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与十八年前没什么变化,但断了的那棵树没再长起来,就像自己也没变化,永远都是那个可怜长不大的小孩。
“看到了么?这里就是我死的地方,我要把你扔下去。”
姜涛站在悬崖边,像抓鸡一样抓着孩子,伸直手臂,摇晃两下:“怕不怕?”
孩子四肢蹬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发出哦哦呀呀的声音。下方有朵黄色的野花,一只白蝴蝶翩翩起舞。他舞动着小手,极力向蝴蝶伸去。
姜涛嗯了一声:“你这么想掉下去,那我松手了哦?”
他松开了一根手指。
孩子的重心陡然下落,他又发出啊哦的声音,继续刚才的动作,蝴蝶飞了上来,他在虚空中抓了抓,蝴蝶飞走了。
唉!
似乎是孩子口中发出来的,垂下头安静了一会儿,把大拇指放进嘴里吮吸。
“你都要死了,还吃手?”姜涛皱着眉,有些生气,“难道你不应该又哭又喊,叫救命吗?”
孩子咯咯的笑了起来,拍拍湿答答的手,嘴里发出两个音节。
似乎是涛涛。
姜涛哼道:“别以为求我我就会放过你,谁让你叫涛涛呢,涛涛已经死了,所以你也不应该活着。”
孩子对着他笑,伸出手去摸他的脸,软软的,还有湿润。
“不许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像小时候的姜峻。
姜涛四处望了望,看到一颗矮小的树,踮起脚双手把孩子托起来,命令他抓住细细的树枝,然后自己松开,看他能坚持多久。
孩子胖乎乎的小手在树叶间打来打去,开心极了。
“喂,我让你握住,不是让你玩。”
姜涛的手都举酸了,恶狠狠道:“你再笑,我就挖了你的眼睛,砍掉你的手,给野狗吃。”
也许是他凶狠的语气和狰狞的表情吓到了孩子,孩子扁着嘴看了他一阵,哇哇大哭起来。
这下姜涛开心极了。
但很快又烦躁不已,孩子一直哭一直哭,哭声比苍蝇蚊子还烦人,而且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内心仿佛装了一头狂躁的有野兽,在嘶吼,姜涛恨不得掐死他,掐死他世界就安静了,心中的野兽也不会狂躁了。
手伸向似乎根本不存在的脖子……
一黑一白两道颀长的身影乘风而来。
“这小鬼心可真坏。”白无常指着前方。
黑无常抛出一根铁链,笔直的朝着那恶鬼而去,只要击中,就能将它从生人体中逼出来。
白无常的眼半睁半闭,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忙道:“黑黑住手,那是宝宝。”
只差那么一粒米的距离,黑无常将铁链收了回去,但姜涛被仍被那股气流击中,倒飞些许,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孩子也从手中脱落。
小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只要走上两步就一定会被一道绿色的光弹回来。
但她听的见声音。
听到一个小孩的哭声,哭的撕心裂肺,她能听出那是自己宝宝的哭声,她很把他抱在怀里,亲亲小脸,摸摸小手,逗一逗,温柔的对他笑。
可她出不去。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紧紧的揪着她的心,小琴喃喃道:“宝宝别哭,娘亲在这里,娘亲这就来抱你,别哭别哭。”
她开始对着一个地方拼命的撞,拼命的撞,被光墙弹回了无数次,即使已经精疲力尽了,也爬过去撞。
忽然她听到一个懒懒的声音:“那女鬼好像很不安,是因为那个小孩么?”
然后她看到了一点光亮,很像打开的一扇门,她欣喜若狂,浑身充满了力量,朝那点光飞去。
一点白光从黑无常袖袍下飞了出去,速度极快,就像箭矢划过天空留下的一道白影。
“宝宝!”
小琴失声大喊,一出来就看到坠落的小身影。
她用最快的速度扑了过去,伸出双手,眼睁睁的看着宝宝从双手间穿过,砸在地上,吭了一声,便一路滚下去,她又忙着追上去,试图抓住他的小手。
但不管她做多少次,孩子都从手中穿过。
孩子的哭声时有时无,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最后衣服挂在了树枝上。
小小的身体没有一点动静。
他的脸趴在泥土上,雪白的小脸粘满了泥沙,可她连帮他翻个身都做不到。
小琴呆呆的呼唤,突然放声大哭,然后变成惊声尖叫。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救我的孩子?”
“为什么要救他?”白无常挑起了眉,“本使者是勾魂使者,管死人的,救人的事不在职责范围内。”
黑无常道:“他命中注定活不过一岁。”
便把几乎疯癫的小琴又收了回去。
“你们是什么东西?”
姜涛发现两人竟可以在空中行走,就好像他们的脚下有自己看不见的路似的,那个黑衣人面无表情,看起来十分的可怕,刚刚他一伸手,小琴便消失不见了。
“哎哟,这小孩竟然连我们都不认识。”白无常笑着,面色却十分的冰冷。
看着他俩,姜涛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往后退了退。
白无常道:“你知道自己附身的人是谁么?如果不想被打的魂飞魄散,便赶紧出来,受点苦,下一世做个猫猫狗狗还是可以的。”
“我才不要做狗,我讨厌狗。”姜涛突然大吼,面目狰狞,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白无常似的,两人竟愣住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
“他们说我没有爹娘,就跟巷子里的流浪狗差不多,让我学狗叫,还把我关到笼子里,说,说只要我打的过那只狗,以后就让我和他们一起玩,一起做游戏……”
姜涛泪眼婆娑,泣不成声。
就连黑无常亦有些动容。
白无常蹲下去,揉揉他的脑袋,柔声道:“其实,我也讨厌狗。”
拉起裤腿,露出小腿:“你看,这就是被狗咬的。”
小腿肚上有一块丑陋扭曲的疤痕。
“我打赢了,我杀了它。”即使说这样可怕的事,他依然笑着,“那你打赢了吗?”
“没有。”姜涛垂着头,“那是只小狗,很小很瘦很可怜,我觉得,我觉得……”
他紧紧的咬着唇,肩头颤抖,不愿承认小狗就像自己。
“后来呢?”
“是……”姜涛猛地抬头,又低了下去,弱声道:“是阿峻,他放我出来的。”
姜峻把他从笼子里放出来,脱下自己的马褂给他穿,又带回家给他两个热气腾腾的白馒头吃。
问他,为什么会在笼子里。
姜涛说,我想跟他们玩,可他们不喜欢跟我玩,说跟着我就倒霉。要不然就让我装死人,还说没有他们的命令不许起来。但我还是很开心,装死人也很开心,因为,因为我有朋友了……
姜峻拍着胸脯说,当然,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朋友了,我不会让你装死人的。
我最好的,唯一的朋友。
你不让我装死人,却让我成了真正的死人。
“阿峻是你的朋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