空两划,风玄的手腕无端地颤抖,即将割下去的匕首叮一声落地,而后又一掌打中风玄的身体,本是轻轻的,奈何他身体重,又是木板,砸出沉闷的抨击。
众人惊呆了。
震惊于道真的法术。
道真道:“既如此,为何不用家禽的血?”
闻言,风玄哈哈大笑:“我没听错罢?一向慈悲为怀的道真竟说出这样的话,家禽?哈哈,难道他们的生命就不是生命了么?”
道真面无表情道:“我不杀生,但既然已死,何不适当利用?”
“说的真好听。”风玄冷笑,“那还不如用你的血,你三番五次打了那妖怪,它恨死你了,恨不得把你吃的骨头都不剩。”眼神一厉,“把他抓起来。”
人群中一个声音犹如一滴水滴进油锅里。
“把他抓起来,替天行道。”
“对,抓起来,反正都是修魔道的,就算现在不害人,以后也会,不如一起除掉。”
小童急的快哭了:“不,我师傅不是……”
话没有说完,他就被大力的拽向一边,狠狠地摔在地上,看到众人蜂拥而上,把师傅抓了起来。
一个人上前,激发了勇气,便有更多的人上前。
“徒儿小心。”道真三拳两脚击飞一人,砸到一片,然而这样做只是将人激怒。
他们把道真和小童打了一顿,斩妖除魔的桃木剑也被折断,背篓的法器被当做垃圾扔进湖中,小童哭着求他们不要,但没人听,然后把道真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道真悲叹:“愚昧啊愚昧啊……”
风玄笑而不语,露出复仇般的快意。
小童被众人押着,五花大绑的道真扔到阿宝的身边。
阿宝被施了定身术和禁语术,无声流泪。
道真鼻青脸肿,还在安慰她:“施主莫怕,贫道有法子救你。”说着,嘴唇蠕动,念念有词。
片刻后,阿宝看到道真身上的绳子如同蛇一般动了起来,完全松开脱落,然后又听到道真说了一个解字,她猛地喘了一口大气,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水面的波澜翻涌的越来越厉害,妖怪似乎在蠢蠢欲动,急不可耐,低低的吼叫声,震的台子都在微微颤动。
风玄看到道真站了起来,眉头紧皱,甩过去一道法术,道真挥手一挡,落入水里炸起一朵小浪花。
低低的吼叫声变得急切高昂了,水底下的柱子仿佛被什么撞着了似的,台子狠狠地震动了一下,阿宝没站稳,跪在了地上。
道真和风玄斗起了法。
风玄坑蒙拐骗在行,真正斗法不行,他气急败坏,让人把刀架在小童的脖子上,道真一失神,被一掌击中心口,他喷出一口鲜血,倒飞了出去。
“师傅!”小童失声痛哭。
阿宝短暂的呆了一下,然后趴在台子边缘,看到道真在水里浮沉,忙伸出手去,试图将人拉上来
哗啦,哗啦~~
阿宝看到道真的后面游来一大片黑影,江面的气息突然变得难闻起来。
“道长!”阿宝失声喊道,“它过来了。”
她看清楚了,黑影是妖怪。血红色的是舌头,两排尖利的长牙,大张着嘴,将道真吞噬,然后高高跃起,似乎想将台子和阿宝一并吞噬。
就在此刻,阿宝身上突然金光大放,那妖怪被金光刺了眼,嗷一声重新落进了水里,众人一片哗然,更加认定了她就是妖星降世的身份。
江面突然疯狂的翻涌,水里的妖怪在痛苦的嚎叫,清澈的江水忽地嫣红得让人心惊胆战,一股一股的腥臭味,随着微风细腻的传到每一个人的鼻腔里。
众人纷纷弯腰干呕。
道真在鱼精体内用尽了毕生的法术,如炮弹似的炸的它肠穿肚烂,鱼精疼的疯狂打转,只听砰一声,摇摇欲坠的柱子被撞断,阿宝尖叫着掉进水里。
与此同时,地府。
陆判神色匆匆的从判官府出来,白无常道:“大人,尿急啊?”
生死簿飞到空中,刷啦啦翻动着,上面的人名以飞快的速度消失,眼睛都来不及看,且都来自十安县。
白无常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