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的时候,每每到了槐花开的季节,母亲都会带着他们去摘花,用来做槐花饼,酿槐花酒。两兄弟却总是等不及,抓了槐花就往嘴里放,大哥吃的太急,吃到了一只蜜蜂,舌头肿的吃不了饭,说不清楚话,还一直流口水,被沈琮和他笑了好久。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碰这个东西,有关花的所有都不碰。
沈勖望着槐花出神,嘴角浮起一抹淡笑。
若是,我们都没长大……
突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头上。
兴许是小鸟在其中跳跃,碰落了花朵,沈勖没去管它,把花放在桌子上,又把玉箫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阿宝听到箫声,应当知道是我了。
刚吹一小段,又有东西砸在头上,这次感觉挺重的,应当是一串,沈勖顿了顿,垂下头。
垂了一半,接二连三的花砸在头上,身上。
树叶间传出轻轻的笑声。
那一定不是鸟了,沈勖捡起那串花,抬头,只见绿白相见中一抹嫩黄飘动,而后探出一张明艳的脸庞,胸前两根黝黑的辫子,正是阿宝。
“好听,继续吹。”
阿宝眨个眼,吐个舌头,又伸手去摘开的最茂盛的那一簇。
沈勖无奈一笑:“都成大姑娘了,还像个猴似的上树,成何体统。”
“我本来就是猴啊。”阿宝笑嘻嘻道,“你要不要上来啊,这上面可好玩了。”
摘下那簇槐花放在鼻子前,深深吸一口气:“嗯,好香好甜啊,给你吃,接着。”
阿宝把花扔了下去,沈勖接在手里。
“是不是很久没有吃过了?这棵树都是我们的,想吃多少吃多少,啊呀……”
树枝猛烈摇晃,摇落好些花瓣,阿宝方才得意过头了,差点掉下去,还好眼疾手快。
“小心点。”沈勖担忧的皱起了眉头,见她扶着树枝还要往上,心都跟着提了起来,不自觉的伸出双手,似乎担心她掉下来,自己能在第一时间接住。
“呼!”阿宝抬起手臂擦擦额头的汗,又摘了好几串花,直到背篓放不下了,低头喊道:“阿勖,帮我接着背篓。”
沈勖应了一声好,双手做出环抱的样子,阿宝抓着背篓对准他双手间的空,然后松了手,背篓稳稳的落入沈勖的怀中,一朵花也没有掉出来。
阿宝赞扬的挑起眉。
沈勖放下背篓,抬头一看,阿宝半躺在树桠中,手里抓着一把槐花,摘一朵吃一朵,好不惬意。
“你还不下来?”沈勖问。
“我歇歇,脚有点没力,怕踩滑了。”
槐树很高,爬上去容易,下来难。阿宝几乎爬到了最高处,细细的树枝一晃一摇的,沈勖的神经都绷了起来。
沈勖转了个向,身体微微前倾,左腿弯曲,右脚向后,脚掌撑着地,伸出双手,道:“走到这里,然后跳下来,我会接着你。”
“我很重的。”
阿宝小时候盼望早点长大,爹娘都说多吃饭就能长快一点,于是她不停的吃啊吃啊,吃到现在胃口越来越好,身高上去了,体重也跟着上去了,足足比姐姐圆润了一圈。
沈勖笑道:“不怕。”
“我怕。”阿宝撑着脑袋,“我怕把你压扁了。”
“树枝都不怕,我还会怕,难道我比那树枝还细?”
