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到布庄时见到了一个让他意外的人。
沈琮坐在平时他坐的椅子上,桌上一杯冒着热气的毛峰月钩,拿着账本装模作样的翻看着。
于掌柜忙打招呼:“三少爷来了。”
三少爷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气愤,淡淡的问:“你在做什么。”
沈琮似乎看的太认真了,没有听到,老于替他回答:“三少爷,大少爷是来巡查布庄最近的经营状况如何的。”
“所以你就让他看了?”冥王道。
老于十分为难,这都是一家人,两个都是老板,他能不给他看么?得罪谁他都不敢啊。
沈琮才放下账本,端起茶盏,拿起杯盖,浅饮一口,放下茶杯后才漫不经心说:“我听老于说了,你不爱过来,从现在开始,布庄归我管。你大病初愈,万一脑子不好使,算错了看错了,那就亏大了。”
冥王笑了,一把拖走账本,扔给老于:“谁允许你动我的东西了,我不管也轮不到你。”
他这个傲慢的态度惹怒了沈琮,握住扶手,咬了咬牙:“轮不轮得到也不是你说了算。”
冥王一言不发,突然上前单手撑住椅背,把要起身的沈琮惊的跌坐了回去,冥王缓缓俯身,看着他眉间隐隐的黑气,似笑非笑。
“老子说一,谁敢说二。”
沈琮吞了一口唾沫,声音有些发虚:“大顺,给他。”
大顺战战兢兢的拿出一张纸。
冥王看了,实在觉得可笑,两下就撕烂了,扔在地上。
“无效。”
一屋人瞠目结舌。
“你……”沈琮拍桌而起,但他的气势简直无法同冥王相比。
冥王道:“满春楼要是破产了,就回家呆着,在你死之前,我保证不会饿死你。”眉微蹙,音一沉:“滚。”
沈勖。
沈琮把拳头捏的死紧。
冥王叹道:“今日没了心情,明日再来。”说着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笑道:“对了,老于,他若是非要来布庄,给他找个事做,沈家不养废物。”
老于战兢兢的,不知是摇头还是点头。
沈琮脸色铁青,盯着那道背影。
他现在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南春楼并没有破产,但现在没他什么事了。
朱员外不知怎地看中了绿儿,想收过去做他的第五个小妾,朱员外年过五十,长的肥头大耳,肥的快要流油了。
他不仅不同意,还将人羞辱了一顿。
朱员外说:“一个下贱的丫头而已,有什么舍不得的?”
沈琮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她不是丫头,更不下贱,你这种人配不上她。”便拉着绿儿走了。
朱员外被他羞辱,怀恨在心,便将他踢出了南春楼合伙人的位置。
朱员外老奸巨猾,一开始就留了个心眼,现在南春楼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不仅如此,赌坊经常有地痞流氓来捣乱,亏损严重,曾经贩卖私盐,酿酒的业务全被朱抢了去,最关键的是他放的款都收不还回来,眼看着要破产了。
沈琮喝醉了,跑到萱草堂又打又砸,医馆损失严重不说,还吓到了病人。
柳伯韫气的胡须都在颤抖,狠狠打了一巴掌,就老实了下来,指着他的鼻子说:“老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你为什么不弄死他,为什么?”
柳伯韫骂道:“混账,还不醒悟。”
沈琮不怒反笑,哈哈大笑。
众人把他拉开,小六小七把他丢到大街上,说要去衙门报案,柳月棠看着沈琮那样子,纵使生气也于心不忍,说算了罢。
华灯初上,他在街上踉踉跄跄,行人像看疯子一般看他,指指点点。沈琮威胁他们再看就挖了他们的眼睛,丢到森林里喂狼。
“大少爷。”一个人柔柔的呼唤。
沈琮看着眼前人,笑了一声:“哭什么。”
绿儿忍住眼泪:“起来,地上凉。”
沈琮踉踉跄跄,绿儿身子一歪,被他紧紧搂在怀中,耳旁是他低沉的声音:“给我弄死他。”
绿儿点点头,哽咽道:“好。”
沈家,厨房。
绿儿揭开锅盖,把奶白色的鱼汤舀进碗里,从旁边的蒸笼里夹了三朵萝卜花浮在汤面上,再洒上几粒葱花枸杞,顿时香气扑鼻,忍不住低头嗅了嗅。
一转身,看到流玉靠在门口,似笑非笑。
她担心流玉故意撞自己,便站在原地说:“流玉姐姐,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拿。”
流玉懒懒的走过来,嘴角一勾:“那天你去找朱员外做什么了?”
绿儿的脸刷的一下惨白,眼睛里满是惊恐。
流玉厌恶的撇嘴:“真是犯贱,竟然去勾搭那样的人,还不如找一头猪。”轻声笑道:“感觉怎样?没把你压死。”
手颤抖的厉害,汤从碗里洒了出来,绿儿不得不放下托盘,拿来抹布。
“我真是奇怪呢,那头猪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主动献身。”
绿儿一声不吭,像是没听到,像是她说的也不是自己,只顾擦着托盘。
“怎么样,要不要我去告诉大少爷,让他成全你俩?”说要,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的花枝乱颤。
“不用了。”
“……”流玉愣住了,没想到她竟然那样的平静,柳眉一蹙:“滚开一点,肮脏。你……”
伸手就要推,没想到被被绿儿抓住了手,又用力一推。
“你竟敢推我?”