“那我就将小命交到你的手里了。”
阿宝扶着树枝,小心翼翼的探脚,一步一步向下,但她只管了脚下稳不稳,没管其它的,碍事的裙子勾在了一截断裂的树枝上,回身拉裙子时,终究还是踩滑了脚。
身子猛地后仰,阿宝像凫水似的拼命挥舞着双臂,底下沈勖大脑一片空白,大喊一声“阿宝”,忙跑过去。
只听一声闷响,是阿宝的头撞在树上发出的声音。
她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挂在了树上,中间裙子勾着,两边脚勾着。
“阿宝,你还好吗?”沈勖急忙把另一片裙子从她脸上掀开。
“哈哈,倒挂金钩,我厉害么?”阿宝做了一个鬼脸,洋洋得意。
沈勖被她吓的脸色煞白,她竟然还有心思玩,不由拉着脸,又红了红,背过身去:“别玩了,快点下来,肚子,露出来了……”
阿宝也羞红了脸,把裙子塞进裤子里,运运气,双手撑着树干来了一个凌空后翻,可惜落地不够稳,连连后退,好在沈勖搂住了她。
阿宝确实有点沉,尽管沈勖长大了,力量强了不少,阿宝倒过来时还是跟着她退了一步。
阿宝拍着心口只呼:“好险好险。”又抱拳道:“多谢大侠的救命之恩。”
“看罢,裙子都坏了。”沈勖牵起她的后摆,裙角缺了一大块,而那块正挂在树上,在风中寂寞孤独的招手。
阿宝吐吐舌头:“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它。”指着槐树,振振有词:“谁让它拉着我不让我走的。”
“看你回去怎么和你娘解释。我不会帮你撒谎的。”沈勖严肃道。
阿宝撇撇嘴:“那你也别说实话,我就说遇到了狗,被狗吃掉了。”拍了拍身上的树皮渣子,突然哎呀一声,捂住了眼睛。
“怎么了?”沈勖忙问。
“有东西飞眼睛里去了。”
沈勖拿开她的手,柔声道:“别揉,会更疼。”
说着用食指和大拇指撑开眼皮,看到了那个藏在眼底的小黑点,先是轻轻的吹了一下,没吹出来,又用力的吹了一下,吹的眼皮陡然合上,皱成一团。
“还疼么?”
阿宝眨眨眼,眼珠飞快的转了两圈:“好了。”
沈勖拿掉她脑袋上的枝叶,略带责备的口气:“下次不许这样了,叫人多担心。”
“知道了。”阿宝抱住沈勖的手臂,娇滴滴道:“阿勖哥哥要替我保密哦,不然我娘又要数落我了,嫌我没个姑娘家的样。”
“确实没有。”沈勖道,“哪家姑娘像你这般,上树掏鸟窝下河捉鱼的。”
“卢家姑娘啊。”阿宝歪着头,笑嘻嘻的,“全十安县仅此一个哦。”
沈勖不与她争辩了,问:“这壶里装的什么?”
“我自己酿的桃花雪。”
沈勖打开塞子,一股带着蜜似的甜香窜入鼻孔,笑道:“你竟学会酿酒了。”
“是啊,我厉害罢。”
沈勖拍拍她的脑袋,算是赞美。他心中有积郁,正想看看酒到底能不能解愁,于是头一仰……手一空,再一看,阿宝把酒壶抢了回去,塞上塞子,紧紧抱在怀里。
“不是给你喝的。”
“我又不会一个人喝光,会给你留一点。”
那酒似乎把沈勖肚子里的酒虫惊醒了,竟有些饥渴难耐,又伸出手,道:“好阿宝,拿过来,哥哥今日特别想喝,正巧帮你试试味道如何。”
阿宝侧过身子,道:“想喝也得等婶婶喝了来。”
霎那间,两人的脸色都落寞了下去,阿宝抚摸着壶身,声音也弱了下去:“这是我给婶婶的带的。”
良久,谁也没有说话,只头上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麻雀的喳喳叫。
阿宝把酒壶放进背篓里,道:“你已经去过了么?”
沈勖点头,看着她:“其实,你没必要每年都去。”神情淡淡的,眼底却有光在闪动。
母亲去世时,阿宝才两岁,也只见过两次面而已,但每年阿宝都会跟着他来,其中原因不用想他也知道。
“什么叫没必要?”阿宝噌的一下站起来,气呼呼道:“一年就一次,连这点时间都没有么?我走了,你爱来不来。”
咬着牙瞪了沈勖一眼,提着食盒就往山上走。
沈勖看着她每一步都踩的很用力的样子,无奈的笑了笑,扬声道:“背篓不要了?”
阿宝又跑了回来:“要呢,我知道婶婶也喜欢槐花,特地摘了给她送去。”
沈勖按住她的手,道:“我来背。”
阿宝露出了笑容,“我就知道。”提着食盒与他并肩而行。