流玉劈手就是一耳光,连带打翻了托盘。
汤洒了,碗也碎了。
“贱人,平时装着一副清纯的模样,背地里竟干那样的勾当,还说我脏,最脏的才是你们。”
绿儿弯腰拾起一块最大的碎片,看了看碎片,又看了看她。流玉被她的眼神吓到了,后退两步:“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敢做不敢认。”
绿儿没说话,蹲下去,捡起所有的碎片放进托盘里,又一声不吭的走了出去。
流玉哼了一声,打开一个锅盖没看到喜欢吃的,哐啷一声盖上,又打开一个,顿时双眼闪亮,端出一个小碗,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哼起了小曲儿。
“绿儿,你的脸怎么红了?”阿宝问。
绿儿哦了一声:“方才有只蚊子,我自己打的。”
阿宝笑道:“那蚊子真够讨厌的。”
绿儿放下托盘,小心翼翼的端起汤碗放到桌子中间去,低头的时候头上的发簪不甚滑落,刚好落到碗里,溅出来的鱼汤打湿了阿宝的手。
绿儿大惊失色,忙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少爷夫人责罚。”
“……”
阿宝顾不上擦手,忙把她扶起来:“绿儿,你这是做什么,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责罚你。”
泪水在眼底打转,一低头就成串的往下掉。
“对不起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它会掉下来。”
“没事。”阿宝摸了摸颤抖的脑袋,“别怕啊,我们不会怪你的,倒了重新盛一碗就好了。”
绿儿道:“要不给我喝罢,我不嫌弃。”
阿宝心疼道:“其实我也不嫌弃的。”拿起筷子把发簪夹起来:“平时都不见你戴这些的,今日怎么突然想戴了?”
阿宝抿嘴一笑:“哦,我知道了,这簪子……”
冥王突然发声:“等等。”
她转头一看,笑容凝固,手一抖,发簪又掉了下去,便直接伸手捞了起来,颤抖着问:“这是怎么回事?”
绿儿抬头,颤抖的更加厉害,眼睛里露出手足无措的惊恐。
银簪变黑了。
汤里有毒。
扑通一声绿儿又跪了下去,拼命磕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也不知道,三夫人三少爷饶命啊,真的不是奴婢干的,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冥王沉声道:“把所有进出厨房的人都叫到院子里来。”
不用验证,他一闻便知那毒是夹竹桃的汁液。
一个打扫庭院的婆子战兢兢的说,昨日看到流玉姑娘提了一篮子的夹竹桃花。
婆子当时就告诉她夹竹桃有毒,浑身都是毒。
流玉不以为然的说:“能毒死人么?”
“你个死老太婆当心姑奶奶撕烂你的臭嘴。”流玉气急败坏道,“我不过是看那花好看,摘了几朵想用来染指甲,谁知手痒的厉害,想来是因为那花,所以我就扔了。”
她说直接倒在了池塘里。
平安回来说,花的尸体还在,还有两条锦鲤翻肚了。
厨房是共用的,进出的人也很多,除了丫鬟小厮,做饭的婆子护院都过去,不一定是流玉下的。
但除了她似乎没人跟三夫人三少爷有仇。
“那这个是什么?刚刚在你的床底下发现的。”白桃拿着一个白色的瓷瓶,冥王打开一看,里面还剩余的几滴夹竹桃的汁液。
啪的一声,瓷瓶在流玉脚边碎开。
流玉这才感到害怕,不停的求饶喊冤,是有人陷害了她,无人理会,她跟三夫人的关系不好整个沈府都知道,便认定了就是她下的毒。
“贱人,是你,一定是你。”流玉指着绿儿,“是你陷害我的,因为我发现了你做的丑事。”她抓住绿儿的领子,几乎疯狂:“你陷害我?我要把你做的事告诉所有人……”
狠着劲将绿儿推倒在地,高声道:“前些天我看见她……唔!”
冥王一脚踹上流玉的腹部,冷冷道:“送到衙门里去。”
“大人大人,民女是被冤枉的,民女绝对没有想毒害三少爷三夫人,请大人明察啊,”
惊堂木一拍,花子儒凛然道:“刁妇,证据确凿,还想抵赖,来人给我打入大牢,等候发落。”
“不,不要,不是我,不是我。”
流玉怕的要命,爬起来就跑,被一衙役踹翻在地,背上挨了一棍子。
顾不上嘴角的血身上的疼,跪着走到沈琮面前,拉着他的衣角,苦苦哀求:“大少爷,求求你,救救奴婢,真的不是我,奴婢一向听您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才做什么,你没让我做我不可能擅自做主的,大少爷,你行行好,救救奴婢罢……”
沈琮蹲下去,抚摸她梨花带水的脸庞,毕竟也曾服侍过自己,床上床下都挺满意的。
“但,你这样让我怎么救。”
只听他叹息一声,便被衙役带了下去。
流玉在牢房里破口大骂,骂绿儿贱人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反过来陷害她,骂沈琮没有良心三少爷狠心,骂花子儒是个昏官,不分是非黑白。
然后被拖出去用了刑。
然后,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